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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奉观音夫妇喜得女见不平母子行仗义

  人世情缘天作定,
  岂由人力谋求和?
  有缘千里来相会,
  无缘对面不相识。
  这四句俗语,说的便是世上婚姻一事,实乃命中注定,前生缘法,绝非人力所能勉强。要论他错配的多,只消看那丑郎配娇妻,美男逢悍妇的,都是有苦难言,无病投医,叫人不能无恨。
  如今我说这一部小说故事,便是桩意外姻缘,出在了北宋仁宗年间,适时国泰明安,风调雨顺,能人辈出。
  此间政史暂且不表,单说两浙路湖州府内有个归安县,早年间属钱镠吴越国,后因归顺赵氏,奉还王土,故以归安为名。
  这县中的父母官姓沉名润卿,表字临甫,原是河北贝州府清河县人士,流寓江南。此人年少成名,锦绣文心,更难得为官清正,听讼明决,治下民安盗息,人人称颂。
  他浑家孟氏,小字燕绥,生得如花解语,比玉生香,更兼才思敏捷,文采斐然,是个难得的玲珑心肝。
  润卿本与她情意相投,两心相印,只可惜归家数载,唯有一条不甚如意,便是膝下犹空,依旧无男无女。
  所幸归安县外不出十里有座灵泉寺,背依山色,面朝湖光,供奉的送子观音香火鼎盛,听闻极是灵验。夫妇二人算计一番,挑拣日子沐浴焚香,备上纸烛前去求祷。
  到得宝殿,果见法相庄严,莲座下一排泥塑娃娃有男有女,各个圆润润可爱的紧。孟氏看得心喜,当即便盈盈拜下,一片真心诚敬,嘴里念念有词,过后又让近旁仆妇添了好些香油,才相携去了。
  过上几月,果然邀天之幸有了身孕,等到十月胎满,临盆之际得了个娇娇女儿,生得粉团模样,玉雪可人。父母爱在心头,唤她弥真,又取了个乳名叫做阿含,真真是含在嘴里怕化,捧在手心又怕碎。
  这般如珠似宝地娇宠着长大,等到弥真叁四岁上,已会趴在母亲膝头调弄脂粉,又常效着父亲吟咏诗词,一派天真烂漫惹人怜爱。
  哪知道好景不长,莲诞日里跟着仆从挤了会热闹,待要回转却不见了身影。一行人将城中里巷颠倒翻遍,心已凉下半截。显见得是被哪个天杀的拍花子拐了去,泥牛入海,怕是凶多吉少了。
  孟氏得了消息便一头栽倒,醒来哭着要找女儿,闹个不住。沉知县心下亦是沉痛,只因还要兼顾公务安抚妻子,面上虽不显,没过两日却生了白发。
  且说这一天,县衙外来了个癞痢和尚,破衣烂衫一身酒气,嘴里颠来倒去几句疯话,徘徊不去。有人见他可怜,便施了些米面,那和尚却一概不受,反倒仰面倒地,撒起泼来。眼见着人群拥簇指指点点,门上没了主意,赶忙转头进去报给主人知道。
  沉知县整顿精神转出门来,竟也不嫌和尚腌臜,亲自扶他起来,口中道:“老师父,可是有甚难为处?何不随我入内小坐,闲叙片刻,也好助你脱困才是。”
  这一片拳拳切切的爱民之心,怎不令人感动?那癞痢和尚不免点头笑了,却并不作答,只晃荡着身子不住咏唱,踉跄着往北边去了。
  众人仔细分辨,却是:“下菰城外古渡头,晓月轻风伴孤舟,莫问娇儿何处去,可向莲台座下逢。”
  有道是好心接好报,夫妇俩得了指点,只不知要往哪处宝刹去寻。孟氏却忽然想起那一段求子得偿的往事来,心里想着莫不是大士显灵,不忍我骨肉分离,故而显身相助。
  此番念头作定,便再坐不住,一迭声唤了仆从套车,要往灵泉寺去。
