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
邢平淳啃着兔腿骨,忽而记起一件事来,他放下骨头,脆生生地道:“姨阿奶,我娘下午与我说了,她是怕吹糖人的吹了口水进去,叫人吃着不干净,因而不叫我吃。”
刘英一愣,不想这村姑还这么爱干净,只是这娃儿告诉她作甚,她又不吃那些小娃儿东西。她敷衍应一声,继续吃她的兔肉。
邢平淳又道:“我们都错怪我娘了,我下午朝我娘道歉了。”
这是显摆他有礼还是怎地?刘英继续敷衍道:“好孩子,好孩子。”
“姨阿奶,”邢平淳继续一本正经道,“您早晨护我,骂了我娘,原是骂错了,您也该向我娘道歉。”
围着篝火旁的众人皆是一愣,清雅喜得推钱娇娘,这儿子,可是没白养了!
第八十一章
钱娇娘着实也没料到邢平淳不仅记得刘英早上借故骂了她,竟然还这么护着她。她钱娇娘这一辈子的福分,全在这儿子身上了。这叫她怎么忍心离了他。
钱娇娘直想抱着儿子大亲一口,她憋住笑意,看刘英滑稽的神情变化。
田碧莲道:“你这小子好没良心,我娘护你,你还不惜好!”
“姨阿奶对我好,就像我亲阿奶一样,可是我娘受了委屈,姨阿奶道声歉,我娘就不委屈了。”邢平淳道。
刘英尴尬笑笑,“我是长辈,你娘是晚辈,哪有长辈向晚辈道歉的道理?就算我错骂了你娘,你娘也得忍着听着,这是礼法。”
邢平淳瞪大了双眼,“哪有这般道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可是圣人说的!我娘上回错怪了我,就向我道歉了。我娘说人总会犯错误伤了人,错了得赔礼道歉,人就不伤心了。”
邢慕铮闻言一顿。
刘英道:“那是你娘不知礼数,哪有这荒唐的事,大大乱了礼法!”刘英扔下碗筷,气呼呼地走了。田林文见状,重重叹了一声,也站起来甩袖走了。
田勇章道:“邢平淳,你惹我爹娘生气了,他们可是你的姨阿爷姨阿奶,你怎地不去向他们道歉?”
邢平淳拧了眉,黑白分明的大眼中透着不解。他不明白这世间本就是对是对,错就是错,为何道歉就是不知礼数?他又没说错什么,为甚要去道歉?
邢平淳有些坐立不安,不知该如何是好,邢慕铮这时发话了,“吃饭。”
邢平淳一听,这才放下心里来,继续啃他的兔腿骨头。
这事儿就这么不了了之,夜里大家各自在马车与帐篷里安睡了。半夜里钱娇娘悄悄起身,没有惊动身边的清雅,她轻轻跳下马车。马车和帐篷围了个半圆,中间烧着一团大火。吴顺子在火堆旁抱着一把剑打嗑睡。
周围安静无声,一轮半圆的银月挂在天空,围着繁多星子,亮堂堂地美得很,银光也将地面照得明亮,连石子儿都看得清。钱娇娘借着月色,悄无声息地走进树林中。
这林子并不大,月光还能洒得进来,还有另一种光在林中飞舞,围着钱娇娘打转,钱娇娘带笑欣赏了片刻,从袖中拿出一个她巴掌大的空心竹圆球,这是她饭后闲来无事编好的,她打开盖子,将里头套了层轻纱,顺着弱小绿光飞舞的方向轻轻划去,一团光亮便进了圆球内,这便是萤虫。
钱娇娘捉了十来只,照得圆球闪闪发亮,似一颗夜明珠。这是钱娇娘捉来打算明儿给邢平淳玩的,他今天都这么护她这个娘了,她得疼疼他。
钱娇娘满意地看了竹球一眼,擦擦额上的汗,被潺潺的水声吸引,不远处就是小溪流,在月色波光粼粼。钱娇娘浑身黏得慌,想想过去用水掬了把脸,捞了衣袖擦了擦胳膊,果然清爽许多。她犹不满足,爽性将竹球放置一旁,脱了鞋袜,卷了裤腿,伸进水里洗脚。
夜里的水更凉了,但钱娇娘身子热,浸着正舒服。钱娇娘在水中翘起脚尖,玩着水,悠悠哼起了歌。
“有所思,乃在大海南。何用问遗君,双珠玳瑁簪。用玉绍缭之。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摧烧之,当风扬其灰。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
“咚!”
