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
那人爽朗的一笑,“我姓李,李俊。”
“多谢。”
“是我该谢你。”
“对了,我听人说,何方是个左撇子是吗?”
“何大哥不算是左撇子,只是在砍柴的时候惯用左手罢了。”
顾玄棠轻笑,“这样啊。”
“你和何方关系很好?”他问。
“是啊,我父母去的早,多亏了何大哥一家的照顾,就连砍柴,也是何大哥教我的,包括后来去许多府上送柴也是何大哥推荐我的。”
“那他确实对你不错。”
“嗯,他对我就像亲大哥一样。”
顾玄棠还是那副温柔的样子,微微点了点头。
离开了李俊家,两人往下走了没多久,就看到了那条小岔路,走了进去,果然里面有一户人家。
和李俊家不一样,这里围着篱笆,左菱舟推开篱笆进去,就见在院子的花圃里栽满了火红的凤仙花,她看着那些花,不由愣了一下。凤仙花,花瓣或者叶子捣碎,用树叶包在指甲上,能染上鲜艳的红色,故常被用来染甲。左菱舟看着那花,只觉得颜色十分刺眼。
“二位是?”她正看着,就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问道。
左菱舟顺着声音看去,是一个满头银丝的老妪,那老妪虽然年纪看起来已经大了,身子却看着还很硬朗。左菱舟立马向她点头致意了一下,“奶奶,我们是来找何方的,有一些事情想问他。”
“找小方啊,”那老妪上下看了眼她,“姑娘找小方为了什么?”
“实不相瞒,昨日里李府有一个叫兰儿的丫鬟说要来找何方问他要他们府上的柴,可是自从出去后却再也没有回来,直至今日才发现了她的尸体。我与她有些渊源,因此才想向何方了解一下情况。”
“哦,是这样啊,那确实该问,不过我们家昨天并没有人来过。”
“您说什么?”
“我说家里昨天没人来过啊,我这一天就在家里,没见着什么人。”那老妪说完,想了想,“算了,姑娘不是要找小方吗,小方在后院劈柴呢,姑娘随我来吧。”
左菱舟与顾玄棠立马跟了上去,一进后院,左菱舟还没看清何方的面貌,就先看到了他高高扬起的手臂,左菱舟双眼一眯,果然是左手。
“小方,有个姑娘找你,说是问你昨天是不是有个谁家的丫鬟来过。”
何方抬头,用搭在脖子上的汗巾擦了擦脸和脖子,看着左菱舟。
左菱舟也正在看着他,一米七三左右的身高,健硕的体魄,还有眼睛里的那种沉静,左菱舟微微一笑,“你好,我是左菱舟。”
那人一笑,“没听过。”
左菱舟好脾气的说道:“没听过也正常,我是李府兰儿的姐姐,昨天她说要来找你,你可见到了她。”
“没有,我们家昨天没有来客人,我奶奶可以作证。”
“对,我就记得没人来昨天。”
“可是住在你们上面的李俊说他见到了,而且告诉了兰儿你的住处。”
何方听见这话,脸上突然就露出了一丝惊慌,却又很快的掩盖了过去,“小俊看到了?”他的语气了不自觉的带了些着急。
“嗯,你也知道,你们家很容易让人找差,我今天也是一不留神走错了路,先遇到了李俊,在他的指点下才来到了你们家。”
何方没有说话,良久才再次开口,却依旧是那句话,“我没有见到她,她没来我们家。”
“这样啊,那就有些奇怪了。”
“可能她直接下山了吧。”
左菱舟没法接话,只得回头去看顾玄棠。
顾玄棠道:“如此,便是我们多虑了。你继续砍柴吧。”
他说完,便准备离开。
左菱舟跟在他身后,转了下身,注意到了那些堆在院子靠墙处被捆好的柴上面的结和李俊打的几乎一模一样。左菱舟心下暗暗思量,却同时慢悠悠的向前走着。
“哎,你们这就问完了?”那老妪见他们转身走了,连忙追上了她问道。
左菱舟点头,“既然她没有来过,那就没什么可问的了。”
“哦,这样啊,那我们小方没什么事吧。”
左菱舟看着她一脸担心,立马宽慰到,“当然没有,奶奶你放心吧。”
“是啊,”顾玄棠接道:“所以奶奶您大可让他放心,继续砍柴吧,别被我们给吓到了。”
“哎,”那老妪笑了一下,转头冲着何方道:“小方,你快点砍柴啊,砍完了吃饭。”
何方低低的“嗯”了一声,继续开始了动作,顾玄棠用余光看了眼,果然,这次用的是右手。他故作惊讶道:“我突然想起来了,”然后,他转身,像是才发现何方换了手一样,有些疑问道:“我记得何公子不是用左手砍柴的吗?怎么这一下又换成右手了?”
