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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清景是微凉_99

  “干嘛去?”周铖问。他很少这么开门见山毫无艺术性地跟别人说话,直白的后果就是这话听起来不像随口一问,倒像是紧张了。
  相比之下小疯子很自然,自然得甚至有些自在了:“不干嘛,出去转转。”我想如果这时候他脑袋上有顶鸭舌帽,他可能就会直接吹口哨了。
  周铖很细微地皱了下眉,但我依然没办法从他的眼睛里捕捉到具体情绪,稍显漫长的几秒安静过后,我才听见他淡淡的嗓音:“过马路看着点儿红绿灯。”
  小疯子忽然笑了,我觉得他可能察觉到了一些我没能察觉的东西,所以敢于一针见血地问:“是不是怕我也跑了?”
  周铖彻底沉默了。
  我好像开始懂了。
  唯独小疯子依然悠哉,他居然真的轻吹了声口哨,眉毛不怀好意地挑起,连笑容都是坏坏的:“我不是花花,放一百二十个心。啧,又不是非你不可。”
  周铖眯起眼睛,毫不客气地打量小疯子,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仿佛小疯子是件标价昂贵的艺术品,而他正在考虑要不要砸这个钱。
  我一直以为周铖的情绪就是尚方宝剑,除非必要,否则根本不会亮出来,所以对于他这会儿的毫不掩饰,打心底觉得惊讶。可没等我惊讶完,更让我掉下巴的事情发生了,周铖竟然追问了一句:“真的么?”
  ……我的世界观崩塌了。
  这话是你周铖应该问的吗?!你不是应该面对二零一二的火山海啸地震泥石流冰雹龙卷风都微微一笑不带走半片云彩吗?!
  当小疯子敛了笑意,正色起来之后,我彻底回到初始状态——白茫茫。
  “想要实话么,”正经起来的小疯子居然有那么一点点像个爷们儿了,“那你听好。截止到目前,还是,但以后,谁说得准呢。”
  周铖没再沉默,也没再留出微妙的空白,直接道:“别以后了,就在当下。”
  小疯子愣住,似乎有些悟了,却又不太敢信:“你……什么意思?”
  周铖勾勾手指。
  小疯子懵懂地走过去,脚步怯怯的,像只见了生人的小狗。
  周铖没耐心等他走到跟前,直接伸手把人扯过来,扣住对方的脑袋就亲了上去。
  我的大脑依然空白,但身体却条件反射地退后,再退后,最终躲回自己的小黑屋。
  客厅里后来发生了什么我不确定,哦,也可能没发生在客厅而是转战卧室了。都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可有时候,老话也未必都对。我不知道这俩啥时候成这样的,就像我不知道花花啥时候决定了离开一样。很多事情都在发生,可又都被我忽略了。
  无意的,或者有意的。
  花花带走了手机,可在他走后的两个月时间里,那个号码从没发来过一条信息,或者打进过一个电话,自然,我也没主动拨过去。一个奔四的大老爷们儿拿打不打电话或者发不发短信来较劲都不能用可笑来形容了,我觉得我有点儿脑残,可就是控制不住,哪怕理智告诉我或许花花只是带走了手机,未必会继续用这个号,再说他既然不联系,某种程度上就算是表明了立场,可我依然执着地坚持着这场单方面战争。小疯子问过我,说你一点都不担心哑巴的安全吗?我还真不。他是不能说话,可有手有脚,能读能写,十六七的时候都饿不死,没道理现在活不下去。况且之前几个月利润的分红都在他的银行卡里,虽然不多,可支撑两三个月的住宿伙食费不成问题。他没有矫情的把卡留下,说白了,不是拿离家出走这事儿吓唬谁,是真的想出去闯闯,做些事情,我要再担心,就真的是看不起他了。
  但是我很想他。
  夜深人静坐在床上抽烟的时候,我就敢承认这个了,承认当你生活中已经习惯的人忽然不见了,那种拼图缺了一块儿怎么都找不到的感觉的确抓心挠肝。
  男人和男人谈的感情究竟是个什么样儿,我围观了周铖这么些年也没闹明白。肯定和兄弟哥们儿这种不一样,但是男女那种好像也不适用,我没办法想象俩糙老爷们儿四目相对爱意浓浓的互诉衷肠,情到深处再来个法式热吻,相比之下,周铖和大金子那种上来就干干完拉倒的模式似乎更容易接受。
  男人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这话很无耻,但是很实在。我想花花之所以下定决心走,那天被我一脚踹得撞破头肯定是定了乾坤。但其实我炸不是因为他摸了我的下面,而是因为被他摸的那个瞬间我居然有了快感。
  第章
  天渐渐变热,白昼更长,夜晚更短,这个炎夏来势汹汹。
  蚊虫们也趁机狂欢,咬得人没处躲没处藏,我几乎把花露水当成了润肤露,依然满胳膊满腿的星星点灯。饿了就吃,痒了就挠,这是人的本能,我一个大老爷们儿不留指甲,却还是生生把自己挠成了渣滓洞里的革命先烈。
