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节

  独眼狗还不等邢平淳到跟前就已经吃力站起来,冲着邢平淳大声叫。不过邢平淳胆子大,一点儿也不怕。反而还去逗它。
  钱娇娘洗去一身风尘,包着头发提着水桶出来浇田地。邢平淳问道:“娘,这狗是哪来的?”
  钱娇娘看也不看,“路上捡的。”
  “啊?那咱们能吃它么?”
  厢房里扑哧一笑,清雅从窗户里探出头来,“丑儿,你方才不是还说狗儿可怜,怎么一眨眼就要吃它?”
  邢平淳挠挠脑袋,“清雅姐姐,狗肉可香了!”
  钱娇娘放下桶,才发现菜地已经有人浇过水了,“你要是打它的主意,我先把你炖了吃了。锅里有热水,赶紧去洗澡去。”
  邢平淳应了一声,蹦蹦跳跳地进了屋子。
  清雅掸着窗台的细灰,问钱娇娘:“丑儿这孩子看死了人就伤心得不得了,只是对兔啊狗啊什么的又一点也不心软,这是什么道理?”
  “这事儿怨我。”钱娇娘左右看看,似是在找东西,“他是饿怕了,因此看什么都想着吃。”
  清雅唇边笑意淡去,原来是这么回事。
  钱娇娘寻了一圈没找着要找的东西,进屋了一趟,拿了个缺角的瓷碗出来,装了些水,走到狗笼子跟前。独眼狗似是叫累了,将自己缩在角落里,发着低低的呜呜声。钱娇娘打开笼门,将装水的碗放了进去。独眼狗看也不看一眼,只盯着钱娇娘。
  钱娇娘蹲在那儿与狗儿对视。
  清雅扬声道:“朱兆说一会送狗食来,你别挨它太近了,被它咬一口可不是闹着玩的。”
  钱娇娘应了一声,依旧没动。
  等清雅打屋里出来,钱娇娘还在狗笼子前蹲着。她不说话也不去逗它,就是蹲在前边瞅它。清雅站在门前看了半晌,喃喃说道:“这怕不是病急乱投医,是投其所好。”
  反正不论哪样,钱娇娘向清雅解释了何谓“心口不一”,嘴里嫌弃那独眼狗嫌弃得很,可每日的喂食喂水都是她亲力亲为,朱兆说小狗吃食吃得少,只有饿狠了才吃那么一点,钱娇娘就变着法儿整食给它吃,还四处寻些零嘴给它吃。看哪样它忍不住多吃了些,隔天她就买来一包来喂它。天气渐渐凉了,钱娇娘把原先邢慕铮住的西厢房打扫得干干净净,腾出来给狗住,为它专门做了个狗窝,包了个狗垫子,甚至还在边边角角绣了花,比人垫的还金贵。饶是如此,独眼狗仍不理人,不是缩在墙角里,就是躲在床底下。
  钱娇娘每日都去陪它,不摸它,不说话,只拿它爱吃的零嘴引它,独眼小狗一开始只是看着,后来偶尔会从钱娇娘手里舔走零嘴,渐渐地,它敢在钱娇娘脚边吃东西了。只是一见其他人来,它仍立马瘸着腿躲得远远的。
  一日它让钱娇娘抱了一小会,钱娇娘高兴了一整天。
  清雅很佩服她,因为这狗儿只亲近她一个人,她与丑儿也想接近那独眼狗,可那狗就是不理他们。
  钱娇娘道:“它心里跟明镜似的。”
  清雅瞟她,“你难不成说我跟丑儿都不是真心待它?”
