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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节

  沿途完全见不到闯营的士兵,孙传庭更加坚信自己的判断没有错,在把百姓的首级交给朝廷的同时,孙传庭在奏章中大吹大擂,告诉崇祯皇帝:“贼闻臣名皆溃。”
  崇祯闻报大喜,当天将孙传庭的报捷书交朝臣转念,内阁当然是一片阿谀之声,皆称崇祯皇帝命孙传庭出关是“灭贼胜招。”念完了孙传庭的信,之前因为觉得反正也收不到河南赋税而同意免税的崇祯皇帝又变卦了。孙传庭一路旗开得胜让他觉得收税有望后,当天崇祯皇帝就出尔反尔,严令内阁挑选合适的地方官员,马上赶赴河南收复的诸县上任,并且催收欠税。当然、这个时候崇祯皇帝还没有料到他用不了多久就会第二次下诏免除河南赋税。
  ……
  九月五日,剿匪军抵达汝州,入城后孙传庭将满城百姓屠杀一空。
  汝州之后是宝丰,此城城内有三百闯军留守,听说官兵一路屠城的宝丰百姓决定内应官兵投降换取孙传庭的宽大处理。孙传庭好言安抚了出来投降的缙绅,第二天在内应的协助下攻入宝丰。消灭了留守的闯军之后,孙传庭依旧把宝丰全城屠杀一空,其中男性人头尽数上缴朝廷报功,女性全部赏给剿匪军充当军妓。甚至连出城和孙传庭联系,充当内应的宝丰缙绅都没能幸免遇难。
  宝丰大屠杀以后,全城只剩下二百六十人存活,而且这些人并没有因为孙传庭发善心才免死的,而是因为他们有亲属在朝中做官。宝丰大屠杀绝不是控制不住军队,而是孙传庭在经过鉴别筛选后,把所有孙传庭认为杀了也没有关系的人都杀了。
  宝丰之后是鲁山,鲁山城中没有闯军留守,因为得知了宝丰大屠杀后,鲁山百姓拒绝方秦军入城。孙传庭下令剿匪军攻城,攻破鲁山后孙传庭不留一个活口,全城老幼一个不留,甚至连女人都不放过——这里的妇女甚至连被充为军妓活下去的机会都没有。
  离开鲁山,下面一个县是唐县,唐县父老效法宝丰派缙绅去与孙传庭谈判,希望剿匪军能够大发慈悲。孙传庭信誓旦旦地保证绝对不会继续杀人,唐县缙绅相信了孙传庭的承诺,回到城内说服百姓同意剿匪军入城。
  十二日,孙传庭的剿匪军进入唐县后,孙传庭立刻如同宝丰一样进行鉴别工作,将一百多有亲属在朝中做官的人挑出来安置。
  孙传庭的逻辑显然就是凡是没有绝对必要活下去的百姓,就没有必要活下去。鉴别工作完成后,剿匪军开始屠城,和宝丰一样没有进行抵抗的唐县,得到了和宝丰一样的待遇,孙传庭把妇女全部赦免为剿匪军的军妓。
  宝丰的二百六十人,加上唐县的一百余人,共计不到四百人。
  不知道从洛阳到唐县之间百姓有多少人事先逃离了家乡,但在孙传庭的剿匪军过后,这三百多人是有史可考的仅存的生还者。
  汝州、宝丰、鲁山、唐县,拥有数十万户籍人口的这片地区,在短短不到十天里,就被孙传庭将百姓减少为三百余人。这就是崇祯皇帝的心腹重臣,孙传庭孙督师的收复河南工作,一件打着“抚育生灵,剿贼安民”旗号的工作。
  中国的土地是片多灾多难的土地,在这片土地上对中国的百姓进行灭绝人性的大屠杀有过很多次,最近的比如努尔哈赤的铁岭、沈阳、辽阳等大屠杀,在黄石本来的历史上还会有多铎的扬州、尚可喜的广州,在黄石的前世还有日军的南京。
  不过即使是努尔哈赤、多铎和尚可喜,甚至日军,都没有孙传庭杀得这么干净。
  尤其是……可悲的是,孙传庭是中国的官员,他带领的军队打着中国军队的旗号。
  眼下,摆在河南百姓面前的路有两条:
  一,抵抗明军,那么全家无论男女都会死;
  二,不抵抗,男的和老人小孩都会死,女人会被抢走。
  每一个河南百姓,无论是缙绅还是农民、无论是商人还是贩夫、无论是长者还是幼童、无论是丈夫还是妻子。
  问题就摆在眼前:
  孙传庭来了,明军来了,你是抵抗还是不抵抗?