  这一路思绪万千暂且不表,却说弥真那日与家仆走散,不消片刻便被一个头裹青布慈眉善目的老媪抱将起来,嘴里塞了颗裹了蜜的糖丸子。
  到底年幼无邪,不知人世险恶,小女娃儿只当又是个新奇的游戏,加上口中甜滋滋的,反倒拍手嬉笑起来。俩人一路赏莲一路走远,到得天色将暗,一乘孤舟衔明月,驶向太湖山水深处,再寻不见踪迹了。
  弥真这时方知道个怕,哭喊着讨要爷娘,少不得暗地里挨上几个巴掌,才勉强忍住哭腔沉息睡去。
  一夜沉沉浮浮,到得叁更头,那老媪爬起身来梳洗一番,将弥真一身绸缎衣裳尽数换了,权扮作祖孙模样。只等天亮上岸,便要在平江府内找户暗娼发卖出去了事。
  此一遭打算原是她做老了的,却不想阴沟里翻船,栽了大大的跟头,此乃后话。
  这里先说太湖风光,虽比不得西子湖婉约多姿,却也明媚开阔。东西二百里,南北一百二十里,广为叁万六千顷,其内洲屿星棋分布,美不胜收,曾有诗云:“四八云端岛,峰连七二葱;湖平天宇阔,山翠黛烟朦。”
  湖上有个古渡,不知建了多少年月,每日里南来北往客商不断,是个顶顶热闹的所在。
  这一日天刚破晓,一队人马轻车慢行,正打北边而来。到得渡头,那车上下来个面貌端丽的妇人家,一双妙目隐隐含笑,甚是可亲。手边牵着的小郎君看似不过七八岁年纪,却老成持重不苟言笑,可喜生得朗眉星目,俊秀非凡,想来日后必是人中龙凤。
  岸边看客啧啧称羡,那边厢妇人说道要往南去,予了一角碎银,赁下条船来。一行人安排妥当歇息片刻,便计较着上船起行,却不想那小郎君倒住了脚,只把一双眼睛转向个抱着女娃儿的老媪。
  此二人正是弥真和那夭寿的拍花子。小人儿在船中晃了一夜,此时上得岸来,所见所闻全然不识,眼眶里便泛起泪花,扁了嘴嚎哭起来。那老媪做贼心虚,一面避着人眼专捡女娃儿腰臀处的软肉拧了一把,一面腆着笑脸跟周遭的船客搭话:“瞧我这小孙女,头回出门子,闹个不休,可要累煞我这一把老骨头了!”
  听者不免笑言几句,又见弥真团团可爱,反而赞了又赞。两厢里闲话说尽,互道个别,自要去了,却不知这一番作为正被个小郎君瞧在眼里,疑心顿起,遣人拦将下来,倒也不提旁的,只说看这女娃儿面善,像是哪个亲戚人家的娇生小姐。
  那老媪先是一惊,到底不动声色,只笑道:“这位小爷莫不是看差了?咱们乡下人家,皮糙肉厚的,哪能跟闺阁里的千金小姐比?”
  说完便掉头要走,不想又被个高壮的仆从堵在面前,一时又气又急,竟顶头闹起来,破口骂那小郎君仗势欺人。挣扎间倒将随身系着的褡裢抖落开来,露出弥真那一身换下的绸缎衣裳。
  这老媪原想着将这衣裳送到当铺里也能典得几个钱,却没料到此时倒成了落脸的把柄,一颗心揣在怀里怦怦直跳,当下便撒了孩子转头要逃,被人一把按住动弹不了。只一张嘴还得自由,一径赌咒发誓,说自个儿是在路边捡了这女娃,见着可怜,绝口不提拐卖之事。小郎君哪里肯信,径自捆了送衙,了却一桩官司不提。
  来往行人将这一场变故看在眼里,无不拍手称快,又见一旁缩着身子蓬头乱发的小人儿,一张玉润小脸泪痕斑驳,瞧着好不可怜模样,幸而聪明伶俐,一根指头向着南边,知道要坐船家去。
  那小郎君便央了母亲,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带着弥真南下寻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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