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节

  顾怀瑾唇角慢慢漫开笑意,眼里的微光也亮了起来:“真的么?那这是弟弟还是妹妹?”
  他说着,却有些紧张的看着那妇人的小腹,心里的期待几乎快要写到脸上了。
  他要当哥哥了。
  会有一个小豆丁跟着他了。
  那妇人笑了笑,反问道:“那瑾儿想要弟弟还是妹妹?”
  顾怀瑾仰起头,似乎在极认真地想着,良久,他忽地开口:“要妹妹!”
  “原来瑾儿喜欢妹妹。”妇人笑了笑。
  顾怀瑾点了点头,双手托腮,往她身旁凑了凑,始终没有说什么,可心里却在祈祷。
  一定要是妹妹啊。
  这样她就不会像他一样被送到别人那里。
  可以留在娘亲身边,就不会受欺负了。
  不过,如果是弟弟也没关系,他也一定会保护他的。
  因为他是哥哥啊。
  他想着,仿佛真的看到了一个小豆丁咬着手指头,跟在他身后,奶声奶气地喊着他“哥哥”。他缓缓将头靠在妇人的臂弯里,瞧着她隆起的小腹,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小豆丁一定要健健康康地出来,哥哥会保护你的。
  他笑了笑,便沉沉地睡了过去,像是做了什么美梦,连眉梢都是笑意。
  ……
  永耀四年,春。
  顾怀瑾又偷跑到阁楼,可这一次,屋里却没有人,他手里拿着一个草编的蚱蜢,左右望了望,没有见着人,他就乖乖坐在床头等着他娘亲回来。
  他把玩着手里的草蚱蜢,略歪着头想了想,妹妹会喜欢这种东西么?不过她还没有出来,等她出来,他再问问她喜欢什么。
  不过,好像刚刚出生的小孩不会说话。
  他往面躺了下去,百无聊赖地晃了晃手指,草蚱蜢却不小心从床榻和墙壁的缝隙掉了进去。他立马翻了个身,想伸手去捡回来,可他的手还是够不着。
  他皱了皱眉,从床榻上慢慢往下挪动着身子。弯腰就趴在地板上,小小的一团使劲儿往床底里面钻了进去。草蚱蜢就在里侧,他拿到手后,如释重负地笑了笑,调转身子,正准备爬出去,就听得一阵嘈杂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哭喊着。
  他正要探头望去,就见得房门被破开,大着肚子的美貌妇人慢慢地往后退着,一脸惊慌地看着门外的人,美目微红,急急地开口:“我没有用巫蛊之术谋害陛下,我是冤枉的。”
  顾怀瑾睁大了眼,当即就要冲出去,可脚被卡住了,他只得急切地去把靴子解开。
  门外进来几个太监,直接捏住了那美貌妇人的下巴,就将一杯酒灌进了她的嘴里。
  顾怀瑾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却见得那妇人捂着肚子倒在了地上,因为痛苦全身都抽搐着。
  那妇人倒地,隆起的小腹挨着冰冷的地板,五脏六腑似刀割一般,余光却是看到了床底下的顾怀瑾,她微睁了眼,眼中流露几分悲伤。见他要出来,却是微不可见地冲他摇了摇头。
  她的眼里露出几分恳求,嘴角却漫开笑意。
  微张的唇瓣,无声地说着:“躲好。”
  门外传来一声轻笑,雍容华贵的荣妃就进来了,她环顾了四周,道:“有没有看见顾怀瑾那个小杂种?今儿早上就偷跑出来,八成是来这儿了。”
  听到她的话,顾怀瑾在一瞬间僵硬了身子,紧紧地捂住了嘴,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他知道,他出去了,会死。
  太监们摇了摇头:“娘娘,没见着他。”
  见着顾怀瑾不在,荣妃倒是没再多说什么,低头瞧着地上的妇人,不屑地嗤笑了一声:“有了一个七皇子,竟然还敢魅惑君主,妄想再得龙胎。奴隶出生的下/贱胚子,不过是仗着有一张狐媚子的脸,就以为自己能飞上枝头了?别做梦了。”
  她说着,见那妇人奄奄一息的模样,一身罗裙下全是血,也觉得有些倒胃口了,她颇有些嫌弃地捂了捂鼻子,就领着那些太监转身走了。
  风吹动着木窗,床底下的顾怀瑾捂着嘴,死死地瞪大了眼,大颗大颗的眼泪流到手背上。
