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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5 章

  安秧还是颗蛋的时候,就被顾徐行捡回来了。
  其实用“捡”不是很恰当,当年钟翮杀了唐演,封鬼谷,平鬼渊。曾经为鬼主坐骑的银环蛇几乎被灭了门,顾徐行是在那场惨剧五十年之后,被云家派来敦煌给秦家帮忙。月色里雪白的沙丘中忽然鼓起一个包,一颗雪白的蛇蛋咕噜噜顺着沙丘一路滚了下来。
  小东西不怕死,横冲直撞一路飞驰,毫不在意自己是不是会撞出个蛋壳分离的下场。
  站在夜色中的顾徐行那一年筑基不久,被师尊派来守夜,正昏昏欲睡就感觉自己的小腿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我……”顾徐行一个没站稳,被那小蛇蛋撞得栽进了沙地中。
  顾徐行从沙地中爬了一来,回头就看见一颗莹白如玉的蛋斜插在沙子中……以及露出了一道巨大的裂缝。
  “……操啊”顾徐行在心里尖叫,不要裂开不要裂开不要裂开。
  在医修的注视下,那颗蛇蛋四分五裂,一道刺目的白光闪过,露出一只小小的银环蛇。刚出生的安秧浑身上下都是白色的鳞片,造物者的杰作似乎天生下来就不懂得设防,连鳞片都是软的,小蛇鼻子尖泛着粉红,漆黑的眼睛盛满了水光。
  小蛇被吓着了,蛋里的颠簸,他不是没感觉到,摔出来泪眼汪汪瞧着站在自己面前灰头土脸的人,愣了一会开口便嗷嗷大哭,“娘!呜呜呜……”
  顾徐行几乎裂开了,“别别别……哭。”
  “我我我……不杀你。”
  “我我我……不是你娘。”
  银环蛇早慧,可惜这丁点的智慧没有用在别的地方,光注意到自己家“娘亲”抛弃了自己这件事。
  顾徐行拖着盘在自己腿上的银环蛇站了一夜。
  会医谷的路上,她意外见到了许多散修向昨夜她站的方向跑去。
  “听说了吗?本来灭绝的银环蛇妖昨夜又现世了!”剑修拽着另一个修士道。
  “我们得快些,那大妖是个隐匿的好手,若是去晚了就没了!”
  顾徐行猛然停住了脚步,低头看向已经顺着裤腿爬进来的小蛇。银环蛇露出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与她对视。
  你不会恰好就是那个……稀有的大妖吧。
  顾徐行自认从不是什么运气好的天选之辈,如今看来大概是在捡到安秧那一天就把运气都用完了。
  云家在敦煌呆的日子不会很久,顾徐行思考了很久是要直接把安秧这个麻烦丢在敦煌,还是带回去给云家人添砖加瓦。
  听起来哪一个都不是很见得了光,于是她把选择机会交给了安秧。
  “小蛇,你要是想跟我走,你就吃左边的肉,你要是想留着你就吃右边的肉,明白了吗?”顾徐行蹲在地上,跟银环蛇絮絮叨叨。
  小安秧看了一眼摆在地上的肉块,直觉这个选择十分重要,它游了两圈然后靠在了顾徐行的腿上,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娘亲~”
  “……”顾徐行愣了一下,这是银环蛇第一次在平静的状态下对着她口齿清晰道,“娘亲”。
  银环蛇的声音与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一模一样,带着点奶声奶气,蛇妖在跟她撒娇。
  顾徐行心中的弦碰得断了,她在心里恶狠狠的想,去他娘的,医修怎么能杀生呢?
  安秧全然不知道顾徐行在收养它之前心里是怎样的骇浪惊涛,他在顾徐行身边一藏就是二百年。
  银环蛇浑身都是宝这句话诚不欺人,西绝一半的名声都是银环蛇帮忙撑起来的。
  蛇妖化形的那一天,顾徐行凝神境大成,早一辈飞升的飞升,她成了年轻一辈的楚翘。与修士的境界相比,他作为大妖之后实在是拖了后腿。
  顾徐行的朋友向来遍布五湖四海,几个大家都来祝贺她,医谷内外人头攒动,乌乌泱泱。
  安秧总觉得不舒服,耷拉着脑袋盘在床头不愿意出去,顾徐行挠了挠头也没办法,低头对他倒,“过一会儿会有几个小辈过来,你要是不喜欢可别咬人家听明白没?”
