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成交之后,收破烂的又找到炎爹家里去,故意揶揄炎爹。
  “那个陌生人是哪里的?”我问道。
  “那个收破烂的都不知道,我哪里知道!”妈妈说。
  “哦。”我失望地回了一声。
  “不过,有人花高价钱买那个没人要的东西,肯定是有原因的。你爷爷说,龟的背部拥有龟纹,龟纹中央有三格,代表天地人三才,旁边有二十四格,代表二十四山,也有的是十格,代表十天干。龟壳的底部又有十二格,代表十二地支。所以说,一个龟壳的布局,就包含了所有代表宇宙玄机的密码。”
  我的好奇心重新被勾起,急忙问:“龟壳也有这么多说头?那这些布局又有什么用?”
  妈妈说:“当然是有用的。你爷爷虽然知晓龟壳的玄机,但是不知道先人打造铜乌龟的目的,也不知道炎爹和收破烂的得了它之后为什么会做噩梦,更不知道那个陌生人为什么要购买它。”
  “会不会是因为……它可以装灵魂?”我犹豫再三,最终还是脱口而出。
  “装灵魂?谁说的?”妈妈没有料到我会突然这么说。
  “麻烦你再去问问爷爷吧,问他这个东西是不是可以装下人的灵魂。”
  爷爷的意见不是很明确。
  他说,龟是玄武苗裔,养龟主要为积福蓄运。灵龟只限中华草龟,其他种类的通通不算。但是那个铜乌龟到底是不是中华草龟不得而知。这是其一。
  龟壳中有天有地,有天干有地支,相当于龟壳中是另一个完整结界。灵魂在里面相当于存在于另一个世界,错开了阳世。或者说,那相当于独立于阳世的阴间。但是这些都只是“相当于”,是不是真的能独立存在无法验证,除非死人能告诉活人。这是其二。
  龟的灵气能镇宅运财,但不能挡灾破煞,所以如果第二种情况中的“独立阴间”存在,灵魂就能毫发无伤地藏在里面。也许乌龟的鼻孔就是其中的通道。但是这些都只是猜想,以前从未见过。这是其三。
  “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一个验证死人重生的办法。”爷爷神秘兮兮道。
  “哦?”我打了一个激灵,随即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你只要看看他的掌纹……”爷爷的声音低了下去。爷爷后面说的话,我都一一铭记在心。我一边听着,一边悄悄看自己的掌纹,生怕纹路出现骤然断裂的痕迹。
  打完电话,我的手心出了一层湿汗。
  其实,老家曾经传言过一个人死后复生的事情,说是那人的坟墓碰巧建在“养尸地”里。当然,也有人说他是假死,还有人说他是因阳寿未尽被黑白无常赶回来的。他“复活”之后,行为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忘记了以前的所有事情,包括亲人。他的体态特征也发生了变化,力气大得吓人,能顶好几个壮汉,浑身长出红彤彤的毛发,远看就是一只活猩猩的模样。村里人称他为“红毛鬼”。
  我没见他复活的场景,无法确认那种复活的说法是否正确,但是我亲眼见过他。由于他脾气暴躁,力气很大,人们怕他伤到小孩,便用铁链将他像狗一样套着。我只远远地看过他,不敢走得太近。
  当时我应该走近去看看他的掌纹是不是像爷爷说的那样。可惜那时候胆小,且还没听到过关于看掌纹的那番话。
  在读大学的时候,我听妈妈说红毛鬼突然得暴病死了。
  于是,有人说他的阳寿终于耗尽。有人说上次是他自己逃脱的,这次是第二次被黑白无常逮住。也有人说他是因为误吃了雄鸡肉,雄鸡阳气太盛,把他从“养尸地”吸收来的精气抵消掉了。谣言再次闹得沸沸扬扬。
  所以现在要看他的掌纹已经不可能。
  我突然想起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于是立即拨通了小涵的电话。
  “有什么事啊?”小涵问道。
  “你说你男朋友李歌以前出车祸死了。是吧?”
