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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降维 第107节

  乔昼最后拎着一瓶医用酒精,随手砸在地上,脱下沾满了各种液体的衣服和鞋子扔在外头,赤着脚走进一楼连通着602的电梯。
  打火机啪嗒一声拧开,从电梯合上的门缝里往外飞出,落在湿滑的地面,瞬间燃起一片幽蓝的火焰。
  终于摆脱了断头鬼的死缠,从502破门而出的张定河此刻狼狈不堪,它的四肢都被活生生撕扯了下来,又被它自己用粗暴的手法按了上去,勉强算是逃离了作为残疾鬼的命运,但这样的厮杀对它而言没有任何好处,看看它被咬开的肚子就知道了,里面腐烂的肠胃器官顺着它的动作不断往外滑落,它要一边移动一边腾出手捞起这些滑腻的东西塞回肚子里,还要注意不把什么多余的东西一起塞进去,实在是辛苦极了。
  也因此,被焦躁和暴怒围绕的张定河,完全没注意到它捞回肚子的肠胃上逐渐沾满了许多滑腻粘稠的液体,连带它接触地面的手脚都变得湿漉漉的。
  ——这也算是某种意外之喜了吧。
  张定河疯狂地向一楼发出声音的地方冲去,他已经看见了那一抹在拐弯处消失的衣角,现在,无论是什么事情,都无法阻拦它抓住那个人类了。
  它要抓住他,拧断他的四肢,把他的头摘下来挂在墙壁上,然后一点一点勾出他的肠子,把他挂在外面风干……
  在这栋楼里,除了罪魁祸首外,反应最快的还是华平安。
  从小学开始就深刻地印在了国人骨髓里的安全教育发挥了作用,对于煤气味非常熟悉的华平安一边耸动鼻子嗅闻空气里的味道,一边听着外头的动静——在楼道里没有找到他的蜘蛛鬼,开始耐心仔细地挨个搜查房间了。
  可是这个煤气味是怎么回事?华平安疑惑地想。
  蜘蛛鬼指甲外翻血肉模糊的手停在了床前,那张浮肿发泡笑容怪异的脸慢慢地贴在了地面,浑浊的咖啡色眼珠在眼眶里不定的滚动着,缓慢地往上翻起。
  此时,距离四个小时结束还有两分钟,电梯门正在关闭,张定河从楼道那一头飞奔而来,脸上疯狂的笑意狰狞古怪,乔昼站在电梯里,对着他无所畏惧地笑眯眯,手里的打火机抛出门外,嘴唇翕动——
  张定河疑惑地歪了一下头。
  他刚才说了什么?
  不等它思索出结果,一阵滚烫的热浪和着连续不断爆裂的声响组成桔红色的波涛光焰,轰然朝它撞来。
  “注意用电用煤安全,防火防爆。”
  乔昼在电梯里说完了最后半句话,感受到了脚下隐隐的震动。
  这震动还在剧烈地扩散,电流、火焰、煤气组成的死亡邀请将整栋居民楼拖下了地狱,唯一得以幸免于难的就是华平安所在的402,乔昼根本没有打开那里的煤气开关,也没有往里面泼油,而且爆炸形成的气流和高温火焰涌入时,那只蜘蛛鬼正趴在床底,稳稳当当地把大部分伤害挡了个彻底。
  在意识到不对劲后,华平安也不要通关奖励了,第一时间提交案件真相退出了游戏,也因此错过了后头更为壮观的爆炸场面。
  所谓天崩地裂,似乎也就是这么个景象了,电梯升到了五楼就彻底停止了运转,外面的高温炙烤着电梯,尽管已经打开了上面的逃生窗,但滚烫的温度还是有点让人难以下脚,乔昼没有在意烫伤的脚,侧过脸看向外面。
  楼房开始崩塌,电梯也没能幸免于难,他踩在滚烫的逃生窗上,抓着粗大的绳索,和呼啸的气流一起摇晃,电梯井塌了一半,刚好可以看见外面的天空。
  黑夜被白昼所替代,那张简笔画似的太阳似乎因为意识到了自己将要消亡而变的扭曲,外面并不是一望无际的空白,而是数不清的一模一样的居民楼。
  但随着这栋楼的坍塌,那些一模一样的居民楼也开始摇晃、开裂,手法拙劣的简笔画天空像一张纸般被轻而易举地撕裂,露出了属于真实的蓝天白云。
  第132章 失踪
  乔昼平躺在地上, 尽力将呼吸放得微弱平和,按理来说,他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赶紧从现场离开, 黑洞出现以后,政府立即就调查清楚了陷落者的人数、身份,乔昼自然不会在这个名单上。
