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陆清荷难得有这样气急败坏的时候,她是大家闺秀,向来都是亭亭玉立,温柔娴静的模样。
  陆清竹也狠了心,若是不趁此机会打消陆通与万氏的念头,说不定过不了许久就要嫁到陈家去。
  “大姐,什么事我都能妥协,唯独成亲这件事不行。”
  陆清竹话说的挺严肃,一张小脸紧绷绷的,水润的眸子里满是坚定。
  陆清荷神色复杂的看着她,只是气了那么一瞬间,便恢复了往日端庄的模样。
  恰巧马车在这时候停下,陆清荷瞥了眼端端正正坐在那里的陆清竹,轻哼了一声,便径直下了马车。
  明珠担忧的看着自家小姐,犹豫了半晌,才道:“小姐,今日的事,大小姐必是要告诉老爷夫人的,该怎么办啊?”
  陆清竹抿了抿唇,眼底也有忧色,最后却只是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走一步看一步罢。”
  总归是要面对的,反正事已至此,陆通和万氏也不能拿她怎样。今天闹这么一出,就是想彻底断了他们与陈家结亲的念头,若是从此她这个庶出的二小姐不受人待见了,倒还自由些。
  进了府,陆清竹直接回了漪澜院,刚换了衣裳,还没坐一会儿,就听丫头青柳来说,陈夫人亲自上门来,与夫人说了没几句话就闹了起来,夫人安抚一阵似乎不见效,最后陈夫人是怒气冲冲的离开的。
  陆清竹撑着脑袋,默默地喝着花茶,早已猜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不多时万氏身边就派人来,说老爷夫人请二小姐去趟如意园。
  陆清竹答一声知道了,便跟着过去,才进房里,就见一身锦衣华服的陆长鸿堵在门口,挑着眼睛瞪她,小声嘀咕:“不识好人心!”
  陆清竹也没在意,喊了一声二哥便绕过他进门去。
  脚才踏出去,就见陆通一脸怒容坐在椅子上,万氏同样愤恨的表情,站在一旁,虎视眈眈的盯着她看,仿佛面前是什么不共戴天的仇敌。
  陆清荷也在,一动不动的看着她,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父亲,母亲。”陆清竹屈膝行礼,才弯了腰,陆通就一掌拍在桌几上,声音不小,吓得陆长鸿抖了抖。
  陆清竹早有预料,直接跪在地上,头顶传来陆通的咆哮:“谁给你的胆子在陈夫人面前说那些混话的?”
  陆清竹已许久不曾见陆通发这样大的火了,并不是往日对自己多温柔,而是这么多年来,一直冷冷淡淡,从不曾在她身上上过心,突然见他沉着脸骂人,惊奇更胜过害怕。
  看来,她这个女儿也并非毫无用处,至少耽误他做美梦的时候,还会气急败坏的责怪她。
  陆清竹心头冷笑,嘴上还是恭恭敬敬的:“女儿说的并非混话,陈公子旧疾在身,大夫都说此病凶险,父亲必然也是知晓,待我嫁过去,能过几天安稳日子?陈公子若是安好便罢了,倘若有一日病入膏肓,撒手人寰,女儿这一生便是彻底毁了。”
  陆通不知一向沉默寡言的女儿,今日竟说出这一番话来,一时无言以对,万氏在一旁见了,暗自啐了一口,忙说:“哪有你说的这般严重,陈公子是娘胎里带的弱症,不过是比常人身体差了些,好好将养,活个三五十年不成问题。”
  “那若是出了意外呢?”陆清竹抬起头,方才换了衣裙,头上的珠钗也全部取下,如瀑的青丝简单的挽在脑后,明明是清丽简单的模样,却让人被眼底的倔强吸引。
  “父亲母亲这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吗?”
  “你放肆!”陆通气得不行,随手抄起桌上的茶盏摔在陆清竹跟前:“这就是你同父母说话的态度?”
  茶杯四分五裂,细小的碎片溅在手背上,划出一条血痕,微黄的茶水全数倒在裙摆上,陆清竹心里苦笑,无奈的想,才换的衣服这又脏了。
  陆通震怒,的确有几分可怕,可陆清竹也不得不忍着,今日只有强硬了态度,他才不会逼迫自己嫁到陈家。若是认输,就真的功亏一篑了。
  “女儿言语若有得罪,望父亲海涵。只是今日为了自己的将来,不得不让父亲难做了。女儿便是跪,也要跪到您同意为止!”
  陆通怒极反笑,瞪着眼,下巴的短须一颤一颤的:“陆清竹,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威胁我?”
