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
他这么一说,吴桂花便明白了:难怪中午煮出这么大一锅都没有了,敢情丽妃不止自己喝,还送了不少出去。
她竟聪明了一回,知道广智在太皇太后身边很有身份,专门叫人给他送了一份,莫不是要走曲线救国的路线?
丽妃的事毕竟跟吴桂花没关系,她见广智喜欢,就说:“既然大师喜欢,我把方子告诉您,到时候您想喝就可以自己熬制。”
广智却笑了:“不妥。”见吴桂花目露迷惑,解释道:“我若能熬出一样的凉茶,那丽妃的岂不是不值钱了?”
吴桂花还真没想到这一层,但明白和尚是在提点她,说不定丽妃会将凉茶送到太皇太后那,顿时感激道:“是我考虑不周了。我可以把方子给您,您出宫以后再熬不也一样?”
广智却仍然摇头道:“贪欲生忧。贫僧能于暑热中得一口凉茶已是很好,不该再多求多取。时间不早,贫僧也该告辞了。”
她这人就是这样,别人待她三分真情,她恨不得还人十分。眼看凉茶方子送不出去,广智要起身告辞离去,顿时着急道:“那我请大师吃饭吧。您总得让我好好谢您一回吧。”
广智又笑了:“看来贫僧若是再不答应,吴施主该日夜忧郁难眠了。”
吴桂花笑着往厨房去:“那您等等,我这现做好的馒头,再做几个小菜就能端上来。”
一面说一面从厨房里端出馒头,酸笋和腌辣菜都是清爽合口的素菜,还有常备的兰花豆和花生米,又凉拌了一个黄瓜,想起昨天蒸的面筋还保存在井里,又去吊出来发现没坏,再引燃烤箱的火,洒上盐和孜然,做了个烤面筋。
要不是广智制止,她还准备从菜园子里摘些菜来再做一桌子出来。
一共七个菜,四个人吃也差不多了。吴桂花暗自懊悔,这两天不该偷懒,不然有两份糕点在这,便是没人吃,也可以让广智大师带回去。
吴桂花殷勤相劝,几人吃到酉末,广智起身告辞,她知道宫里的规矩,不再留客,将他送出了院子。
吴桂花关上门往院子里走,把虎妹从地窖里叫了出来。
一天过去,虎妹的气已经消了不少,此时见院中石桌上琳琅满目的食物,欢呼一声,拿起一个大馒头就塞进了嘴。
吴桂花坐在一边,看她扫完剩下的饭菜,自觉地拿起碗筷要去厨房,伸手拉住了她。
“先不忙,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第37章
吴桂花想不到,她一个小小宫女遇劫一事还会惊动慎刑司。
天知道她才跟虎妹说完她哥哥的事, 没等开导她, 就听见雷鸣似的敲门声, 开了门发现门外站的是她穿越第二天因为带走刘太监而给她留下极深印象的黑衣煞神,差点没吓晕过去。
好在他们估计也知道自己在禁宫中的名声, 她的惊慌并没有引来对方的怀疑, 只是向她详细询问了下午事情发生的所有细节就离开了。
在慎刑司的煞神们走之前,吴桂花也打听到,这些大爷们之所以会为她亲自跑一趟, 问题出在广智身上。
那天晚上广智在慈安宫下钥之前才堪堪回宫,可是急坏了慈安宫不少人, 甚至还惊动了太皇太后打发人去蕴秀宫问询。若不是广智回去得及时,太皇太后的人可能已经把整个后宫都翻了过来。
惊动这么些人,广智回去后自然要把事情都交代清楚。太皇太后多年不理杂务, 骤然得知有人竟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的禁宫行凶,惊怒交加之下, 让贴身宫女专门跑了慎刑司一趟督办此事。