  第六节 威胁
  京师
  “皇上,孙传庭草芥人命,理应问罪。”对河南四县发生的惨剧,黄石感到非常的愤怒和震惊,这件事他并无印象,似乎马主席在穿越前交给他的明史上没有记载,或许是因为不是天启年间的事而没有用心去看。若是马主席当年再交给黄石一本顾诚先生写的《明末农民战争》,那黄石或许就会预见到这一连串大屠杀的发生,也就绝不会同意让孙传庭统领剿匪军。
  今天在朝廷上一片为孙传庭歌功颂德的欢呼声中,黄石的话显得与主题非常不协调。
  得意的笑容从崇祯皇帝慢慢敛去,金銮殿上顿时鸦雀无声,陈演见气氛尴尬,连忙出来打圆场:“元帅……”
  “元辅!”黄石毫不客气地打断了陈演正准备开始的话,继续冲着崇祯皇帝大声说道:“皇上派去剿匪军,难道是为了把河南的百姓杀光么?”
  崇祯皇帝仍然一言不发,只是向内阁投去了一个眼色,魏藻德用洪亮的声音替崇祯皇帝解围:“这当然是为了给湖广福建解围,元帅不是说南方若是危机,那军械军饷就无从着落了么?”
  “不错,我是这么说的。”
  ——或许历史上本不会有这一连串的大屠杀。
  得知这个消息后,黄石反复回忆他看过的那本明史,里面把孙传庭说得差不多和圣贤相近了。
  ——或许是我造成了这恶果。
  想到这里黄石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无数次他想抛下崇祯去南方,可是总有类似的念头在困扰着黄石,那就是如果没有他的介入,或许有事情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或许他能够对朝廷造成一些影响,让他苦心教育要爱民护民的新军负责内战。其实黄石几乎没有造成任何影响,至少在孙传庭的这个兽行上,黄石的出现只是让本该发生在崇祯十六年的事情推迟了几年而已。
  “但孙传庭杀的不是贼人,是皇上的子民。”
  听黄石的口气软下来了,陈演又跳出来打圆场:“元帅悲天悯人,下官不胜敬佩之至,可是孙督师杀的这些,明明就是贼啊。”
  “是啊,如果没有这些刁民供应闯贼粮食,官兵何至于数年劳师动众,都不能克尽全功。”魏藻德在边上帮忙道:“就连元帅您的二公子……这些贼人是元帅您的仇人啊。”
  “他们不是我的仇人。”黄石黯然摇头,在朝廷当官的日子过得很憋屈,但是若一走了之,黄石有感觉自己太不负责任,他只是怀疑,或许自己在朝廷里多呆一天,就能给朝廷施加一些有益的影响。
  黄石记得历史上孙传庭被李自成迅速击败,但现在明史上没记载的大屠杀都发生了,黄石不知道后面还会有什么变化。
  “皇上如果一定不愿意惩罚孙传庭,臣同意,但请皇上火速下令,命令孙传庭立刻回师。”施策是黄石很信任的一位手下,有施策在他估计闯营是不可能攻入江西的,虽然少了一个名正言顺离开京师的借口,不过黄石想以后总会有其他的借口。实在不行是强行反出京师去,虽然这样名不正、言不顺,不过黄石相信自己的老兄弟们即使再有怨言,总归还是会服从自己的命令。
  “孙督师光复河南在即,大军岂能空回。”陈演见黄石口气越来越软,觉得这点不愉快只是一桩小插曲:“慈不掌兵,元帅乃当世名将,怎么这样心软呢?”
  看到崇祯皇帝脸上有浮出了笑意,魏藻德知道自己今天的表现不错,心中愉悦,笑道:“这些刁民于国家无用。”
  “于国家无用?”黄石冷冷地问道。
  “是啊,这些刁民从来都抗拒皇粮,闯贼去了就委身事贼。就算孙督师光复河南他们又不得不缴一些粮食,可万一闯贼来了,他们又会给贼人提供物资,合起来想想,还是于国家无用。”
  “于国家无用就可以杀?”黄石的语气有开始不善了。
  “于国家无用当然……”魏藻德险些把心里话脱口而出,他连忙把舌头一转:“杀了也于国家无害啊。”
  “不错,确实于国家无害。”其他的官员纷纷点头,这就是他们与黄石的分歧所在,孙传庭既然没有伤害大明的利益,那么就是无罪的。
  “当年韩非说这世上有五害之人,于国家无用,所以应该杀之而后快,”黄石的声调突然恢复了一开始的高亢:“魏阁老,那焚书坑儒也是对的吗?”
