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午休时间，无人的体育馆，我被带到了更深处的储藏室。放眼望去，储藏室里头黑漆漆一片，我清楚地明白，在这里发生了什么事都不会有人知道。
  危险。
  非常危险。
  「我要走——」
  「想去哪？」身后的大手一把将我推了进去，「我有说你可以走吗？」
  踉蹌两步，我慌乱地回过身，只见那道逆光的高大身影看起来格外巨大。
  「你、你要干么⋯⋯」我抓着制服，忍不住后退。
  「干么？」那人冷笑，「待会你就知道了⋯⋯」
  从他的眼神里，我看得出来，这一次，我逃不掉了。
  三秒后，我的怀里抱着一颗篮球，一手拿着毛巾，眼神早已死透。
  「发呆啊？」魏林海往我的后脑勺巴下去，「还不快给我擦！」
  这一掌令我羞愤交加，猛地抬眼瞪他。
  魏林海却只是摆出一副「怎样？」的死样子。
  「可恶⋯⋯」我看了看他，再看看旁边一大箩筐的篮球。
  这是我擦的第几颗篮球了？居然还有这么多，是要擦到民国几年？
  不过就是不小心泼他一桶水，有必要这么小心眼？
  「可恶⋯⋯」
  「快、点、擦。」一个字一下，魏林海又往我头上招呼。
  真的是叔叔可以忍，苗苗不可忍！
  一口气嚥不下去，我大力甩开篮球，一屁股坐到地上，两条腿拼命划动。
  「啊啊啊啊，我不干了、我不干了！魏林海你去死！我不要擦了啦——」
  不只如此，我还呜呜呜地假哭。
  换作是一般老师，遇到像我这样耍赖的学生要不被吓死、要不就是记警告处分。
  但魏林海可不一样。
  没错，他是老师，可除此之外，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
  「吴妈，苗苗又不听话了。」
  「你⋯⋯魏林海！」听见某个令我毛骨悚然的称呼，我下意识用最快的速度跳起，毫无尊师重道之礼地抢下魏林海的手机，匆匆忙忙低头一看，发现电话根本没拨通，「⋯⋯你骗我！」
  「谁叫你赖皮。」
  「你找大人，你孬种！」
  「你无耻。」
  「你卑鄙！」
  「你傻瓜。」
  「你⋯⋯人身攻击！你输了。」我双手一环，气噗噗地把脸一转，「我不管，我不要擦了。」
  对付这个我再熟悉也不过的邻家大哥哥，我一向有多耍赖就多耍赖。
  谁叫我就是被他宠大的呢？
  魏林海的年纪大我整整一轮，与其说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倒不如说是魏林海陪伴我长大。打从我出生算起，除了他离家北上唸大学和当兵的时间以外，我们几乎可以说是天天见面，魏林海的存在是我生活之中习以为常的一部分。
  这样的魏林海在大学毕业后回到家乡，来到这所高中担任体育老师兼篮球队教练。而我也在几年后考上了同一所学校，成为了他的学生。
  「做错事就该受罚。」魏林海把篮球捡了回来，递到我的眼前，「这就是你的处罚。」
  「可是⋯⋯」我还想争，委委屈屈地瞥了旁边的大箩筐，「这也太多了吧⋯⋯」
  「喂，这位小姐，你知道那桶水有多臭吗？」魏林海又往我头上巴，「我和周浩差点为了谁可以用最后一滴沐浴乳大打出手。拜託，教练和球员为了沐浴乳打架能看吗？你还敢嫌这个惩罚太重啊？」
  听见魏林海提起周浩的名字，我的心头一紧。
  「那个，海哥，周浩⋯⋯他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了？」
  「他是不是生气了？」
  「又不是圣人，被拖把水泼得满头满脸，谁不气？」
  「有多气？」我眼巴巴地追问。
  「谁知道啊？」魏林海觉得我的问题很怪，「大概是不想看到泼他水的兇手的那种程度吧。」
  我一听，整个人颓丧了半截。
  「呴，都是你啦！要不是你吹他哨，我怎么会跑去栏杆边凑热闹？那我也就不会跌倒、不会把水泼下去⋯⋯」想像周浩可能正在生我的气，我就快烦死了，「呴哟，怎么办啦！」
  「道歉啊。」魏林海讲得理所当然。
  道歉？我一听就摇头，「我不敢！」
  「为什么不敢？」魏林海才说完，马上换上一副讨人厌的样子，「喔——你喜欢他呴？」
  「才、才没有！」我才不是喜欢他，我只是、只是⋯⋯
  觉得他很帅。
  觉得他很厉害。
  觉得他好像人满好的⋯⋯这样，还称不上喜欢吧？
  没来得及嘲笑我的欲盖弥彰，魏林海的手机响得正是时候。
  「是、我知道了，我现在过去。」结束通话，魏林海随即动身，走到门口还不忘回头警告，「吴苗苗，乖乖把球擦完才能走，听到没？」
  ⋯⋯呿，谁理你啊。
  虽然心里是这样想的，我仍认份地坐下擦着一颗又一颗的篮球。