  钱娇娘笑了,“不是那意思。”
  邢平淳为此还吃了醋,觉着他娘待那狗比待她儿子还要好。
  邢慕铮给钱娇娘送来这狗,按理如此得她欢心,他顺势多来面前露个脸邀个功才是正理,只是邢慕铮只在家里待了一日,好似家里的椅子有刺般,第二日又不知道去了何处,一连半月也不见人。只是临走前似是交待了阿大王勇,若是钱娇娘又离了府跑去嫁人,他们就提头来见。
  钱娇娘想明白了,她不能跟邢慕铮硬碰硬。她与他终究是打了骨头连着筋。他们之间有一个丑儿。其实现在想来,她一时冲动去衙门击鼓,万一真与邢慕铮撕破了脸,亦或邢慕铮真获了罪,总会累及丑儿。反正她有口谕在身,邢慕铮总有一天得放她离开。当下她忙着照顾独眼狗,陪陪丑儿,学字又绣花,日子竟很忙碌。
  第九十七章
  丁张还来添油加醋。新招了些下人要找她一一看过,否则侯爷说不能进府;放月钱要她盖个章儿,否则侯爷说账房不能拿银子;府里买个锅碗瓢盆,也要她点头,否则侯爷说不能买;还有什么东边郡王下帖,西边将军送礼,都要叫钱娇娘过目,钱娇娘一不理会,丁张就在她耳边侯爷说侯爷说,跟念经似的。只是那些拜帖礼物什么的钱娇娘可以不管,但放月钱和收下人这些事儿她却不得不理会。她也是做过下人的,知道那点月钱对他们而言有多重要,这伺候人的活对他们而言也是糊口的要事。她若放着不管,那是要遭天谴的。
  丁张这打蛇上棍的,她一松口就什么事都上来了。
  清雅还没来得及幸灾乐祸,不想自己也被分派了任务,丁张领了十个模样尚可、身材匀称的奴婢来,说是奉了侯爷的命令,请她调教调教这十人,以后选出几人来当钱娇娘身边伺候的丫头。为此清雅好几天闷闷不乐,这日钱娇娘一边刺绣一边与她道:“这不过是他做戏给旁人看的,你要是不愿意,就不必去,什么事儿由我顶着。”她反正也不会要。
  清雅沉默半晌,叹气道:“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钱娇娘咬断绣线,睨她一眼,“真没事?”
  “没事——你这小衣裳拿来我瞧瞧。”
  钱娇娘才做好的小衣是替独眼狗做的,小狗身上的皮似是被人拿烙铁烫了好几块去,钱娇娘怕它没了遮寒的毛,冬日里冷,便找了一块柔软的边角料替它缝了一件小衣裳,还绣了个小狗儿在上面。
  清雅摩挲着针脚细密的小狗,扯了唇笑道:“这小狗还真活灵活现的。”
  “是么,我瞧着也还成。”
  清雅将小衣递还给钱娇娘,钱娇娘拿小剪刀细细地剪针头,清雅瞅着她做,忽而一挑眼说道:“娇娘,我这有个生意,你做不做?”
  “什么生意?”对于赚钱的路数,她是有多少要多少。
  清雅正色道:“我描个画,你替我绣一件衣裙。”
  钱娇娘抬头乐道:“哎哟,这可真不容易!大小姐这是看上我的刺绣了?”
  清雅笑了,“我几时瞧不上了?不过你这几日的绣工是比先前好些了。”
  钱娇娘笑笑,先前她绣的东西,这位姑奶奶嘴上不说,眼里却是不在意的,分明就是瞧不上。今儿居然主动要她绣东西了,说明她这是入了她的法眼了。自己的手艺被行家欣赏,钱娇娘心里乐滋滋的,“我自己确实也觉着突然会绣了,是比以前好些。”
  “你这是开了窍了。我看你有些针法不似平常,不过绣出来竟比先前好看。”
  “是哩,你的眼真尖!我改了一些娘教我的针法,好似绣得顺畅些。”
  清雅打趣道:“怕不是夜里先蚕娘娘入了你的梦,指点了你一番。”
  “那我赶紧得给娘娘烧柱香去。”
  二人笑闹一阵,清雅问道:“如何,这生意你接是不接,我出五十两银子。”
  “五十两!你哪来这么多银子!”
  “你忘了,上回发的赏钱,我可是得了不少。”后来邢慕铮又赏了一回,他们几个知情的每人又得了十两金子。
  “我绣的衣裳在你眼里值五十两银子?”
  清雅道:“其实我觉着还能更值钱,只不过我现在只能出这么多,怎么样,接不接?”
  什钱娇娘一拍板,“接呀,怎么不接!只不过我不要你的钱,只当我付你这教书女先生的工钱了。”
  清雅道:“那可不成,我既是说是生意,自然是要付钱的。”
  “行行行,只是五十两太多了,你给我十两银子意思意思,其余的你留着自己花用,别跟银子烫手似的留不住。”
  “你这人,有钱都不会赚,”清雅笑道,“我这就画花样去。”
  “快去快去。”钱娇娘笑着摆手。她心里美得很,恨不得清雅这会儿就把样式画出来。虽知这姑奶奶要的衣裙定然名堂多,但她就是很高兴。以前赶工时绣得她眼睛发绿脑袋发昏,发了好几次毒誓以后再不刺绣,只是有些日子没绣又手里痒痒。她大概就是个劳碌命。
  清雅果然要去拿笔墨纸砚,丫头春花与红绢端着茶点进来,正好与清雅在屏风旁碰上,因而笑问她道:“清雅姑娘,你干什么去?”