  “焚书坑儒当然不对,”魏藻德和黄石有过很多次私下交易,从未听对方用这这口气和自己说过话,他略微一愣后答道:“儒生对国家最是有用,那韩非乃是卑鄙小人,献媚暴秦,信口胡柴。”
  “为什么韩非说对国家无用之人就未必无用,而魏阁老你说对国家无用之人就是真无用,就可以杀个一干二净?魏阁老你是玉皇大帝吗?”
  黄石的声音在金銮殿上回响着,多少年来,从来没有人敢在这个地方高声喧哗,一时间满朝的文武都愣住了,崇祯皇帝的笑意也再次凝固在脸上,站在黄石边上的贺宝刀在背后轻声咳嗽了一声。
  “元帅。”魏藻德也有些生气了:“这是御前,元帅不要失礼。”
  “难道是我失礼吗?魏阁老你是圣人门徒,既然与国家无用就可以杀,那老人是不是也该杀?疯魔了的人是不是也该杀?残疾之人是不是也该杀?”
  “下官没有这么说,侯爷不要冤枉我。”魏藻德大声争辩道:“下官只是说孙督师并没做有害于国家之事。”
  “所以侯询也没错,对么?”侯询至今仍在天牢里关着,但黄石对朝廷问罪于他已经不抱什么指望,既然孙传庭都没错,那侯询当然就更没错了。黄石不再追问魏藻德,而是面向崇祯皇帝,他默默地看着高坐于御位之上的大明天子,所有的人都愣愣地看着黄石不知所措。
  背后的贺宝刀咳嗽声变得越来越急,中间已经没有了间歇,而崇祯皇帝的脸上开始浮起怒容:“元帅有何事启奏?”
  “皇上,”黄石平静地问道:“皇上真的是先帝的弟弟吗?”
  满朝的官员几乎都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贺宝刀张着嘴连咳嗽都忘记了。
  “大胆!”第一个反应过来的还是魏藻德。
  “那是二十七年前,奴酋屠戮辽东汉民,凡家中没有五斗民的皆被称为懒民,建奴尽杀之,”黄石仿佛没有听到魏藻德的那一声大喝,脸上的表情就好像已经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中:“先帝为之食不能咽、寝不能安枕。那些辽民一样没有纳皇粮,一样委身事奴,而且奴酋此举更有大利于我军,但先帝却垂泪太息:祖宗之地、祖宗之民。”
  说到这里黄石眼神一变,又变得锐利起来,盯在崇祯皇帝的脸上:“而陛下听说河南生灵涂炭,却是欣喜若狂,让满朝传读凶手的奏章,好似唯恐不能赶尽杀绝,好像不知道该如何酬劳屠杀陛下子民的凶手。”黄石冷笑一声:“臣敢问,陛下真是先帝的亲生弟弟吗?”
  “黄石!”陈演也从雕塑状态恢复过来,他趴在地上向崇祯皇帝连连叩头:“臣弹劾黄石咆哮朝堂、大逆不道。”
  朝臣们呼啦啦地跟着陈演跪下,就连贺宝刀亦连忙磕头替黄石向崇祯皇帝谢罪:“皇上,元帅他日夜操劳,神志有些不清了,臣请陛下恕元帅的君前失礼之罪。”
  朝堂之上,只剩下崇祯仍坐在御座上,脸色铁青。而黄石则笔直地站在跪满了一地的群臣之前,脸上毫无愧色。
  “陛下,自古有言,三百年一大劫,”黄石再次开口的时候,其他的臣子们听到后都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只剩连连磕头,为黄石的平静的语气伴奏:“自洪武元年到如今,已经二百八十余年了,臣从来不信这个劫难……”
  听到这里贺宝刀暗出一口大气,竖着耳朵继续听下去。
  “……但臣很好奇,陛下是不是决心让这个劫难躲不过去?陛下如此倒行逆施,别说保存宗庙了,难道就不怕祸及子孙们?”