  说这话的时候,我感觉浑身不自然。
  “小声点儿,他在家里呢。”
  “我就问你一个问题。”
  “那我出来了你再问。”
  那边响起开门声,接着是关门声。
  “好了,你问吧。”
  “你男朋友是在北京这里遭遇不幸的吗?”我问道。
  “不是啊,我们是在昆明上的大学。”
  “你的意思是,你们是在大学开始交往的,在昆明发生的车祸?”我紧跟着问道。虽然此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但是外面的车来车往声不绝。在乡下,这个时候只有蛐蛐和蛙鸣声。
  “嗯。”小涵肯定地回答道。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道:“小涵,我不确定你男朋友是不是把他的魂魄装在铜乌龟里面,但是我可以确定那个晚上他没有去收魂。他是骗你的。”
  电话那边半天没有动静。
  我还以为她挂了,我“喂”了两声,她终于说话了,她的语气很轻,似乎对我的说法不以为然,又似乎是对男朋友骗没骗她一点儿也不在意。接下来小涵问:“你……你为什么这么说?”
  “既然他是在昆明出的事,那么他的魂魄应该是在当时当地散去的。他怎么可能在这里收魂呢?我小时候经历过喊魂,也叫收惊。我妈妈晚上出去收魂的时候,要将我白天走过的路重新走一遍,一边走一边喊我的名字。因为在哪里受了惊吓,魂魄就遗失在哪里。一定要去了曾经去过的地方,才能收回吓走的魂魄。”
  “你的意思是,收魂必须去当年发生车祸的地方?”
  “按照我的经历来判断,是这样的。”
  小涵惊慌了:“难道……那个刀疤男副总裁就是李歌杀掉的?”
  我安慰道:“就算他刻意隐瞒你,也不证明他就跟那个杀人案有关系。你不要胡思乱想。”
  “那我怎么办?”小涵顿时失了主意。
  “什么都不用做。你就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合适的时候你问问他,是不是愿意跟我再见个面聊聊天。”我需要确认更多的东西。
  “好。”
  “就这样。你回屋里去吧。”我撩起窗帘,发现外面的沥青路如打了蜡的皮鞋面一般反着霓虹灯的光。下雨了。南方的雨比北方的雨频繁多了。不知道老家是不是也下雨了,也不知道住在老屋里的爷爷会不会被淋到。
  “对了,有个事不知要不要跟你说下。”还没等我说要不要,小涵自己接着说了下去,“李歌说他经常做梦,梦见一个陌生人扭了头看着他。”
  我的心“咯噔”一下。
  “不知道这个梦对你有没有帮助,反正说给你听听。好了,我要进去了。要是让他知道我躲着他打电话,他又要发脾气了。”小涵说道。
  第十六章 梦里的陌生人
  挂了电话,我对着窗户站了许久,看着窗户玻璃上映着的自己,忽然觉得有些陌生。对着一个字看久了,就觉得那不像是一个字。难道对着自己看久了,就觉得那不像自己了吗?
  几天之后,妈妈再次打来电话,问我道:“亮仔,你知道炎爹和那个收破烂的梦见的陌生人是谁吗?”
  我心中一喜,难道已经有了答案?
  “是谁?”我反问。
  “是他们自己呀!”妈妈把“自己”两个字说得特别重。
  “自己?怎么会是自己呢?不是陌生人吗?”
  我从来不怀疑妈妈,但还是禁不住要问。
  原来是那个收破烂的先发现梦中人是自己的。他在收一面古老的铜镜时,偶然看见了自己的侧影。铜镜不是很平整,上面有一些铜锈,所以照镜子的时候模模糊糊,一如梦境。收破烂的验收的时候不经意看到自己在铜镜中的侧影,吓得大叫一声“妈呀”。
  卖铜镜的听他这么一叫,也吓了一跳,以为他知晓了铜镜的底细,连忙主动说,这铜镜是上面数代人传下来的,它有收梦魇的作用,有些灵气,如果担心其他问题,收破烂的可以拒绝这笔生意。
  收破烂的问,怎么收梦魇?
  卖家说,不知是第几代祖宗,也不知是什么起因,天天晚上做噩梦,夜夜惊醒,大汗淋漓。那位祖宗求人解救,于是获得这面铜镜。
  我打断妈妈,问道:“小时候你不是不让我睡前照镜子吗?说睡前照镜子会做噩梦。”
  妈妈说:“是啊。我小时候你爷爷也这么说。但是我估计如果本来就天天做噩梦,挂一个镜子就好些吧?或者是因为那个铜镜有灵气?”