何方一时有些尴尬,却很快反应了过来,带了些怒意的看着顾玄棠,顾玄棠微微一笑,也不说话。
“我砍柴左右手都会用,右手累了换左手,左手累了换右手。”
“可我看阁下似乎左手上的茧比较厚,右手则只有薄薄一层。”
“所以呢?”何方看着他,目色平静,“公子想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随便说说,何公子昨日当真没见过兰儿?”
何方轻笑,“不然呢,公子莫不成以为我见着了她然后杀了她?”
顾玄棠摇了摇头,“我可没这么说,你继续劈柴吧,不打扰了。”说完,他转身真正的离开了后院。
可怜那年过古稀的老妪一直听着他们俩的交谈,心里惶惶,忍不住拉住顾玄棠的袖子问道:“你不是真的怀疑我儿子吧?”
“当然不是,”顾玄棠道,“我只是随便问问。”
“天地良心啊,我以我这把老身子骨起誓,我儿子绝对不是那种人,而且我们昨日里真的没有见到那个姑娘,她是不是没找到我们家,见了小俊就直接自己走了?”
“也有这种可能。”
“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这样的。”那老妪低声喃喃道。
左菱舟看着她,一抬头却看到了那火红的凤仙花,“奶奶,你们家是一直都栽种着这凤仙花吗?”
老妪顺着她的眼光看去,点了点头,“这花原是我老头子养的,他喜欢凤仙花,所以一直养着,不过也不是我自夸,我老头子那养花的手艺可是了得,这方圆百里就属他养的凤仙花最漂亮,用来涂指甲最亮丽。那时候这山上山下溪边的人都来我们家问他要花,我那老头人好,谁来都给,所以那时候,这山上上上下下的小姑娘最喜欢的就是我们家。”她说着,不由得摊开了双手仔细的看着她的指甲,左菱舟也看了过去,上面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老了”,那老人抬头冲左菱舟一笑,似是十分怀念那些过往,“不适合了,这些都是属于你们这些小姑娘的。”她说,“后来,我们家老头去了,这花就归我了,我也年纪大了,涂不了了,就只是养着看着,毕竟花嘛,总是好看的。对了,姑娘要是喜欢,可以摘几株回去涂在手上,这正是适合姑娘这个年纪的。”
左菱舟摇了摇头,“我不喜欢这些。”
“这样啊,那还真是有点可惜了。”那老妪看着那片花圃不再说话。
左菱舟陪她站了一会儿,看着那些在阳光下努力生长的凤仙花,许久,叹了口气,就跟着顾玄棠转身告辞了。
他们回到客栈,顾玄棠稍作休息了一会儿,就去了衙门。左菱舟则坐在椅子上,安静的理了一遍自己的思路,然后拿出纸笔,一笔一画的仔细记录着。
待到晚上顾玄棠回来的时候,她再次拿了自己的记录去找顾玄棠。
“你已经差不多知道凶手是谁了吧?”她道。
顾玄棠没有回话,只是拎起茶壶,准备倒水,“你要吗?”
左菱舟摇头,却又想到他忙了一天,应该已经很累了,便伸手去拿茶壶,手指碰撞,顾玄棠有些惊讶的抬眸,“做什么?”
“我帮你倒。”左菱舟道,“你应该已经很累了吧。”
顾玄棠顺手把茶壶给了她,“难得你还有这意识。”
左菱舟给他倒了水,检讨道:“我是不是打扰你了,要么你先休息吧,我先回去,也不急于这一晚。”
她说完,起身就欲离开。
“坐下吧。”顾玄棠轻声开口,“无妨。”
左菱舟看他,顾玄棠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复又将茶杯放下,“这起案子,也该了结了。”
“那凶手是谁?”
“你认为是谁?”
左菱舟看着他,神色有些犹豫,语气却很坚定,“李俊。”
顾玄棠颔首,“你很聪明。”
“可是我还有一个地方没有想明白。”左菱舟道,“按我们之前的推断,凶手不应该性格残暴、做事狠毒?然而李俊却并不是这样的人。据我们昨天所见与所打探到的,他确实是一个性格温和、做事认真、为人十分客气甚至还有一些稚气的人,又怎么会表现出那种性格?如果是装,他装了这么多年,怎么会没有人察觉呢?”