  小蛇甩了甩尾巴权当答应了,顾徐行一走,便抱着被子在床上滚。他身上的蛇皮像是着了火,贴着冰冷的皮肉开始发烫。
  银环蛇既无兄弟,也无父母,自然没人告诉他化形这件事。
  门外忽然响了一声,几位修士一边交谈一边走了进来。安秧顺着房梁爬了上去,眼不见心不烦,干脆躲起来。
  其中一位穿着青蓝的佛衣,眉间一点朱砂红。瞧着年纪也就是十五六岁,面上雪白,她的五官拆开来看极为寡淡,上天却有自己的工笔,眉眼落在那张脸上,却像是一抹极为醒目的红。
  那一笔红顺着他浑身的滚烫,扎根在他因为痛苦而狂跳不止的心里。
  秦雪衣在那一年已经得了师尊的追花刀,她在那一年的群英会上凭着一双金色的弯刀夺魁,不知道哪家文修斟酌字句,给了这个年轻人“割金断玉”的名号。
  可同辈却不是那样服气,陆秀文只一剑之差败于她的刀下。可算是极为丢面子,内门弟子不好说什么,可外门弟子就不这么想了。
  灰袍剑修抱臂站在门口,目光游移扫过秦雪衣,要笑不笑道,“久仰秦道长大名。”
  被点了名的人抬起眼睛看向灰袍剑修,惜字如金道,“不敢。”
  剑修不依不饶,“要说秦家就是好,你看看,我们都能借你的名头,进西绝的院子歇一歇,贵家家学真是深厚,不知道什么时候有机会带我们去敦煌看看?”她转头大笑着看向自己的同伴,“哈哈哈,哎呀对不起,我忘记了,不过才两百年过去,最多万佛窟上就是落了点灰,你们擦擦就行了,反正与你们之前做的事情,也没什么差别。”
  这话说得极为过分,话里夹枪带棒用“秦家”的事情恶心她。这群人生在乱世之后,那场浩劫似乎已经成了传说,平一个鬼渊的代价里,秦家万佛窟是最不值得一提的那个。她们能记住的,只有秦家如同丧家之犬的狼狈,以及对于这个新秀在原本属于他们的群英会上大放异彩的不忿。
  他们认为,这名号是让秦雪衣鸠占鹊巢了。
  “游移台打还是去群英会上打?”秦雪衣的双手微微合扣,藏在袖子里。少年人的筋骨还未曾塑成,宽大的衣衫落在消瘦的肩头,硬是被撑出来一个角。
  她像是藏在剑鞘中的古刀,用斑斑锈迹藏住锋刃。
  灰衣剑修斟酌了一下跟秦雪衣打的可能性,冷哼一声闭了嘴。
  向来还未打架就要先拉帮结派的人,不是理亏便是对自己的斤两心中有数。
  “你还是最好出去吧,这地方是顾前辈看着我家先祖的面子给我的,你借着我的光,还要踩我秦家两脚,是不是不太合适?”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闪过一道冷光。
  剑拔弩张的气氛随着一声重重地关门声结束了。
  安秧看热闹看得毫无心理负担,趴在房梁上露出一点眼睛,这样潦草的结束让他觉得有些可惜。
  蛇妖嘟嘟囔囔,“怎么不打起来呢?”