  虽然他可以说自己是担心乔菀所以过来现场看看情况,只是“看看情况”和“冲进黑洞范围”到底是有区别的,后者很可能面临一段时间的治安拘留。
  ……拘留什么的先不提,乔昼并不太想引起过多关注。
  不过他现在动弹不得,只能躺在地上冒充伤员。
  要说为什么会受伤……
  乔昼自己也有点理解不能。
  总之这个锅还是要扔给黑洞的, 虽然放火的人是他, 搞艺术爆炸的人是他,但他并没有想过要带伤下场呀!所以怎么看都是黑洞的问题吧!
  脚上的烫伤且不说,他感觉自己每一次的呼吸都撕拉撕拉地疼,可能是因为在高温场所, 呼吸道有轻微的灼伤,最后连续爆炸导致的楼房坍塌, 也让他的内脏有种被重重撞击了的感觉。
  总结一下, 尽管他借用坚固的电梯做了挡箭牌,现在表面上也算是完好无缺, 但内部器官还是被严苛地考验了一番。
  他现在躺着不动的原因也正在此。
  乔昼觉得自己不太能使劲, 要坐起来的话,说不定就会喷一口血出来。
  真身上阵的缺点就在这里了,之前套着账号, 虽然受伤也是实打实的, 但只要重启一次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对比一下使用自己身体的情况, 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
  整个街区都已经被黑洞吐了出来,乔昼作为“无辜陷落者”的一员,完美地融入了他们之中,躺在一栋商务大厦不知几楼的一个角落,身体下的瓷砖冰冰凉凉,贴着他从火场里出来还显得滚热的皮肤,非常舒服。
  能听见外面救援人员声嘶力竭的指挥和奔走,看来他所处的楼层不是很高,目前还没有人冲到他这里来,但想想附近的警力,他觉得这个“目前”并不会持续太久。
  他得在有人来之前离开。
  乔昼侧过脸,贴了贴冰冷的地砖,缓慢地喟叹了一声。
  微弱的晨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间透出来,商务办公楼内部依旧昏沉黑暗,这种大楼里,一般都是昼夜不熄地亮着灯,营造出恒温恒湿的环境,因此只要一断电,就会显得楼里异常阴森空旷。
  外头的电力局还在抢修线路,楼里自带的小发电机只能供应紧急通道的亮灯指示牌,乔昼眯着眼睛看远处那个绿色的跑步小人图案,费力地侧了侧身体,将堵住喉管的那一口血吐出来,顿时感觉身体轻松了很多。
  他轻轻压了压太阳穴,按住鼓噪不停的血管,闭上眼睛,楼下的脚步声愈发清晰,近到能听见救援队员相互的大声交谈。
  一缕银灰色的长发落在了乔昼眼前,自带冰雪般色泽的长发在昏暗的室内泛着幻觉似的冷光,有着矢车菊蓝眼眸和暗红唇色的疯医生半跪在他身边,手杖松松地抵着地面。
  可能是因为这是第一个获得的账号,乔昼对于疯医生有种难言的偏爱,尽管表现出来的话,也只是会在两可的时候选择这个账号登录。
  带着手套的手轻柔快速地按压过乔昼的各个部位,心意相通的好处就是,他不需要张嘴就能将自己的感受反馈给文森特,年轻的医学天才心里拉下了一串诊断说明,旋即松了口气。
  还好内脏没有破裂,骨骼也都完好,只要静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白色的手套擦过乔昼的嘴唇,抹去那点猩红的血渍,手臂穿过乔昼的腿弯和肩背,将他平稳地抱起来,消失在了原地。
  在两人消失的瞬间,整栋楼的灯管跳动了两下,由远及近纷纷亮起,角落的摄像头立刻重启,只来得及拍下一个模糊不清的背影。
  乔菀坐在病床上,身上套着松松垮垮的病号服,握着手机,一动不动。
  她邻床的同事啃完一个苹果,扭过头,正好看见乔菀这个神游的表情,忍不住出声:“你这是怎么了?从进来开始就一直魂不守舍的,小赵跟你说什么了?”