  陆清竹垂下头,态度依旧:“请父亲成全!”
  “行,那你跪便跪吧,看我能不能成全你!”陆通气的心肝疼,万氏忙来替他顺气,原以为可以指望陆清竹与高月言交好,可以替儿子寻门好亲事,却不想她如今翅膀硬了,竟然明目张胆与自己作对了。
  陆清荷见陆通气的不轻,陆清竹又一副任人打骂的样子,出言劝道:“二妹,你就别跟父亲顶嘴了,赶紧认错,今日的事也就过去了。”
  陆清竹头也不抬的道:“我并不觉得自己犯了什么错,大姐有庞家这样的夫家,自然不能体会妹妹的心情!”
  陆清荷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听着陆清竹带刺的话,什么心思都没了,当下便冷眼看着,一句话也不说了。
  陆长鸿不依了,见一个庶出的丫头,欺负到自己亲妹妹头上了,立时就要骂过去,却听门口哄闹起来。
  丫鬟没能拦住人,一道颀长的身影已经冲了进来,身躯凛凛,相貌堂堂,正是陆通庶长子,陆清竹同胞兄长陆长筠。
  “阿竹年幼不懂事,还请父亲见谅。”说着,陆长筠便是一撩衣袍,跪在了陆清竹旁边。
  “大哥……”陆清竹低呼一声,脸色微变,陆长筠却抢了话头,先一步开口:“今日之事,实属阿竹鲁莽,但也并非她的过错。且不说那陈家公子体弱多病,单是今日陈夫人出言奚落阿竹,当着众人的面败坏妹妹的名声,若不是皇长孙和顺安王世子解围,阿竹怕是不能全身而退了。”
  陆通本来还气陆长筠来替妹妹说情,忽然听见他话里的重点,立马坐直了身子,问:“你刚刚说什么?皇长孙和顺安王世子替清竹解围?”
  陆长筠答是,见陆通一脸好奇,又道:“我也是问了明珠才知道的,今日高三小姐及笄,皇长孙和顺安王世子也在。阿竹提出让陈夫人打消提亲的想法,陈夫人生了气直骂人,言语十分污秽不堪。女子名声何其重要,陈夫人当着众人面口不择言,目的就是想毁了阿竹闺誉。是皇长孙和世子路过实在看不下去,出言解围,阿竹才安然无恙。”
  “真是如此?怎么不曾听清荷提起过?”陆通看向陆清荷,先前她来说陆清竹与陈夫人争吵的事,并没提起皇长孙和世子,后来陈夫人来,也只是骂陆家欺人太甚,陆清竹心气高看不上她儿子,以后再不往来,并未再说其它。
  陆清荷哪里知事情会突然延伸到自己身上来了,怔了一下才道:“当时我不在场,并不知两位贵人替二妹解围的事,后来皇长孙和顺安王世子进了前厅,才远远的看了一眼。”
  陆通沉吟片刻,眼底已有精光闪过,脸上紧绷的神色渐渐缓和下来:“这样说来,倒是皇长孙和世子帮了清竹了?”
  陆长筠点头:“正是这般。”
  万氏见事情忽然转了个弯,心道不好。明明方才还在说陆清竹的婚事,怎么就忽然说到皇长孙跟盛世子身上了。虽然跟陈家的婚事不能成了,但她也要杀了杀陆清竹的锐气,不然这丫头不知天高地厚,要踩到她头上去了。
  “老爷,话不能这么说,是陆清竹无礼在前,陈夫人身为长辈,训斥她几句也无可厚非。皇长孙跟盛世子路过,出言相帮也正常,倒是陈家那边,好不容易谈到官媒提亲的时候了,让清竹这样一通搅和,怕是成不了了。”
  “阿竹年纪还轻,往后有的是机会挑选合适的夫婿,那陈家公子病恹恹的,还不知寿命几何,若是出了意外,于阿竹是打击,对我们陆家也没有任何好处,反而会容易受其牵连。”
  陆长筠语速不快,特地说了这些,陆通明显是听了进去,万氏有些着急,要开口却被陆通挥手拦住,看了眼地上跪得笔直的儿女,说道:“陈家的事先不管了,今日也算撕破脸,彻底没了来往了。倒是皇长孙和盛世子那边,虽是一句话的事,却也算帮了清竹的大忙,来日找个机会,总要好好谢谢两位贵人!”