事情惊动了向来不理事的太皇太后, 慎刑司上下自然不敢慢怠, 当即发了签兵分几处到重华宫和兽苑来调查拿人。
送走那帮煞神之后, 吴桂花朦胧中听着附近徘徊了一夜的脚步声,愣是没敢叫虎妹回屋睡觉, 甚至把自己装银子的小袋子揣进了怀里,虽然她也不知道这么做有啥用。
她也罕见地晚上没有睡好觉:不知道那装鬼的王八蛋在不在附近……
事情且还没完,第二天一早, 重华宫从来没见来过人的司苑局也来了人,来的还是常年在东掖廷办公,她一直无缘得见的掌印黄太监。
黄太监是带着人来慰问她的。
吴桂花稀里糊涂接了一匹绢纱,十两银子,两个西瓜,两个甜瓜等大批经济实惠的慰问品,又听黄太监问她还有没有别的困难,正巧黄太监站的位置在那间破房前面,她想也没想,就说房顶破了,要是能弄两块瓦修修就好了。
黄太监神态微僵,吴桂花领悟过来:人家说这话就是跟她客气客气,没想到她这么会顺杆爬。哎哟,在偏远地区待久了,是容易跟中央有脱节,没办法正确领会领导意思。
吴桂花没啥诚心地进行了一番自我反省,又听黄太监旁敲侧击地打听她跟广智的关系。她当即含蓄而谦虚地表示,她只是跟广智大师有一饭之缘,广智大师很欣赏她,说她有佛缘。
黄太监就说,她一个单身女子住在这么荒僻的地方很容易有危险,责怪当时给她安排工作的人考虑不周,他打算把她调个位置,比如说东掖廷办事处,问她意下如何。吴桂花立即义正言辞地表示,她进宫就是为了孝敬陛下为陛下干活,在哪干活都是为陛下做事,她一个干活的怎么能挑剔活不好做呢?再说,她不干苦活,别人就要来干,那怎么符合她舍己为人,坚守清贫的志向呢?坚决不能啊!
最后,黄太监对吴桂花忠心为皇,不怕苦不怕累的踏实勤恳加以极高的赞许,并表示为了鼓励司苑局所有同仁向她学习,回去后就着手把她升为二等宫女。吴桂花由衷赞颂了黄太监的英明睿智,令黄太监的此次慰问之行划下了完美的句点。
官威甚浓的黄太监莅临重华宫指导工作只是个开场,接下来几天,吴桂花陆续接到了来自西掖廷客户,蕴秀宫巧鹊,慈安宫小膳房赵嬷嬷等人不同形式的关心,甚至远在东掖廷的秦司薄都得到消息,派梅雪来看了她一遭,颇令她受宠若惊:她什么时候人缘这么好了?
人缘好对现在的她可不是个好事,接连不断的慰问人情吓得吴桂花把虎妹连人带褥子地塞到地窖里过了好几天。心里还在想,要是这里一直人来人往的,她必须跟那死鬼王八蛋谈谈,怎么把虎妹转移出宫的事了。也幸好她提前藏好了虎妹,黄太监走后第三天,将作监就派了人来查看重华宫的破损情况,第三天下午就来了两个瓦匠爬上了屋顶,不仅为她换了瓦,还换了根快要烂透根的椽子。
她苦恼了许久的房子漏水问题托太皇太后的福,就这么解决了。而且,在此期间,丽妃也老老实实的,只派巧鹊来过一次,送来些药材就再没来过了。
吴桂花估摸着,以她这里现在受人瞩目的程度,这位主子应该能老实不少时间,真是福兮祸所倚。要是那五个太监知道,自己一番筹谋反而让吴桂花得了这么多实惠,估计会气得再来杀她一次。
慎刑司再一次到重华宫跟吴桂花通报五个太监均已落网的消息没过两天,久未露面的兽苑也赶着烧了一回她的热灶。
陈项带着几个跟班意气风发地抬了几筐东西,说:“这几天一直忙着配合慎刑司查案,今天才有时间来看你,没怪我怠慢你吧?”
吴桂花跟他没什么好客气的,笑指着那几筐东西说:“那这些都是你送我的赔礼?”