什么东西猛然落水,溅得钱娇娘脸上几滴水花。钱娇娘吓了一跳,瞪眼看银光凌乱的水面,水面却再次陷入沉寂。
什么鬼东西,难不成从天上掉下来死物不成?钱娇娘转头,邢慕铮竟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不远处的大石头上,臭着脸盯着她。
他走路一点声响也没有的么?这厮怕不是个刺客出身。
“难听,换一曲。”邢慕铮命令她。
她唱她的,难不难听与他有甚相干?还有脸叫她换一曲。钱娇娘恼怒,扭头不理他。原以为他没趣便走了,但邢慕铮久久听不见声响,也不走。钱娇娘侧目偷瞄,只见他的视线,在她的腿上。
燮朝好人家的女子,自是不能露胳膊露腿。钱娇娘就听说了一个打铁匠的女儿,她不愿嫁给她爹的徒弟,那徒弟就听他师父的,偷偷跑到河边去看铁匠女儿洗衣裳,铁匠女儿被看见了胳膊,不得已嫁给了徒弟。
钱娇娘不拘小节,干活时嫌衣袖碍事总卷袖子,但腿还从未叫人瞧了去……除了邢慕铮。
这会儿就好像有千万条小鱼在水底碰她似的,钱娇娘浑身不自在,脚趾在水下蜷成一团,她低喝道:“你别看!”
邢慕铮微仰下巴,“你是我的妇人,我为甚不能看?”
面无表情,言语却狂妄嚣张,叫钱娇娘直想拿泥巴塞进他的嘴里。谁还是他的妇人,让她下堂的是他,现在翻脸不认的也是他,这天底下哪有这么厚脸皮的人。
“侯爷怎么还像个中蛊时那傻子似的,把圣旨也忘了。”
邢慕铮一听她说他傻子就沉了脸,她成天的还记着他发疯的模样作甚?他咬了咬后槽牙,“我已好了,中蛊之事以后不必再提。”
钱娇娘故作不解,“为甚不能提?其实侯爷你也莫多想,你虽中蛊痴傻,但平日里还是不错的,就像现在这样坐着一动不动,只顾笑,不会说话罢了。”瞧瞧这多好的模样,可惜会动会说话。
“我说了不必再提。”她就是故意的。
“那侯爷,和离书什么时候给我?咱们去爹娘坟上上香,好歹得把这事儿断得干净,给娘九泉下一个交待。”
好个断得干净。邢慕铮冷笑,“这事儿以后也不必再提,你也莫在娘的坟前胡言乱语。”
“这不能提那不能提,侯爷总不能割了我的舌头罢?”
邢慕铮拔了石头缝里一株野草,缓缓道:“割舌头太麻烦。有一种草,人吃了这一辈子也不能开口说话。”吓吓她,省得她以后总拣难听的与他讲。
果然男人没心,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钱娇娘的五指抠进草土中。
“嘶嘶嘶——”突而一种不妙的声音传进二人耳膜,两人寻声望去,一条两根指头粗细的青蛇滑至二人中间,诡异停下,伸了蛇头左看看右看看,一吐一吐的蛇信子在月光下尤其地红。
第八十二章
“嘶嘶——”它这是打算欺负外来客了。
邢慕铮面不改色,扔了野草,挑眼瞅钱娇娘,钱娇娘也瞅他,二人四目在半空相对,却又无人开口,竟像是在较着劲。
电光火石间,钱娇娘缩了腿爬起来,抓起身边一根树枝猛地叼起青蛇便往邢慕铮身上甩去,邢慕铮瞪眼,抽了脚边匕首,削铁如泥的刀刃在空中闪过几道利光,青蛇被剁成了几段,与树枝一同掉在地下,差点难以分清哪些是蛇肉。
邢慕铮再看钱娇娘,钱娇娘已放了裤腿,连鞋都穿好了。邢慕铮抓着匕首黑脸走到她面前,瞪着她不说话。钱娇娘无辜地眨眨眼,“那蛇没有毒。”
这是蛇有毒没毒的事么!邢慕铮皱眉道:“你逞什么能?”她没有武功,就不能乖乖地向他求救么?虽然想得到她一句“夫君救我”是他异想天开了,但她如此胡来,若是那蛇厉害些,她就被咬着了。即便无毒,被蛇咬上一口也难受得紧。
“我哪逞能了?我不是交由你处置了么?”她可不会杀蛇。
“还跟我装傻,你一个妇道人家如此胆大妄为,乖乖坐着等我来杀不成么?”就那么急脾气。
钱娇娘笑了,但笑意不曾到达眼底,“这俗话说得好,靠人不如靠己,谁知道侯爷你想不想出手哩?”
她是不信他,还是不信人?邢慕铮道:“谁说靠人不如靠己,我中了蛊,若是不靠你,我便死了。”这是大实话。
钱娇娘笑意更深了,“那是侯爷运气好,您再中一次蛊试试?”