“因为他并没有在装。”
“那为什么他杀人时会如此残暴?况且就算他是被刺激被激怒会变得残暴,可是李俊是一个惯用右手的人,就连砍柴的时候都是用右手,而且,按照邻里的说法,李俊除了没有读书剩下的简直像个书生一样,连买了鸡回来都要何方帮他杀,这样的李俊会去杀人还是用左手一击必中?”
“那你为何还怀疑他,而不是山腰下方的何方?”顾玄棠轻声问道。
左菱舟十分干脆,“很简单,何方虽然有这个能力,但并不符合我们之前的推断。何方家庭幸福,父母双全,长大后娶妻生子,家庭也十分美满。他确实可以做到左手杀人一击必中,但是他没有被虐待的经历,所以他没有动机。况且,那天何方见到我们表现的也很正常,他知道我们是来查他,所以在见了我们后故意将手换成了右手,为了避免我们的怀疑。在听到李俊见了兰儿后因为担心我们会怀疑他而显示出些许的慌张也很正常。”
顾玄棠闻言低头一笑。
“你笑什么?”左菱舟不解。
顾玄棠摇了摇头,“你接着说。”
“还要接着说什么?”
“不如说说为什么你明知道李俊不可能,却还是怀疑他?”
“因为他符合我们之前的推断。”左菱舟坚定道:“我注意到李俊是从他见我是来找何方的却一点也不惊讶,我试探的问他是不是因为那条路常有人走错结果得到了肯定的答案,这也就是说,如果兰儿上山,也有可能会发生我这种状况,因为走错了而遇见了李俊,那也就是说李俊有杀害她的机会。不过后来我看李俊左手几乎没什么茧子,反倒是右手布满了茧子,再加上他十分文气也很温和,就觉得应该不是他。直到我后来看到了他打的结,大概是为了将柴捆的更牢固吧,他在打完死结后会在打一个死结,我觉得这个结十分熟悉,我仔细想了下,发现这个结竟然和前几天死的那个男性死者头上包扎的结十分相似,当时我虽然没有在意但是却确实记得那个死者头上包扎的纱布在打结地方的那段纱布有弯曲的痕迹,想来是他惯性的打完了两个结,又反应过来,解开了一个。”
“然而这种打结方法并不只是他会,何方也会。”
“对,可是何方却不符合我们之前的推论,虽然我不知道李俊是在什么环境下长大,可是,你现在却是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顾玄棠轻轻眨了眨眼,“没错。”
他道:“他在早年的时候父亲就早早过世了,一直是母亲带他,李俊的母亲性格泼辣,他打没打过李俊扇没扇过他巴掌我不知道,但是听人说她听见过李俊的母亲时不时的骂他。而且,重要的是,李俊的母亲十分喜欢凤仙花,而何方家则一直栽种着凤仙花。何方的奶奶说那时候大家都来他们家要凤仙花,何方的爷爷也很慷慨,每一个人都会给,李俊的母亲应该就是其中的一个。他们两家关系好她又住得近,怕是指甲上的红色就没有褪过,所以才让李俊如此印象深刻。”
“难怪。”左菱舟道:“不过说到这里,还有一点我没想清楚,为什么李俊会告诉我们他见过兰儿,如果他是凶手他说自己没见过岂不是更好,这样即使他符合我们的推论,我也需要证明他见到了兰儿并且杀了她,而他直接告诉了我,岂不是白白将自己送上门来。退一万步说,遇到这种事情,大部分人出于自保心里,会不愿意承认自己是最后一个见到死者的人,因为最后见到就面临着怀疑,如果他是凶手,他为什么还要将怀疑引到自己身上,而不是装聋作哑,毕竟只要他不说,谁也不能证明他确实见过,即使要证明,也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顾玄棠轻轻叹了口气,缓缓扬眸,看着左菱舟,“因为,他确实不是凶手。”
左菱舟愣了一下,“你说什么?”她有些不可置信,“他不是凶手?”
“你莫要激动,他确实如你所说是凶手,可是你看到的那个李俊也确实不是凶手。”
“你这越说越让人糊涂了,什么叫我看到李俊,难不成还有两个李俊不成?”左菱舟说完,却是一道灵光闪过,她几乎一下睁大了眼,满眼的错愕,等等,这……这难道是,精神分裂?
“我若说是呢。”顾玄棠看着左菱舟,不慌不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