  毕竟这些篮球可是周浩要用的啊，一想到这点，我这双充满罪孽的手怎么也不敢停下来。
  擦着擦着，我又开始烦恼了。
  「唉，怎么办？我真的该去道歉吗⋯⋯」我喃喃自语，觉得压力好大，「可是，他又不认识我，我突然跑去找他，他会不会觉得很奇怪⋯⋯」
  即使在同一间学校唸书，周浩是学长，我是学妹，他那么受欢迎，这个学校多得是和我一样只敢在远处观望的人，我和周浩最近的距离就是他在场内打球，而我在场边替他加油。简单来说，我们就是两个毫无瓜葛的陌生人，走在路上绝对只会擦身而过的那种。
  虽说今天我泼他脏水是事实，可也不代表他已经认得我，当时场面那么混乱，再加上他满脸的水，说不定根本就搞不清楚状况。
  「要是我去找他道歉，我在他心底的印象不就是个讨厌鬼了吗？」我心里一个激灵，不由得感叹自己突破了盲点，「对对对，还是不要道歉好了，最好的办法就是假装没这回事⋯⋯没错！就是这样——」
  「是吗？」驀地，一道柔柔的女声凭空出现，「还是道歉比较好吧？」
  我僵了一下，猛然回头。
  有个短发女生不知何时坐在后方的跳箱上，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正眨巴眨巴地盯着我。
  「啊——」我他妈被她吓死，放声大叫。
  「啊——」她竟然也跟着尖叫。
  我顿时一把心头火起，「你叫屁啊！」
  「因为你居然⋯⋯」那个女生愣了愣，下一秒便挺起胸膛反过来骂我，「怎样！就你可以叫，其他人都不行就是了？搞清楚，这里是我先来的好吗？」
  「你先来又怎样⋯⋯」我突然注意到她胸前代表三年级的学级刺绣，「⋯⋯学姊？」
  「蛤？」她顺着我的视线，低头看了下自己的左胸，再抬头对着我笑，「噢，哈囉，『学妹』。」
  眼看学级摆在眼前，我的气势弱了下来，訥訥不再说话。
  倒是「学姊」佔了上风，满脸的春风得意。
  「欸，吴苗苗，你喜欢周浩喔？」她问。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我说到一半，捂着胸口的名字刺绣，接着赶紧否认另一个更重要的问题，「我才没——有⋯⋯喜欢他⋯⋯」
  听见我乱无章法的语意，学姊促狭地眨眼，「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没有！」我闷头大叫。
  「是吗？」
  「就说了没有！」
  「我可以帮你喔。」
  「不用谢谢我⋯⋯帮我？」我一怔，这才听懂她说了什么，「帮我什么？怎么帮？」
  「很多啊。」学姊微笑，扳着手指细数，「我可以教你怎么接近他、我知道他常去的地方，也知道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对了，周浩生日不是快到了吗？我可以告诉你该送什么礼物给他，那个闷骚仔才会收喔。」
  等等！周浩不收礼物是出了名的，如果他可以收下我的礼物，那我不仅是全世界第一人，还可以完全掩盖我泼他拖把水的黑歷史，这样一来，我在他心中就能有个完美的第一印象，岂不是一举数得？
  我的天啊，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
  「学姊帮我！」我立刻倒戈。
  学姊满意地点了点头，答应我的请求。
  我握拳欢呼，开心得好想跳起来，可思绪一转，我又不免困惑。
  「那个，学姊，你为什么要帮我？」我问，初次见面的，她根本就不认识我啊，「我连你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你这样帮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就是想帮你，为什么要有好处？」学姊眨眨眼，明明不合常理的话用她好听的嗓音说出来，一切便变得理所当然，「难道不能只是因为我觉得你很可爱、我想把你当妹妹，自然而然就想帮你一把吗？」
  「真的？」我心里飘飘然，但还是有一点怀疑，「没有目的？没有条件？」
  「嗯。」学姊扬起微笑，「没有喔。」
  留着一头俏丽短发的学姊有着一双可爱的笑眼，那让她看起来格外亲切可人，就像是小时候会陪我在公园玩的大姊姊，更重要的是，与男神第一次亲密接触的诱惑就在眼前，我就算觉得哪里不对劲，仍然轻而易举地忽略了心里的疑惑。
  而且退一百步想，她骗我干么？帮我都没好处了，干么还骗我啊？
  「好吧。」我暂时相信她，「那要从哪里开始啊？」
  「先去和他道歉吧。」
  「欸？」
  那个，我、我完美的第一印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