  妈妈不知道缘由,是因为那个铜镜的卖家也不清楚。
  卖家说,祖宗将铜镜悬挂在床头,从此噩梦不再来侵扰。现在家里有了更好的镜子,铜镜子的表面也生了锈,看不清,所以想将它卖掉。如果收破烂的不敢要,他就干脆挖个坑将铜镜埋掉算了。
  因为有了上次铜乌龟的事,收破烂的不敢要跟噩梦有关的铜镜,他拒绝了这笔交易。
  收破烂的慌慌张张找到炎爹,问他是否做过同样的梦。
  炎爹开始以为他又来找麻烦,矢口否认。
  收破烂的将自己的遭遇说了一遍之后,炎爹这才敞开心怀,将自己的梦说给他听了。
  不过炎爹不相信梦里的陌生人就是自己。用他的话来说就是:“我连自己长啥样都不清楚吗?”
  收破烂的懒得跟他辩解,叫他跟着去一趟卖铜镜的人家,并吩咐他自称为鉴古行家。
  炎爹答应了。
  收破烂的就带着炎爹再次找到那户人家,声称上次不买是怕遇到赝品,这回带了个行家帮忙看看。铜镜的主人此时已经改变主意,不想卖了,说怕先人责怪,要将铜镜埋入地下。但他还是热情地将铜镜拿了出来给他们“鉴定”。
  炎爹背对着铜镜,然后回头去看镜中的自己,不看则已,一看吓了一跳。梦中的陌生人果然跟镜中的影子一模一样!
  后来爷爷听了此事,解释说那是一面照梦镜。有些梦是因为灵魂离开身体出外游荡产生的,梦中的所见所闻不是亲身经历,却是魂魄的所见所闻。有些人会有这样的感受——第一次去某个地方的时候就仿佛曾经来过。那是因为你自己虽然没来,但是游魂已经来过了。如果灵魂经常出体,经常做噩梦,那就不好。这镜子挂在床头,就是等灵魂出体的时候在镜子里看见自己,让灵魂醒悟,提醒它回到它应该待的地方。
  我想,李歌梦中的陌生人,也应该就是他自己。
  认识别人很容易,认识自己却并不那么容易。
  再次跟李歌见面,自然还是在那个蛋糕店。
  他好像对我接下来要做什么有预感,事先找个借口将小涵支开了。
  我见他这样,也就没必要拐弯抹角了,单刀直入地问道:“你收魂为什么不去当初你死亡的地方?你是在骗小涵吧?”
  他没有说话,动作极为笨拙地拿起桌上的饮料,僵硬地伸着脖子喝了一口。
  “魂魄在哪里丢的,就要去哪里找回来。我听小涵说你是在昆明遭遇不幸的,你的魂魄在昆明,你来这里是为什么?”我见他没有说话,心里顿时没了底。其实我也不确定在昆明丢了魂就一定要去原来的地方找回来。也许除了这种方法还有其他我不知道的方法。如果他说他有更为高明的收魂方法,我就要哑口无言了。
  他艰难地看了我一眼,似乎眼珠子的转动都要耗费许多力气。他的动作比我上一次见的时候还要生硬迟缓。
  “我……没有……去……收魂……我……是……骗……骗她的……”他说话的速度特别慢。不过,这似乎只是他的热身,后面说话就渐渐快起来。
  “你不是去收魂?你不是说你把魂魄放在一个铜乌龟里吗?”我十分惊讶,急切地欠着身子问道。
  他的嘴角抽了一下,那表示他笑了:“她把……什么都告诉……你了吧?她……终究还是……信不过我……”
  “别这么想,你要理解她的境地。她现在还能跟你在一起,已经非常了不起。一般的女孩子早吓跑了。”我宽慰道。
  “她对李歌的爱……看来还是很铁的。”他说道。
  我一愣。
  他又不说话了,低了头接着喝饮料。
  我看着他捏着吸管的手,问道:“我能看看你的掌纹吗?我听说,一个死去又活过来的人,掌纹是断裂的。断裂的前部分,代表他生前的经历;断裂的后部分,代表他复活后的经历。”
  吸管里的饮料回到了杯中。但是他的嘴巴仍然放在吸管上面。
  “你介意吗?”我紧逼着他问道。跟说“收魂”的时候一样,此时我心里仍然没有底。
  他的嘴角又抽了一下,缓缓将手伸到我的面前。
  我仔细一看,掌纹很乱,证明他的身体确实非常糟糕,但是没有任何突然断裂的痕迹。
  “就连复活的事情也是编造的吧?你到底是谁?”忽然之间,我自己也有些害怕了。倘若收魂复活的事情都是假的,那么刀疤男的死或许跟他有关。他如果能在旁边有个熟睡美女的情况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死刀疤男,那么要杀掉一个“知晓”了他底细的人更不是什么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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