  地上的妇人浑身浴血,尤其是裙摆处,殷红的鲜血狰狞成一副诡异的图画,而她一身素衣躺在血泊中,安静地像是睡着了一般。
  顾怀瑾看着她,眼里只剩下一片死寂。
  所有的光采都熄灭了。
  娘亲,没了。
  妹妹,没了。
  ……
  顾怀瑾从阁楼出去的时候,仿佛一具行尸走肉,春雨淅淅沥沥,落在他的身上,却浑然不觉,眼中一片灰败,僵硬地往前走着。
  直到路过假山处,凉亭里那只鹦鹉还被关在金丝鸟笼里。
  他的脚步顿了顿,如潭水一般死寂的眼神动了动,他慢慢地挪动着步子,一直走到那只鹦鹉面前。
  他抬起头,苍白的脸上没了一丝血色,被雨水淋湿的碎发凌乱地贴在脸上。他木然地伸出手,打开了鸟笼。
  鹦鹉在鸟笼里乱跳,却是在笼子打开的一瞬间,展翅飞了出来,雨水淅淅沥沥,打湿了它的翅膀,可它还是往着宫墙外飞着,很快就消失不见。
  顾怀瑾仰起头,手指上染了些血,他咧开嘴笑了笑,舔舐着手指上的鲜血,唯有眼里始终带着阴冷的笑意。
  凉亭里,挂着空荡荡的金丝笼子,被风一吹,就凌乱地晃动着。
  第145章 番外二
  群峰错落的深山里, 像是被人从正中横劈了一刀,夹缝中的小山村里只坐落着零零散散的几户人家。村口种着几棵歪脖子老槐树,树下卧着几只黄狗。
  几合的屋舍内, 篱笆围出宽敞的院子, 鸡笼里传来“咯咯”的叫声。一个约摸七八岁的小男孩坐在院子里,正弯腰扒拉着萝卜上的泥土。
  身上穿着粗布麻衣, 露出白嫩嫩的手臂, 骨节分明的手指白且修长,沾染着褐色的泥土。细碎的阳光映照在他身上,耳垂如皎月从乌黑的发丝中探出。
  用布条随意扎起的长发甩在身后,有几缕弯曲的碎发垂落, 撩过纤长浓密的眼睫。唇若桃花,腰如束素,姿容似雪。只是神情淡漠, 倒是让他的俊美多了几分冷艳。
  篱笆外忽地传来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院子里的小男孩并没有在意,只是有条不紊地将剔干净的萝卜放进了身旁的竹篮里。
  马车驶过了院子, 他忽地抬了抬眼。
  阳光正好, 牛车上坐着一对朴实的夫妇,那妇人怀中抱着一个约摸三四岁的小姑娘,穿着桃色的袄裙。一双水盈盈的大眼睛扑闪着,雪团似的脸蛋上带着婴儿肥。手指含在嘴里,正好奇地到处张望着。
  见着院子里坐着的小男孩,她的嘴角慢慢扬了起来, 冲他甜甜地笑了笑。水盈盈的眸子里折映着日光,她伸出两只小手胡乱地舞着,嘴里咿咿呀呀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院子里的小男孩也只是随意地瞧了她一眼,就不感兴趣地收回了目光。他低着头继续给草药除土,却没有注意到牛车在隔壁停了下来。
  屋内一个背着药篓子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镰刀和铲子,一面推开了篱笆,一面对着那个小男孩道:“阿珏,我今儿要上山采药,你要是饿了,灶台上还有俩窝头,记得热来吃了。”
  沈珏把地上最后一根萝卜扔回了篮子里,头也不抬地道:“知道了。”
  那个中年男人往着山上去了,沈珏起身,伸了个懒腰,就将篮子提了起来,也往屋里去了。把篮子放好,他又抓了一把米去把鸡喂了。这才拿起一本《诗词经义》,坐在窗台下的长条板凳开始看了起来。
  日头开始西斜的时候,他才收好书,转身往屋里去了。
  第二日,沈珏端了一个瓷碗,打了个呵欠,就随手往鸡舍里扔着糠米。沈老爹则在一旁劈着柴火,他刚抬起袖子擦了擦汗,就听得几道和善的笑声。
  沈老爹抬起头,见得自家篱笆院子外头站了一对夫妇,妇人手里提着一篮子的鸡蛋,一旁的男人生的有几分书卷气,他看着沈老爹,温声道:“这位大哥,在下和拙荆是新搬到这儿的,就住在你们隔壁。本该昨日就来拜访您,奈何收拾了太久就耽搁了。我们也没啥好东西,这篮子鸡蛋你们收下,往后还得多承您的照顾了。”
  他说着,一旁的妇人也和善的笑了笑。