  第九十八章
  春花和红绢是十个丫头其中的两个,清雅总是叫两个两个地叫她们来院子里当值,今天正好是她俩。
  “我去拿点东西。”
  春花忙道:“姑娘你要拿什么,跟奴婢说一声,奴婢去替姑娘拿。”
  清雅道:“不必了,我自己去拿。”
  春花仍说道:“奴婢替姑娘去拿罢,姑娘省得跑。”
  清雅见她如此殷勤,便笑笑道:“那好罢,你去我屋里左手边第一个抽屉里拿淮州纸来,还有桌面上的墨砚和一只小狼毫,你一并拿来。”
  春花放下茶盘,“好咧,我这就去。”
  春花说完便匆匆去了,清雅走回来坐下,红娟挑了两个杯子,拿开水烫了烫杯口,小心倒了两杯才煮好的茶,双手递给钱娇娘一杯,又转而递给清雅。钱娇娘正好口渴了,一口喝了干净。清雅尝了尝,问钱娇娘道:“你觉着这茶如何?”
  钱娇娘舔舔嘴唇,似在回味,“茶不都是一个味儿,不过你上回烹的那茶,我吃起来倒觉着香。”
  清雅道:“你倒是会吃,上回是用我今年接的第一场雪水烹的,又用的是最与雪水相宜的金安茶,自是好吃。”
  “哎哟,我原说你怎么跟个疯子似的摆了一溜的瓮去接雪。”
  “这算什么,我原只寻梅花瓣上的初雪,如今已是不讲究了。”
  红娟道:“清雅姑娘,眼见又快入冬了,改明儿咱们一齐去寻红梅上的雪,回来给夫人烹茶吃。”
  清雅偏头看看窗外,细臂微抬支于颚下,幽幽道:“唉,秋冬雪月,千里一色,风雨晦明之间,俯仰百变。”
  钱娇娘让红绢找地儿坐了,“最烦你们这些文人的毛病,好好一句话不说,偏要吟诗作对。”
  清雅哂笑,“不过是说世事多变罢。”
  “我就不爱听这个,不过上回你念的那个话本,倒是很不错,我爱听!”
  清雅眼前一亮,“我也爱听。你说这世上真有花精树精,还有虾兵蟹将么?真有趣!改明儿再上街去买些回来。”
  “好好好,我得赶紧多认些字,听你念太不得劲儿,我得自己看。”钱娇娘原是习字习得乏味,一直对这事儿不太上心,只道学些平日里需要用的便罢了。后来清雅不知从哪里拿了一本名为志怪传的旧书看得津津有味,才叫她念给她听,这一听就给她迷住了。
  “对,你也别耽搁了学字,我也懒得给你念,口水都干了。”
  春花捧着笔墨纸砚走进来,笑着放在清雅面前,“清雅姑娘,你要的东西,我给你拿来了。”
  “多谢你。”清雅瞅了一眼,“咦,我不是叫你拿淮州纸么,你怎么拿了同安的纸来?”
  春花一愣,“那抽屉里的纸不都一样的么?”
  “怎会一样?一个黄些一个白些,一个写字好一个画画好,不一样。”
  春花尴尬道:“这奴婢也不认识……”
  “你若不认识,方才便可问一问我,”清雅用食指将纸推出去,“你再去拿罢。”
  春花忙拿了纸又出去了,钱娇娘拿着小衣站起来,“她也是心急,你莫太严厉了。”
  “我已是轻言细语了。”
  钱娇娘笑笑便出去了,不等清雅吱声,红娟就跟上去了。
  钱娇娘还未走到西厢房,丁张就笑眯眯地进了堂屋,“奴才问夫人安,夫人,佃户们送了些才摘下来的果子来,奴才叫人洗干净了给您送来尝尝。”
  钱娇娘睨他一眼,她现就最不耐烦丁张来,一看见他就叫她想起他背后那个厚颜无耻的男人,这都离了,他还叫她干活,这是打白工!
  “我不要你们府上的果子,我只求你能叫我清静些,我就阿弥陀佛了。”
  丁张近来已经练就一副厚脸皮,跟他那主子一样,他依旧嘻嘻笑道:“夫人又跟奴才说笑话。”
  丁张使了个眼色让背后的丫头将果盘送到钱娇娘面前,原是青油油的桔子。个个晶莹饱满,看上去就是酸甜酸甜的。钱娇娘原就不爱吃,不过邢平淳爱吃,她也就不强硬了,“你放着罢。”
  红绢连接过来捧着。
  丁张立刻打蛇上棍,“夫人,这不佃农老张头知道咱们府里招长工,就给咱们找了两个人来,夫人您过过目,若是您看着满意,奴才就让他们去园里浇水去。”
  钱娇娘就知道他一来准有事,她冷笑一声,进了西厢房,满屋子看不见狗儿,特意为它缝制的狗窝里空荡荡的,钱娇娘熟门熟路地趴在地下往床底下一瞅,果然独眼小狗躲在床下的角落里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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