  崇祯皇帝从御座上跳起身来,指着黄石的手臂不由自主地哆嗦着,而其他的臣子们现在连磕头都忘记了。陈演拼命地睁眼,试图从这个奇怪的梦中醒来。
  黄石无所谓般的挺胸看着崇祯,他知道这位天子最是欺软怕硬,平生从来不敢朝有兵权的人动手,现在杨文岳都把河北军带去孙传庭一起剿匪了,那黄石还有何可怕——对方就连误会实力对比的可能性都不存在。
  “陛下若是如同先帝一般,臣也曾想和陛下有始有终,但陛下如此行事,陛下的社稷臣不能保了。”记得历史上从来没有人这样赤裸裸地威胁过崇祯皇帝,不过黄石总觉得一个欺软怕硬的人可能会受威胁。
  ——因为我来到了这个世界,所以本来没有的大屠杀都发生了,对此我是有责任的,如果因为我的威胁崇祯就把孙传庭调回来的话,那我也算是稍微弥补了自己的过失。
  黄石心里如此这般地想着,朝廷上鸦雀无声,没有人敢动一动手擦去脸上的冷汗。
  “若陛下召回孙传庭,臣仍保陛下的江山;若不召回孙传庭,那陛下就好自为之吧。”
  ——虽然我决心推翻这个朝廷,但有我在至少崇祯无辜的孩子们可以得到保全。至于是不是失信崇祯?如果失信一个杀人凶手就能就拯救无数生灵的话,那我已经失信过很多次了,,皇太极、孔有德,也不差崇祯这一个。
  黄石又看了看脸色憋得青紫,仍然一句话也说不出的崇祯天子,自顾自地转身向门口走去:“陛下,明天臣就不来上朝了。”
  走到门口,卫兵们用带着惧意的目光看着黄石,当与他眼神接触时,这些锦衣卫都连忙垂下目光避开了黄石的视线。
  走出门口没有多远,黄石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痛哭声,接着就是无数的“皇上息怒”声响起……
  平安地离开皇宫后,黄石看到了等待在皇宫门前的新军直卫指挥同知杨怀祖。
  “黄伯伯,”周围没有其他人,杨怀祖有些惊奇地迎上来,探头向他背后张望:“这么早就下朝了?贺叔叔呢?”
  “没有下朝,今天他们下朝早不了了,希望不会耽误他们吃晚饭。”黄石微笑着翻身上马,不明所以的杨怀祖一脸茫然地跟在黄石身后。
  把今天在朝堂的事情简单复述了一遍,杨怀祖已经是大惊失色,人都从马鞍上站了起来,他飞快地回头向着皇城的方向张望了一眼,确认没有看到追兵,马上转过身正色对黄石说道:“元帅您立刻出城去直卫军营,末将这便去侯府带夫人、公子脱险。”
  “为什么?”黄石侧头看着杨怀祖,仍不紧不慢地骑马缓缓而行:“今天你黄伯母要蒸鱼给我吃,我为什么要去直卫那里吃糠咽菜?”
  “元帅!”
  “放心吧,”黄石又是微微一笑,面冲前方慢悠悠地走着,安慰紧张得已经无法坐在马鞍上的杨怀祖:“京城之外,就有我的七万大军,咱们这位皇上敢把我如何?”看杨怀祖仍是神色不宁,黄石开玩笑道:“你黄伯伯岁数大了,这么冷的天就贪图个暖和屋子,去郊外吹风会要了我的老命的。”
  “黄伯伯啊,”杨怀祖终于坐回到马背上,他叹息一声:“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说得大概就是您吧。”
  “还有你父亲,你父亲和我是一样的人。”黄石从来都是简从外出,今天和往常一样,他身边并没有什么随行的护卫,更从来不会躲在密不透风的轿子里。
  看到黄石的京师百姓,纷纷向他大声致意:“侯爷福寿。”
  “老人家平安。”黄石在马上躬身向一个问他好的长者回礼,再次和杨怀祖说话时,黄石指指自己的身边:“所以你父亲和我,从来都不需要护卫,不是因为我们的武勇,而是因为我们生活在爱我们的人中间,而不是仇敌的土地上,我们不需要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第七节 影响
  “镇东侯的事情,你们都听说了么?”
  镇东侯大闹金銮殿的消息就像是长了翅膀,一天之内便传遍了整个京师。
  “知道,知道。”
  围坐在这个妓院雅间内大桌旁的人群,提起此事也是个个精神抖擞,谈性大起,早在来这个欢场聚会之前,他们就已经和相熟的人或多或少地讨论过这件震撼性的新闻。
  提起这个话头的不是别人,正是侯洵的公子侯方域——东林四公子之一。父亲被朝廷下狱后,侯方域不好独自回江南,恐怕会被责备为不孝——竟然不在蒙灾老父身边伺候。因此这几个月来侯方域只好留在京师,每日就和东林俊秀们流连花红叶绿之处。
  “贼来如梳,兵来如篦,官来如剃,”陪坐在侯方域身边的一个圆脸姑娘细声细气地说道:“黄侯说的应给没错吧?”
  “原来美人你也知道啊。”众人一起大笑,有好事之徒就追问道:“你以为如何,速速说来。”
  “镇东侯自是大忠臣了,忠言逆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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