  沈老爹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将手里的斧子放下,一面去给他们打开篱笆,一面笑道:“嗳,以后都是街坊四邻的,还客气个啥。这鸡蛋我就不收了,你们进来喝杯茶吧。”
  他说着,将篱笆打开,那妇人还是将手里提着的一篮子鸡蛋推了过来:“大哥,这鸡蛋您还是得收下,也不是啥好东西,就是一点心意,您要是不收,我们还过意不去。”
  沈老爹见他们实在热情,当下也不推辞了,接过那篮子鸡蛋,也豪爽地笑了笑:“来来来,先进屋说吧,正好我做了饭,待会儿留下来一道吃。”
  正说着,那妇人身后忽地冒出一个小脑袋,头发扎成了两个花苞,白嫩嫩的手紧紧攥着妇人的衣摆,怯生生地瞧着长相粗犷的沈老爹。
  “哟,好水灵的小丫头。”沈老爹见着那讨人喜欢的小姑娘,也不由得多瞧了她几眼。
  那儒雅男人笑着介绍道:“这是我女儿,叫轻雪,小名阿软。”
  段轻雪还躲在她娘的身后,略歪了歪头,扑闪着大眼睛。
  沈老爹也指着在一旁喂鸡的沈珏道:“这是我儿子,沈珏。他娘去得早,现下就我们爷俩凑合过日子。”
  被点到的沈珏测过身子,冲他们礼貌地点了点头,就继续喂鸡了。
  沈老爹瞧着他冷淡的模样,有些不好意地看向段氏夫妇:“这孩子就这样,你们可千万别见怪,回头我好好说道说道他。”
  因着沈珏还是个小孩子,段氏夫妇似乎也没有在意,反而同沈老爹又聊了起来。几人说话的功夫,就往着屋里去了。
  屋里的谈笑声热热闹闹地,沈珏将最后一把糠米扔了出去,就准备去看书了。他刚刚转过身,就见到一身粉色的段轻雪站在他身后,嘴里含着手指,好奇地看着他。
  沈珏不太想搭理她,就装作没瞧见一般,拎着碗就要往屋里去了。
  可段轻雪却迈着小短腿跟了上来,她整个人还不到沈珏的腰,只能仰头瞧着他。大眼睛扑闪着,咧开嘴就笑了起来。
  沈珏的步子顿了顿,斜了她一眼,有些不耐烦地道:“小丫头,一边玩去。”
  段轻雪像是没听懂他的话一样,踮起脚,使劲儿往上伸着手。眸子里亮晶晶的,期待地看着他,唇瓣微张,含糊不清地开口:“抱抱。”
  她说着,两只小手在半空中舞着,胖乎乎的手指头想去攥他的袖子。因为踮着脚,整个身子都摇摇晃晃地。可眼睛一直盯着沈珏,嘴里还在咿咿呀呀地说着什么。
  沈珏有些嫌弃地往后退了一步,神色恹恹地瞧着她。还在流口水的小孩,邋遢死了,他才不要抱她。
  段轻雪撅了噘嘴,又扭着小短腿,吭哧哧地往他那儿靠近了些。她使劲儿抬起手,直直地盯着他:“姐姐,要抱抱。”
  她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像含了一块糕点在嘴里,有些含糊不清。
  原本准备转身走的沈珏听到她的话硬生生停了下来,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可她还在笑盈盈地喊着:“姐姐。”
  沈珏低下头,压着火气,捏了捏小拳头,咬着牙道:“是哥哥!”
  段轻雪像是完全没有到他的话,继续奶声奶气地喊着:“姐姐,好看。”
  “我说了,是哥哥,不是姐姐!”沈珏紧紧皱着眉头,小拳头越捏越紧,可耳根子却有些羞红。
  他从小就生的白,五官精致漂亮,不知道的都以为他是个小姑娘。尤其是一笑起来,个个都要来捏他的脸逗他。现在他整天冷着脸,弄错的人倒是少了很多。
  段轻雪见他瞪着自己,略歪了头,眨巴着大眼睛,不解地道:“姐姐?”
  “是哥哥!”沈珏的脸彻底冷了下来,走过去就一把段轻雪举了起来,恶狠狠地道,“不许叫姐姐,听到了没?不然我就把你摔下来。”
  可被他举起来的段轻雪不仅没有害怕,反而笑得更开心了。开心地蹬着小短腿,两只手在半空中挥动着。
  “啪”的一声,沈珏的脸正好被她乱动的手打了个正着。
  他原来就铁青的脸,更加冷得像冰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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