  乔菀猛地回神,敷衍地笑了笑:“没什么,就是……”
  她停顿了一下:“小赵说,我们在进去之后,政府给我们的亲属都打了电话做了通知,这事儿你知道吗?”
  这一批沦陷者大部分都没有受伤,顶多算是受到了惊吓,被统一送往医院也只是程序要求,受伤的治疗一下,没受伤的让心理医生做个精神评估开解开解,最后由警察做个笔录,搞清楚这回的黑洞是个什么情况。
  病床的分配也完全遵从了就近原则,同一批送出来的人放在了一块儿,邻床大多都是一同工作的同事,这种体验到也算是新奇,由于误工费会由国家按照一定标准进行补贴,所以大部分人都住的十分安心,权当是临时带薪休假了。
  女同事想了想:“哦这个,是啊,我家不是在东北那边么,接电话的是我爸,他已经买了车票在路上了,要不是我刚才给他打电话说我没事儿,他现在都要到江平了——后面还有十二个小时的车程呢,人怎么吃得消,晚上那趟车还不好转,要赶早上四点那班,他得在车站等一个晚上……”
  同事带着抱怨的幸福语气絮絮叨叨地飘远了,乔菀继续握着手机发呆,心里胡思乱想起来。
  也许……也许他是没有接到电话,或者是医院不允许他出来,毕竟是管制措施严格的地方,不可能说出来就能出来吧,新闻也没有播得这么快,他肯定以为她还在里面,所以不打电话也是正常的……
  这么想了一通之后,乔菀忽然觉得自己特别可笑。
  算了,去探究这些也没必要,反正她好好地活着出来了,就算乔昼在不在这里、有没有过来,也都是没什么所谓的事情。
  正想着,乔菀握在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显示的号码有些陌生,她划开屏幕:“喂,你好。”
  电流传来一个有些失真的声音:“你好,请问是乔昼乔先生的姐姐吗?”
  “对,是我。”乔菀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
  怎么说呢……每次有人因为乔昼给她打电话,一般都不会是普世意义上的好事情,这种感觉很奇怪,不能说乔昼是个惹祸精什么的,毕竟他做事一向非常符合规则,但就是这种过于符合规则的条理感,让乔菀有些畏惧。
  她宁愿去面对一个会因为愤怒将同学打得鼻青脸肿的弟弟,也不想和能连捅小混混十六刀却只得到一个轻伤判定、最终还让小混混出具了谅解同意书的弟弟见面。
  而对于自己的行为,乔昼完全没有觉得哪里不对,他会捅伤那个人,是因为混混拿着刀抢劫他,他认为这完全是合乎法律法规的自卫行为,就连小混混自己都认同了这一说法。
  但是乔菀知道不是的。
  一个十七岁的辍学少年,拿着一把没开刃的水果刀装黑社会,在学校附近靠威胁学生拿十几块上网吃饭的钱,看他那副样子,就知道是没胆子真的动刀伤人的软蛋,乔菀能看出来,乔昼那样聪明,会看不出来吗?