  “因为你要化形了。”冷淡的声音从下方传来,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对上了安秧。
  红落进了幽深的水中,顺着滚滚波浪形成了一张无穷无尽的网,那虚无缥缈却又艳丽至极的红骤然缩小,落在了秦雪衣的薄唇上。
  烈火顺着小蛇的背爬了上去,漆黑的瞳孔中出现了一道火焰组成的环。
  这是银环蛇的秘密,他们那漫长的一生中仅一次机缘会带给他们永恒的烙印。没人说得清这样的烙印会什么时候发生,有时候是人,有时候是同族。那个镶嵌在眼中的环,只有在遇见命定之人的时候才会亮起来。从此银环蛇的心便不再属于自己,他们会臣服与给予烙印的人。
  这对他们并不公平,那不可斩断的羁绊是单向的,他们永远只能被选择。所以修士才会为了一只银环蛇趋之若鹜,让这样温顺的凶兽低头,谁不想呢?再加上银环蛇化形不论男女都是难得的美人。
  安秧运气不好,他的烙印者是个佛修,可惜他当时不知道。
  年轻的佛修合目,转过了身,单手将自己身上的披风揭了下来,随手兜头盖住了正在化形过程中的小蛇。
  “失礼了。”
  安秧从衣衫中挣扎着探出头,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蛇皮都已经皲裂开来,露出一具清隽的身体。
  他顾不得自己衣不蔽体,几乎是从房梁上翻了下来,几步跑到了镜子前怔楞着看着陌生的影子瞧了许久。安秧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甚至还用力揪了一下,一道红痕就出现在了他脸边。
  安秧猛地回头站在了秦雪衣面前,“你怎么知道我要化形了!”
  秦雪衣合目无奈道,“我是秦家人,祖上住在敦煌,银环蛇我是见过的。”
  从来没人告诉过安秧这一段过往,顾徐行常年出门本走在外行医,忙起来连睡觉都没时间,更别提给他讲故事了。
  秦雪衣脾气极好,她师尊就曾评价她如同一口盛满水的老缸,瞧着安安静静,内里却滋长着一番天地。
  安秧这个衣衫不整的样子,实在是不雅观,蛇妖年岁比她大很多,可神情却如同稚子。秦雪衣哄着他穿好了衣裳,一一回答了他的问题。
  顾徐行在房中放了一套红衣,想来应当是想到了这小蛇即将化形的事情,只是太忙来不及交代。
  秦雪衣是第一个肯坐在房中陪他絮絮叨叨一个下午的人,是安秧从没见过的人,也是将他的过去带给他的人。
  秦雪衣走出院子的时候,安秧就站在门口。这个院子外有顾徐行设下的结界,外面的人看不到他。
  还有一步,秦雪衣就要迈过那条线的时候,安秧出声叫住了她。
  “你等等!”
  秦雪衣回头,门口的灯火将她神色照得很温柔,“怎么了?”
  “你叫什么?”安秧跑着向她走来。
  “我是秦家弟子,秦雪衣。”秦雪衣低头看他。
  安秧点了点头,“我记住了,这个给你。”
  不及反应,秦雪衣手中被进了一个冰冰凉凉的鳞片,“这是?”
  “这是我的胎鳞,我娘帮我收集下来的,她说我喜欢谁就把它给谁。”安秧养着头看秦雪衣,“我还可以在见到你吗?”
  秦雪衣愣住了,她无从分辨这个刚化形的小蛇是怎样的喜欢,怎么会有人见了一面就喜欢上别人呢?
  她斟酌片刻,“我是出家人,你明白吗?”
  小蛇妖看起来很困惑也很焦躁,他跺了跺脚,咬着唇仰头看她,“你拿着吧,很珍贵的,我娘说带着胎鳞百毒不侵,我只有两块。”一块给了顾徐行,一块正在他手里。
  蛇妖还没有蛊惑人心的本事,只能像个山穷水尽的人,将自己仅有的宝贝拿出来换一个承诺。
  秦雪衣其实还想拒绝的,可安秧看着她的眼神是那样的专注,透过灯光,她似乎看见一道若隐若现的圆环。安秧有一双细长的眼睛,只一笔墨色,便将媚态藏了进去。
  鬼使神差,秦雪衣没有拒绝。
  “若是有机会,我会来看顾前辈的。”
  说完她抬脚便走出了结界,身后那个红色的小蛇妖没了身影,可她知道他一定还在看她。
  秦曳尘正巧在台阶下等她,她甚少见自己家姐姐给别人“我会回来”的承诺,毕竟秦家寄人篱下,居无定所,哪来的余地答应呢?
  “姐姐在跟谁说话?你怎么着了道了?咱们怕是八百年都不会踏足云家了吧。”秦曳尘奇怪道。
  秦雪衣回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门,“万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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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雪衣: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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