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嫩草

  门外走入两名男子。
  当先的白衣青年身材高大,粗眉大眼,看起来很是随和。
  后面的青衣男子面如皎月,广袖飘飘,淡然地往季雨石的闺房里一站,愣是撑起了几分仙气。
  他们先是对还斜靠在床上扮柔弱的季雨石恭敬地行了一礼,白衣青年才低声道:“师叔,您还……”
  他欲言又止,看着一脸茫然的季雨石,到嘴边的话转了几转又咽了下去,顿了顿才道:“让穆师弟给您换下药吧。”
  立在他身后的青衣男子几步上前,他先用一块帕子细细地擦了擦手,这才拾起季雨石正搭在床边的右手。
  季雨石此时才发现,自己那雪白的手腕上还裹着层层白布。
  之前她心绪不稳,也没在意那一丝疼痛,那腕子又藏在宽大的袖摆里,她一时竟也没察觉到自己竟受了伤。
  也不知道什么人能伤到她这个大乘期的修士,人再窝囊,修为也是在那摆着的,怎么会轻易受伤呢?
  刚结痂的伤口处传来阵阵凉意,轻微的不适将她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
  她觑了屋内不再言语的两个人几眼,在心中翻翻原著内容,便对他们的身份有了计较。
  听白衣男子称自己为师叔,那他应是她那短命师兄的大弟子,紫霞宗现任掌门项修明。
  而这个连给她换药都得先把手擦了又擦,一看就有洁癖的青衣男子,应该她的另一个师侄,也就是项修明的师弟——紫霞宗观云阁阁主穆成周。
  季雨石在这自顾自想着事情,没注意到项修明站在桌边,正偷偷用眼角往她身上瞟。
  如果她看到了,一定会被那眼神里浓厚的八卦气息惊呆的。
  房间里寂静无声,弥漫着诡异的气氛,季雨石莫名有些尴尬。
  穆成周正在上药的腕上传来轻微的刺痛,季雨石低头看了一眼。
  她目瞪口呆地又看了一眼。
  一道狰狞的刀痕覆在纤细白皙的手腕上,刀口极深,明显是自己割出来的。
  季雨石盯着手腕有些懵。
  这是发生了什么,原著里有这么一段剧情吗?女主不是应该和男主角庄玉韵卿卿我我如胶似漆吗,怎么还割腕了!
  男主到底怎么了?
  她空降此地,不知晓前因后果,这伤口又太过诡异,季雨石抓心挠肺的等了又等,那两人竟都不肯开口。
  尴尬的气氛愈加浓郁。
  季雨石在这沉重的氛围里首先支撑不住,她又迫切的想知道她那出了bug的大徒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女朋友都割腕了他也不来看看。
  情况实在诡异,她有些不好的预感。
  这次不用酝酿情绪了,季雨石觉得自己历尽了沧桑,她虚弱地问:“玉韵呢?他为何不在?”
  “嘶……”
  腕上突然传来一阵巨痛,穆成周竟不小心把她的伤口弄破了,此时正慌乱地大片往她腕上抹着药膏。
  项修明也一言难尽地看着她,好似不知该从何说起。
  过了许久,项修明才在季雨石不懈地目光中艰难开口:“师叔,师侄没有不敬的意思,只是玉韵还小,您确实有些操之过急了。您也不该如此……激动,感情之事是无法强迫的。”
  他躲避开季雨石探寻的目光,盯着地面上的砖纹道:“玉韵仍在自己的房间里。”
  季雨石越听越是心凉,凝视着一看就是自己割破的手腕,她隐隐联想到某种可能。
  她抬起完好的左手,缓缓捧住了心口。
  .
  两个便宜师侄都已经离去,季雨石还摊在床上,一脸的生无可恋。
  从项修明吞吞吐吐的那些话里,她总结出了前因后果——女主季雨石按原著流程爱上了徒弟庄玉韵,但是男主庄玉韵bug了,不想跟官配师尊在一起。
  季雨石表白被拒,割腕自杀了!
  大乘期修士,割腕了!