  第6章 巴结
  万氏惊的目瞪口呆,脸上的表情险些维持不住,指着陆长筠陆清竹兄妹俩就要开骂,却不想陆通不耐烦的摆摆手:“行了行了,你们都回去吧,别来烦我了。”
  一场风波就这样销声匿迹,万氏满肚子骂人的话被堵了回去。除了被溅了一身茶水,手背不小心划了条伤口,陆清竹都不太相信陆通就这样放过自己了,还以为他要大发雷霆,让她在那里跪上一晚呢。
  陆长筠陪陆清竹回了漪澜院,明珠见她手上有伤,忙打了水来清洗,上了药。
  这么折腾一番到了傍晚,陆清竹索性让厨房准备了几个菜送到东次间,和陆长筠一起坐下吃饭。
  因男女有别,陆长筠和陆长鸿自十岁起便住在前院,有各自的院子,平日陆长筠都在读书,陆清竹甚少与兄长见面,但因为亲生母亲去世早,陆长筠对她这个妹妹倒是颇多照顾。
  只是陆长筠虽是长子,却是庶出,这样的身份在官宦世家,追求嫡出长子的时代里略显尴尬。
  所以,以至于万氏对这个庶长子,格外的厌恶。连同陆清竹的日子,也过得十分艰难。
  前几年还不甚明显,眼看着陆长筠十七,陆清竹十五,皆是到了说亲的年纪,万氏忙自己一双嫡出儿女的婚事十分用心,身为嫡母,眼下又要操心两个庶子庶女,过两年还有一个陆清兰。一想到这些,万氏就气不打一处来。
  自从陆清竹生母李氏去世后,兄妹俩的日子就过得如履薄冰,陆通向来不管不问,万事也是处处睁一眼闭一只眼,虽然算不得苛刻,但也没什么情分就是了。
  陆家两子三女,只有陆清荷接受的是正儿八经的嫡女教养,举手投足都透着温柔娴静的气质,陆长鸿身为嫡子,更是受尽宠爱,去年陆通私下托关系,费了好大劲才将他送进勋贵子弟云集的国子监里。
  而陆长筠显然没这个待遇,陆通也让他读书,不过只是在京城的一家书院,虽然学生也多是官员富商家的儿孙,但完全不及国子监分毫。好在陆长筠上进,又有天赋,每回学试都在前茅,待今年秋闱,倒是有很大机会考中。
  陆清竹问了几句陆长筠在书院的情况,便把话题转移刚才发生的事上,想起陆通放他们离开时一脸沉思的样子,就不禁叹气:“大哥,你不该在父亲面前说那些话的。”
  考试临近,陆长筠便很少回家,所以陈家的事也不太清楚,今日难得沐休一回,才进家门就听明珠说了今日的事,一时顾不得,便说了那些话,事后才有些后悔。
  “我知道不应该提起皇长孙和盛世子的,父亲那人向来……”陆长筠抿了抿薄唇,不好说父亲的坏话,眼底浮现一丝无奈:“可事出紧急,我怕父亲母亲为难你。”
  陆清竹看了兄长一眼,知道他忌讳什么:“父亲向来爱慕虚荣,这本就是事实,倒也亏大哥提起皇长孙,父亲转移注意力,一心想着上门拜谢,才没计较我拒绝陈家的事。”
  陆通官居从四品,官职并不算低,若是外放,肯定是独挡一头的大官,然而在勋贵公侯遍地的京城里,他这个右侍郎就实在小的尴尬。况且还是在寡淡忙碌的工部,捞不到油水不说,除了例行的大朝会能远远的见到皇上,连说一句话的资格都没有,更不论去结交那些有头有脸的皇亲国戚了。
  如今有两个机会摆在面前,一个是身份尊贵的皇长孙,一个是深受皇帝器重的世子,无论哪个,都是极好的机缘,陆通显然不会白白放弃,反而要上赶着去巴结。
  陆长筠饱读圣贤书,不好指摘父亲的不是,那些话也是一语带过,不曾想被陆清竹口无遮拦的说出来,多少有些尴尬,忙不迭的阻止:“子不言父之过,莫再胡说了。”
  陆清竹毫不在意,轻飘飘的说道:“这是事实,他恨不得把我送进火坑,踩着我的肩膀往上爬。我们于他来说,不过是攀龙附凤,升官发财的工具,早没有什么父女情分了。”
  “阿竹……”陆长筠轻唤一声,见陆清竹面色冷凝,甚是心酸,妹妹受了欺负,他却无能无力,只是道歉:“都怪我没出息,害你也跟着受苦。”
  陆清竹手上动作一顿,若无其事的夹了一个四喜丸子放到陆长筠碗里,柔柔的笑:“我没事,大哥读书辛苦了,多吃一些,难得休沐一日,再有一月余就要秋试了,你别分心管我了,我会照顾自己的。”
  陆长筠皱着眉,欲言又止,到底还是没说什么。
  陆清竹见此,又转移了话题,问起科考的事:“大哥对于今年秋试可有信心?”