  他完全可以脱身而去,或者想给对方一些教训也不是不行,但是十六刀……
  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哪怕他站在正义的一方。
  乔昼太正确、太理智、太符合规范了,人世间的情感似乎被他完全地摈弃在外,他做事依靠的是理智,而没有给感性留下余地,乔菀不怕他干杀人放火的事情,她怕的是,他干出杀人放火的事情后,还能从容自然地生活下去。
  “乔女士你好,我是乔昼的主治医生,是这样的,昨天他接到了政府的电话,所以和我请假,想去你的公司附近看一看,我跟他约定了晚上十点之前回来,但是一直到现在还没有见到他的人,那个……我刚才看新闻知道事情解决了,才来问一问,乔昼现在在你那里吗?”
  对面的医生声音有些急促紧绷,听得出来他很努力想要平和一点了,但是弄丢病人这样的大事情足够让他背上严厉的处分,处分单在眼前挂着,他就是想平和都平和不起来。
  “啊……什么?”乔菀一怔,有点没反应过来,“乔昼……说要来找我?”
  她眼神下意识地转了一圈,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还待在病房里:“我没有看见他,但是医生您不用担心,乔昼做事有分寸,他可能只是被什么事绊住脚了,很快就会回去的,我一会儿去他家里看看。”
  “那就谢谢您了,我在医院再等等。”医生挂断了电话,乔菀还有点难以回神。
  乔昼来找她了?
  可是他人呢?
  乔昼不是个喜欢撒谎的人,不如说他在某种意义上非常诚实,说出口的话都是真话,只是选择性地剪切、变换了一下用词,以帮助自己达到目的,既然他说了要来,那就肯定会来,约定了十点回去的话,也肯定不会在十点零一分踏进大门。
  那他人呢?
  乔菀不知不觉紧张起来,将手指塞进嘴里咬了两下,腾地站起来,动作过于突然,把她身边的同事吓了一跳:“哎哟,你要干什么?想上厕所?”
  乔菀抱歉地朝她笑一笑:“我突然想起有点事,政府的电话打给我弟弟了,他说要来看我,但是我现在找不到他。”
  同事理解地点点头:“那你快点去找做笔录的警察吧,不做完笔录不让走的,叫他们给你插个队,哝,就在走廊最那头,挂了个牌子的。”
  乔菀一边急匆匆出门,一边开始拨打乔昼的电话,但正如医生所说的那样,手机那头永远是一成不变的忙音。
  排队做完了笔录,换回了自己的衣服,乔菀提着包大步走出医院,她的车还停在公司地下停车场,只能打车去乔昼家。
  不过此时乔昼并不在自己家里。
  人的本能的确是在遇到困境需要躲藏时钻回自己的被窝,家就是有这样的魔力,明明不具有什么特殊的防御功能,但就是比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都更能让人感到安全。
  ——除了乔昼。
  他不具有这种“狐死首丘”的特殊情感。
  按照理智判断,他没有按时回医院,陶医生一定会想方设法地找他,包括且不限于报警、联系乔菀等,不过现在还不至于到报警的地步,但他一定会联系乔菀,而乔菀的第一反应肯定是去家里找他。
  乔昼并不觉得他们需要见面,乔菀活着,他也活着,事情解决了,这不就好了吗?为什么非要见面?
  等他养好伤他自然会回医院去,要是和乔菀见面了,他还要想一个理由解释自己为什么一副被折磨蹂躏过的惨状,那也太麻烦了,完全是百害而无一利的事情。
  于是乔昼精心选定了一家生意平平的酒店,由潜入高手文森特带着,翻进一间房大摇大摆地住下了,动用木偶的能力让他的头也疯狂地痛起来,他不得不睡足了八小时后,才有精神给乔菀和陶博生分别打了个电话,表示自己非常安全,只是不太想回医院,要在外面待几天。
  这个理由十分突兀且莫名,但由他说来,又有种诡异的合适,好像这只是一个精神病人突发奇想的飞越疯人院活动。
  在此多提一句,他甚至不忘记要在酒店前台趁人不注意塞上足额的房费,还是有零有整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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