  她现在就是自杀未遂的那个女主角,怪不得两个师侄讳莫如深。
  真是太丢人了。
  季雨石羞于见人,在床上鸵鸟似的躺了一天一夜,可能修仙界的众人都不重口腹之欲,更可能是她对美食的渴望被仅剩的自尊打压了下去,往常旺盛的胃口竟一点都没冒出来。
  直到第二日晌午,她才挑了件不打眼的鹅黄色长裙换上,头发简单拢拢,出了宁雪苑。
  作为紫霞宗掌门的师叔,宗里唯一一位大乘期修士,季雨石同时也担任惊榭阁阁主的职位。
  目前她门下只有庄玉韵一名弟子,居住在惊榭阁弟子居住的栖秋苑里。
  栖秋苑距宁雪苑并不远,季雨石走走停停的辩路,等摸到那里的时候,正瞧见一间房的门前探出个脑袋,一个俊秀小少年正在门前探头探脑地向外偷看,他一见到季雨石,身子明显一抖,“嘭”地把房门狠狠关上了。
  “……”季雨石在门外沉默。
  虽然早有准备,知道自己不讨男主角欢心,但也没想到会被他厌恶成这个样子。
  这样看来,不论男主角是出了什么bug,他这个金大腿自己肯定抱不成了。
  不过该说透的还是得说明白,不然男主角一直以为自己纠缠他,她无法接受。
  她一向是有什说什么的直脾气,最受不了这种冤枉。
  把话说开,你还是我的大徒弟,我还是你的好师尊,和和乐乐,天下太平。
  “咳咳。”
  季雨石听到房内传出一阵乱响,像是里面的人把桌椅弄到门前堵住了房门,她在屋外刻意咳了几声,表示自己有话要讲,等屋里再没有响动,她才道:“庄玉韵,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屋内静悄悄的,就像没人一样。
  季雨石等了片刻,发现庄玉韵竟然真的装作不存在,她威胁道:“你再不开门,为师便用雷劈了它。”
  话音刚落,她才想起系统那该死的ooc监控,又有气无力地补救道:“玉韵,你给师尊开开门吧,我不进去,就站在这里说。”
  这时屋里又传来拖拖拉拉的一阵响动,庄玉韵应该是怕师尊恼羞成怒,真的把他的房门给劈了,半晌才磨磨蹭蹭地开了门。
  小少年低垂着眼嗫嚅地道:“师尊。”
  季雨石仔细地打量了一遍这个被作者用无数美好词汇堆砌在身上的主角,觉得他的长相是很英俊,但可能笔墨用的太多,俊的很……没有特色。
  她一时陷入了对作者审美的沉思。
  庄玉韵不安的表情渐渐凝固,他被季雨石盯得有些不耐,又等了很久,季雨石还是没有说话。
  少年缓缓皱起了额头。
  他终于忍不住悄悄咕哝了一句:“您老能不能别盘我了,我觉得我肯定是不会喜欢上你的,你根本不是我的菜。”
  还在发呆的季雨石蓦的一怔,她有些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瞪向庄玉韵。
  那眼神里蕴含的情绪太过庞大,将少年吓得倒退三步,差点绊倒在搬来堵门的椅子上。
  “师尊……你……”庄玉韵吓得磕磕巴巴。
  季雨石艰难开口,打断他道:“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
  少年也愣住了,他呆了半晌,试探地道:“李雷和……”
  “韩梅梅!”季雨石无比顺口地接下话来,说罢她又下了个猛料:“干垃圾湿垃圾……”
  庄玉韵噎了半晌,不好意思地抓抓后脑勺:“对不住,我家那边还没实行垃圾分类。”
  “……”
  两人隔着房门无语凝噎。
  “你是庄玉韵?”
  “你是季雨石?”
  这一刻他们仿佛心有灵犀,都听懂了对方的回答。
  “你是《神x眷侣》的作者庄玉韵?”
  “你是章章留评的读者季雨石?”
  季雨石终于明白,系统所说的男主角bug是什么了。
  这哪里是她一个小补丁可以解决的问题,根本就应该把作者拉出去斩了!