陈项老实不客气地从厨房拿了块西瓜,坐到榕树下的桌子边开啃:“要是别人我就这么说了。但是,”他示意吴桂花拿开草垫子:“看见没有?这些都是放了好几天的禽蛋,我也不知道里边有没有坏的,先给你都抬过来,看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吴桂花将那几筐东西一一翻过,见里头有三筐鸡蛋,一筐鸭蛋,还有半筐鹅蛋,不禁咂舌道:“你这是去膳房当贼去了?要偷也不知道偷点好的,净偷蛋有什么用?”
陈项夸嚓几口啃完瓜,翻了个白眼:“现在也就是你敢跟我这么说话。告诉你吧,这是我们兽苑在宫外的一处小产业。”
兽苑在宫外还有产业?吴桂花大为惊奇,催着陈项快说。
“你知道的,我们兽苑除了我师父养的禽鸟,还有洪老坏管的猛兽和珍稀鱼种。这么多禽兽要吃要喝,我师父管了稻米杂粮等素兽粮,鸡鸭鹅这类荤兽粮就在洪老坏手里。我们兽苑每日开销的肉食多,他便在宫外建了个小的畜养厂供应肉食。原本这些新鲜蛋每天要送进兽苑来补贴我们的饮食,可那几天不是乱着么?等我想起来时,攒下来的蛋已经有这么多,夏天太热存不住东西,我估摸着你一定有主意,索性一并给你送了过来。怎么样,你要不要?”
要!怎么可能不要!
皮蛋,咸蛋,卤蛋,蒸蛋,煮蛋……吴桂花脑中已经自动浮现出了这些禽蛋的一百零八种吃法。
虽然这段时间兽苑不是没给她送过蛋,但那都是为了张太监,她偶尔搭便吃个一两口倒罢了,怎么好意思总是蹭人家的东西吃?何况如果不是张太监默许了她同兽苑众人的来往,她的酒席生意早该折在裘监工那了。
人家肯这么帮你,就没有坑人的道理。吴桂花坦率地说:“那等我做好了咸蛋,到时候送一半给你们去。”
陈项就问:“咸蛋是什么?”
现在吴桂花已经习惯了这些古人的孤陋寡闻,跟他简单解释一遍,就问起了那五个案犯的事。
这些天重华宫的访客不少,她也听了不少零碎消息,这些都比不上兽苑这半个参与者。
她最奇怪的就是,这些人失去靠山,为什么会来找自己的麻烦,她可从来注意不沾是非的。
这回通过陈项的解释可算全明白了。
因为洪老坏意外落马,张太监的人全面掌握了兽苑的权力,这几个洪老坏以前的死忠日子就不好过了起来。那些人痛恨因为吴村花的缘故害秘洪老坏被慎刑司带走是其一,再者,张太监以前不得不吃兽苑饭菜的时候成天要死不活的什么都不管,但自从他改在重华宫拿饭后,那精气神一天比一天健旺,他们就认为,这是她的功劳。如果他们捉住了吴桂花,并以她为人质,跟张太监谈判,重掌权力也许不可能,但可以让张太监动用人脉把几个人都调出兽苑,免得在他们手底下遭磋磨。
他们原本以为吴桂花一个单身女子是最好对付的,但结果大家都知道了。
所以陈项给她送这几筐蛋当赔礼,她收得真不冤。
弄明白前因后果,又被告知慎刑司把这一带梳理了好几遍,留守禁宫代行宫权的裕妃娘娘准备来一次严查严打后,吴桂花把这事放了下来,开始安排这些蛋的去向。
这其中鹅蛋是最不好处置的,吴桂花知道兽苑里有些禽鸟是吃蛋的,让陈项给她抬回去,换了一筐鸭蛋来,正式开始做起了咸蛋。
做之前,她鸡蛋留了五十个,鸭蛋留了十个自己吃,剩下的,一半准备腌成咸蛋,另一半腌成皮蛋。
咸蛋的料相对好备,只要有足够的盐和细土,最多再加点高度酒就行。对了,说到高度酒,还是她从兽苑的那位给老虎瞧病的掌案那弄来了一瓶,可惜度数不够,她拿回来后,自己弄根竹管,又新编了个酒锅盖子接到蒸锅里再蒸了一遍,才得到了相对满意的酒液。
皮蛋比较麻烦,不光要生石灰,还要准备草木灰。生石灰那个老掌案那也有,草木灰就麻烦了。
要是早知道会有这么多蛋送来,吴桂花肯定把那些灶灰都留着。灶里现在这么干净,想得到足量的草木灰,只能选择煅烧。
好在后院这段日子的草她都攒起来晒干了,这时候想用直接找个干净的器皿盛起来点燃即可。
吴桂花点燃了干草,嘱咐虎妹看着火,自己则开始调弄腌咸蛋用的黄泥。
就是这个时候,前院的门又响了起来。
虎妹机灵地跳进了地窖,吴桂花听见门声敲得急,边叫着“来了来了”,小跑着去开了门。
门外——
吴桂花呼吸停顿了一下,尽量平静地说:“怎么今天来了?”