  陆长筠抿了抿嘴,叹息一声:“历届科考佼佼者众多,今年进京应试的学子有上万人。万人中取三百,可见其难度。”
  他的才识学问在书院里排名在前,但人外有人,各地优秀的学子众多,比他优秀的不少,更是远远不及由当朝大儒教授的国子监里的学生。
  今年应试的学子中最耀眼的,大概是高嘉行了,十六岁就有举人第一的功名,今年或许还是第一,若是突出重围,明年殿试很有可能连中三元。
  想到这些,陆长筠就觉得压力极大,生出一种前途未卜的茫然。
  陆清竹看得出兄长的焦急,知道他现在急于考取功名,证明自己。
  可这种事不能急,越是急躁越容易出错,陆清竹不懂男子应考的感受,只能安慰疏解他:“还有一月多的时间,大哥好好温习,守得云开终能见月明的!”
  陆长筠扯了扯嘴角,露出僵硬的笑容来:“我知道。”
  那头万氏想着今日可以好好整治一下陆清竹,眼看着操了那么多心,即将要成的婚事被破坏,心里郁闷得不行。
  原本打算软硬皆施逼陆清竹低头认错,好好去给陈夫人道个歉,亲事或许还有转机,没想到临了让陆长筠插一脚,陆通竟然还就顺了陆清竹的意思。
  本来陆通厚此薄彼给陆清竹送银票的事,已经让她心疼不已了,现在还拦着她教训庶女。
  万氏愈发觉得陆通受了陆长筠兄妹俩的蛊惑了,又气又委屈,捏着帕子就在那儿流眼泪。
  陆通本来很好的心情,渐渐地被磨得失了耐性,没好气的吼了一声:“行了行了,哭什么哭?我还没死呢!”
  万氏被吼了一嗓子,先是愣了愣,然后又放大了声音,哭得更来劲了,一边哭一边骂:“你没良心的……你骂我?我为这个家付出这么多,到头来你为了个姨娘生的孩子出头,我死了算了……”
  陆通不耐烦的瞪着万氏,偏偏万氏哭得更厉害了,这才放低了姿态:“好了,你别哭了,多大点事值得你这样生气。”
  “这还是小事吗?那陆清竹又不是我肚子里出来的,我费心竭力好不容易替她找了门好亲事,结果让她给搅黄了,陈夫人今日上门来指着我的脸骂我,说她大庭广众之下被皇长孙盛世子落了脸。我好说歹说不成,现在还要受你的气?”
  万氏心胸本就不宽广,今日陈夫人来说些难听的话,她心里就很生气了,眼看着两家谈妥了,就准备提亲,交换庚贴,三书六礼一过,就全成了。结果陆清竹突然不愿意了,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脸都丢尽了。
  陆通安慰了万氏几句,好不容易哄得妻子哭声收敛几分,这才道:“这是因祸得福,是好事!多亏了清竹与陈夫人吵起来,不然还遇不见两位贵人呢。”
  “什么意思?”万氏可不觉得这是什么好事,家丑不可外扬,一个闺阁女子当着未来婆婆的面,拒绝了亲事,已经是前所未闻了,还让皇长孙与盛世子瞧见了,指不定心里怎么嫌弃呢。
  “那皇长孙与盛世子是何人?人中龙凤,天之骄子!人家看清竹势单力薄,心中不忍才开口说了几句。于他们来说,不过是简单一句话,却是帮了清竹大忙啊,于情于理,我们都该上门致谢不是?”
  万氏被陆通说的糊涂了:“可我们得罪了陈家,人家肯定也不要陆清竹这样的儿媳妇了。”
  陆通高深莫测的笑了笑,耐着性子给万氏解释:“在皇长孙面前,一个陈家算得了什么!咱们送上谢礼去,万一皇长孙见了咱们,那可是有大大的好处,皇长孙若不在,又上顺安王府去。”
  “若两边都不见呢?”
  “如此更好,哪天要是在宫里遇见二人,就当面道谢,且不论皇长孙日理万机,难见尊颜,顺安王世子可是时常在宫中走动,还领了礼部官职,虽然只是闲差,可管的是贡举之事。咱们长鸿在国子监读书,眼看着就要秋试了,若是得盛世子提点提点,那长鸿岂不是仕途有望了!”
  陆通说的美滋滋的,似乎已经看见了大好前景,儿子要是当了官,他这个当爹的也面上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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