  她还当什么补丁拯救修仙界,作者穿成了主角都拯救不了,让这个世界毁灭算了!
  天边缓缓聚起乌云,黑幕般笼罩在惊榭阁的天空上,道道雷霆在云层里游龙一样欢腾穿梭,映着刺目白光,煞是可怖。
  眼看着惊雷马上就要落下,偷偷在远处观察情况的项修明藏不住了,他站在飞剑上手舞足蹈地对季雨石高声大喊:“师叔!不要冲动啊师叔!”
  一道冰冷的系统提示音也在季雨石脑海里响起:“检测到宿主即将ooc,请控制您的行为。”
  季雨石这才发现自己一时愤怒,灵气紊乱之下竟然不知不觉地招来了雷霆。
  虽然她很想看看这个雷能把庄玉韵劈成什么鬼样子,但想到系统的提示音和已经飞近的项掌门,她只能强压怒气值,生疏地控制着自己的灵气。
  闪电没能撕裂天空,雷云不情不愿地慢慢消散了。
  刚刚飞到近前的项修明用手揩去额角的冷汗,他心绪不稳地对季雨石道:“师叔,不要冲动,有话好好说,玉韵还是个孩子。”
  他还以为季雨石再次表白被拒,恼羞成怒要劈了庄玉韵,虽然师叔平日过于娇弱,但为了爱情,谁知道人会做出什么事来。
  季雨石被他说得愣了愣,反应过来后无语地道:“没有,是……是玉韵愿意见我,我一时高兴没控制住灵气。”
  “还有,”她斜睨着看似随和敦厚的项掌门:“师弟从哪儿过来的?”
  项修明倒吸口气,没敢接话,他转过身有些囫囵地对庄玉韵安慰一句:“玉韵,你能想开再好不过,好好劝劝你师尊吧。”
  项修明一溜烟地遁了。
  庄玉韵惊恐地看到季雨石耳朵里冒出两缕青烟。
  “庄玉韵,”季雨石咬牙切齿地质问道:“你做什么幺蛾子,所有人都以为我为了爱情割腕自杀!”
  .
  庄玉韵也很无辜,原来他突然没了写文的兴趣,就随便的码了一章大结局放到了网上,自己毫不在意地洗洗睡了。
  然后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来到了书中的世界,还是胎穿。
  他还在襁褓里就被老父亲托孤给项修明,又因为同是雷灵根被项修明转手送给季雨石当大徒弟,就这么磕磕绊绊地在后悔中活了十五年。
  写文一时爽,穿文火葬场。
  他曾经在文里多么意气风发地抒写女主角娇弱可爱,爱男主爱得至死不渝,他穿过来后就悔得只想撞南墙。
  女主角是对他至死不渝,可他对她没有一点兴趣啊!他是怎么把一个大修士写成小白花的!
  几天前女主又来对才十五岁的庄玉韵告白,他忍无可忍,只能以师徒不伦拒绝了她。
  没想到女主神神叨叨地离开后,竟然直接割了腕。
  “唉。”庄玉韵第一百零一次叹自己文笔太差,竟把娇弱美人写成了一朵奇葩。
  季雨石也不想说话,她这一天历经风霜,身心俱疲,现在只想静静。
  两人在各自的世界里沉默了一会,季雨石恨恨吐槽:“谁让你当时写两人早早就坠入爱河,文里男主和女主在一起的时候他可不就是还不满十五岁,那时唐原还没被收做二弟子呢。”
  话音刚落,女人目光呆滞,冷汗一下冒了出来。
  “对了,唐原!”
  她一巴掌拍在庄玉韵尚显稚嫩的肩膀上,把他震得一个趔趄。
  她看着已经十五岁的少年,抓狂地问道:“你已经十五了,那今天是什么日子,离唐家被魔修灭门还有多久?”
  季雨石这一巴掌没轻没重,庄玉韵正疼得在那龇牙咧嘴地揉肩膀,听到她这么问,他慢慢地停下动作,怔楞地答道:“好像,好像就是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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