  “蚊子爱叮你,说明你有人味儿。”小疯子说这话的时候正往自己的小脚趾上抹着牙膏止痒。
  要我说蚊子对他的一片赤诚远胜过我,那么难下嘴的地方也排除万难攻陷了。
  通常这种无聊的闲磕牙周铖是不会参与的,更何况他这会儿浑身上下没一个包,光滑得可以去给儿童沐浴露做广告。
  电视里播着晚间新闻,某地区又交火了,两派照例互相指责对方。周铖去厨房切了小半个西瓜,自己拿了一块,剩下的放到了茶几上,小疯子一边嘟囔着递给我一下能死啊一边从沙发里爬起来伸手去拿,我有些困倦地打着哈欠,精神上很想吃,但肉体上懒得动。
  我从没觉得生活单调无聊,但当我意识到时,这已经成了常态。
  弹簧床折叠起来靠墙立在客厅一角,并不占什么空间,稍不留神,就被人遗忘了。安静,低调,毫无存在感,一如它曾经的主人。
  “哦对,我昨天给哑巴打电话了。”小疯子把啃得只剩下白瓤的西瓜皮丢进垃圾桶,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
  我条件反射地坐直,精神和肉体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统一。
  “你们……都说什么了?”我笑了下,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一点不紧张,半点不关切。
  “冯一路你没事儿吧,”小疯子瞥我一眼,“他要能说什么那还是哑巴吗?”
  我有些狼狈,就像被识破外婆伪装的大灰狼,于是恼羞了:“你都知道还给他打屁电话!”
  “所以我后来毅然决然地挂断电话改发短信了嘛。”小疯子望着我,无辜地眨巴眼睛。
  “行,”我微笑,温和地微笑,“那他在短信里都说什么了?”
  “一切顺利,勿念。”
  “然后呢?”
  “没了。”
  “……”
  “冯一路你眼睛瞪得真恐怖还有好多血丝,你最近休息的不好吗?”
  如果不是周铖在场,如果不是考虑到双拳难敌四手,我……周铖你他妈的为嘛会找小疯子你是嫌自己生活太顺遂了吗!!!
  后来三个人又扯了些什么我闹不太清了,反正有营养的不多。期间我的肉体和精神再次分离,前者参与家庭扯淡,后者飘到天花板上神经质地一遍又一遍喃喃自语,小疯子和花花发短信了。
  这感觉很难描述,总之有点糟。就好像你发现了一间很上档次的饭店,你很想进去吃一次,可是没有信心,于是你需要西装革履,需要腰缠万贯,需要做好一切能做的准备才敢迈进去。可是当你的准备工作才进行到百分之五十甚至更少的时候,别人捷足先登了,然后吃完一抹嘴,看着依然在门外踌躇的你问,怎么不进去啊,十块钱随便吃,管够!
  半夜,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思想斗争了很久,终于在手机快让我磨掉漆的时候,发出了那条一晚上躺在草稿箱写了又改改了又删删了再写的倒霉短信。
  【最近咋样?】
  发完我才注意到,手机里的时间显示,凌晨1:27。
  我有点后悔,因为这等于直接告诉对方我大半夜的睡不着觉然后想到了你。
  操,两三个月都挺过来了,就不能挑个风和日丽的白天抽风吗!晚个一天半天你能死?!
  丧气地把手机丢到床头柜上,扯过夏凉被把头蒙起来,我要做一只鸵鸟。即便屋里没有其他人,即便花花要到明天早上起床才能看到我丢人的行径,但这也不能阻止我从现在开始就把头扎进沙子里。
  人一旦选择了逃避,精神就松弛多了,没一会儿,我就感觉周公在我的枕头边儿吹气,吹得我晕晕乎乎,飘飘然然……直到短信铃声骤然响起。
  最初我还不能确定,因为半拉元神已经飞向了自由国度,可夜实在是太静了,短信铃声的余韵久久不散,勾魂使者一般在这空间里飘来荡去,扰我心神。
  终于,我和这家伙联手打败了周公。一股脑从床上爬起来,我甚至顾不上开床头灯,摸黑从桌上胡乱抓过手机,屏幕已经暗了,我毫不犹豫地解锁,刺眼的亮光里,一切正如期望。
  网上说人之所以喜欢抛硬币不是因为它能帮你做出正确决定,而是当你把它抛向空中的一瞬间会忽然明白自己期望的究竟是哪面。同样,短信铃响的那个瞬间,我才知道自己有多期待这条回信。
  【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一口老血喷出八百丈远,妈的老子酝酿这么久你就不能配合着回条有深度的?!
  【睡不着!】回信言简意赅,且可充分表明我的情绪。
  【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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