应卓“嗯”了一声:“来看看你们。”两人同时沉默了下来。
还是吴桂花想起来,引着他朝后走:“跟我来吧,虎妹在后面躲着。”
“你——”应卓原想问,这些天人们来来去去,有没有惊吓到她。可看到她红润的面庞,晶亮的眼神,又知道什么都不必问,一切都写在她的眼睛里。
他想起那天晚上她的失态,仿佛还在昨夜。可望着她平静的脸,忽然很想知道,她为什么可以做到疯狂之后如此的理智?她经历了什么?
吴桂花不知道应卓的想法,她领着他到了后院——除了她和虎妹之外,这是第一个踏入这片禁地的人。
她指着一片草皮,道:“她就在这下面,你去叫她上来。”
应卓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为什么他会从那双平静的眼睛里看出一丝狡黠?
他带着疑惑蹲下来,强忍着激动,叩响了那块小木板。
第38章
应卓敲足了一炷□□夫,木板下仍然没有动静, 不禁看向吴桂花。
吴桂花跟他大眼瞪小眼:“敲啊, 人还没出来, 怎么不敲了?”
应卓问她:“她为何不出来?”其实这个问题不用问,两人都心知肚明。
他这么问, 无非是在委婉地向她求援。
吴桂花两只手在一盆子稀泥里搅得哗啦直响:“这事啊, 有点麻烦。我现在有点忙,要不你等我把蛋腌好了再好好跟你说。”
应卓盯着两桶稀泥,以及稀泥旁边的好几筐鸡蛋鸭蛋:“……”等她把蛋腌好, 该到猴年马月去了吧?
他默默看了会儿,见这女子搅一会儿稀泥开始大声叹息:“这么多活, 可干到什么时候去啊?累死我了。我咋命就这么苦,一天到晚干活,没个停的时候……”
假如她只是随口抱怨便罢了, 偏偏她说一句就瞅一眼旁边这人,让人想装傻都难。
应卓看了看那满桶的稀泥, 以及搅弄着稀泥的两只手, 罕见地生出了犹豫。
她很快调匀泥巴, 擦干了手, 从另一个大盆中捞出一只洗净的鸭蛋,用软布擦了擦, 放进泥水中再滚一滚拿出来,搁在另一个干净的盆中。
这几日实在闷热,即使今天的活不怎么重, 吴桂花干了没多会儿,额头上就已经见了汗,她随意用袖子呼噜了一下,等拿开时,泥水盆中已多了只洁白如玉的手。
那只手握着一只蛋,将它均匀地沾上泥巴滚一圈拿出来:“这么做就行了吗?”
吴桂花盯着那人的脸愣了一下,才想起来回答:“嗯。放,放那吧。”
虎妹的心结没有那么容易打开,这她再清楚不过。吴桂花最初的设想也就是,让这家伙多碰几鼻子灰,总要叫虎妹的恶气出了便是,是以才没有出手干预这小丫头的负气之行。
至于刚刚边干活边拿话挤兑他,完全就是随兴而来的恶作剧罢了,她没想到,他真的会帮手。
如果面前的人真的是柱子哥,不必她开口,这里的活他必然会抢着都做了。可面前的是他,是这个自称是虎妹哥哥的年轻人,吴桂花没想到,他真的会蹲下身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