邢慕铮:“……”
她这意思是他若现在中蛊,她怕是连眼皮也不会抬了。
他那会儿他要娶平妻冷落了她,她都能不计前嫌照顾于他,现下竟是对他彻底冷了心了。不,她说过她救他只出于道义,只现下厌恶他连道义也不愿顾了。
邢慕铮心里不是滋味极了,他甩手而去。
钱娇娘不料他就这么走了,她扯了扯唇,不忘拾起莹莹发光的竹球,慢吞吞地往回走。一抬头,邢慕铮却在不远处等她。
***
刘英白日里在马车里打磕睡睡得多了,又上了些年纪,晚上怎么也睡不着了,况且晚饭被邢平淳那小子气得没吃饭,肚子饿得咕咕叫,她实在受不住,爬起来到火堆边烤馒头片吃。侍卫阿大打着呵欠替她去拿吃剩下的烤鸡,吴顺子打了个盹也醒了,往火里加了些柴火。
刘英吃得美滋滋的,见阿大不时往树林里张望,便问他是怕狼来还是怎么地,阿大道:“这个小树林子里哪里有什么狼,有蛇就不错了!只不过是大帅去找夫人,这都好一会儿,还不见回来,属下有些担心罢了。”
刘英一愣,“慕铮与钱氏都去了小树林子?”
“可不是么,我原以为夫人起夜,还犹豫着要不要叫醒清雅姑娘去陪她,不料侯爷跟着去了。我想跟去,侯爷又不让。”
“要不要咱们去看看?”吴顺子问。
“这……”阿大摸摸光头,也拿不准主意。
这小树林子黑灯瞎火的,他俩跑去做甚?难不成在林子里厮混?刘英眼睛溜溜地转,这钱氏还有几分姿色,难不成她还有狐媚的床上功夫?这男人若是被伺候好了,脑子就不管用了,她这好外甥长年打仗,难见女色,莫不是也着了道了?
若真是这般,那就不好办了。
“回来了!”阿大伸着脖子欣喜叫一声,忙起身迎了上去。
刘英远远地看两个影子走出来,还有一团绿光。她转而爬回自己的马车里,跪在车板上悄悄地撩开一条缝去看。只是二人回来什么话也不说,各自回去睡去了。
刘英更睡不着了,跪在那儿想了半宿。
隔天刘英急急忙找机会跟田林文说了,田林文抚须眯眼,看向不远处拿着萤虫球开心得不得了的邢平淳,一会点头一会摇头。
刘英着急了,催促着田林文拿主意。
田林文道:“娘子,咱们恐怕小瞧了这钱娇娘,她既是下了堂还能留在侯府里,还有她那小儿那般护她,可见她做人了得,道行不浅!我看,她不是在等咱们拿一百两金子给她,她是在找机会报复咱们!”
刘英吓了一跳,“果真如此?”
“我看八九不离十,这妇人,是在等咱们放松警惕,然后再趁机给我们使绊子,叫好外甥信了她的话。”
“这事儿那毒妇做得出来,相公,咱们这下怎么办?总不能任由着钱氏把咱们欺负了去。”
田林文又思忖半晌,“依我看,咱们只能先下手为强。”
“如何个先下手法?”
田林文招手,叫她附耳过去。
第八十三章
这日晴空万里,邢慕铮又叫邢平淳和钱娇娘学骑马,邢平淳自是求之不得,把娘亲送他的萤虫球拴在竹竿上,吊在小黑马的前头诱着它走,小黑马的眼睛被打了好几下,脾气上来了,差点将邢平淳甩下马去。邢慕铮一眼横过去,邢平淳这才安份了,取下竹竿,老老实实地学骑马。
钱娇娘自是一百个一千个不愿意的,可她不想又在大庭广众下被邢慕铮强行抱上马,爽性自己蹬上去。只是闪电着实太过高大,她蹬了两回没蹬上去,忽而臀上多了助力,她才勉强坐上了马。她不去看是谁帮了她一把,只摸摸闪电的脖子,与它亲近。
不知是昨日喂过它还是怎地,闪电今儿对她很好,驮着她走得顺畅极了,甚至还小跑了两步,钱娇娘在马上颠簸,跟她与邢慕铮共骑时的感觉全然不同,只觉心儿颠儿颠儿就要跳出来。
有些怕,又有些兴奋。
邢慕铮没有勒住马,而是拿着一点马缰同样小跑着跟着,很快他的额上就出了细细的汗珠。钱娇娘暂时勒了马,居高临下看向他道:“你不必跟。”
邢慕铮道:“我不跟你就摔死了。”
其实闪电是邢慕铮亲自调教的军马,十分听从命令,若叫它小跑它绝不敢快跑,但邢慕铮竟总有些提心吊胆,闪电不比给邢平淳的小马,从它身上摔下去,娇娘定会受伤。他总要确保她万无一失才可。
中午时王勇便提议换他的马来给钱娇娘练习,邢慕铮摇头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