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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和解

  西郊别墅内,郑父坐在书房的椅子上,悄悄地用余光瞥向站在一旁浇花的妻子,在她转身之际迅速移开目光,垂下眼去看摊开的书,好像是在全心全意看书,两耳不闻窗外事一般。
  实则,他心里不停地犯嘀咕,他知道妻子对花花草草没什么兴趣,是从来不做浇花这些事情的,今天一反常态,定是有事要和他讲,而这事百分之百是和郑平洲有关的。
  郑父心疼不已地看着那盆被浇了太多水的名贵兰草,正思考着该如何劝妻子手下留情,就听郑母道:“没想到这么久了,你还留着这个花盆。”
  郑母的手指抚过粗糙的花盆,看着上面画技略显稚嫩的图案,不由想起了郑平洲第一次把它捧到她面前的模样——那时候郑平洲还在上小学,假期里学习了陶艺,正赶上他父亲的生日,便做了一个花盆作为贺礼,还在上面亲手画了只狗。
  郑平洲咬着下唇,脸都红透了,急得满头大汗,支吾了半天才问了出来:“妈妈,你觉得爸爸会喜欢这个花盆吗?”
  她摸着儿子的头,答道:“他一定会喜欢。”
  正如她当年所言,花盆被收到礼物之人珍重地放在书房中,一用就是这些年。春来秋往,里面的植物凋零又新生,换了一株又一株,唯有这个粗制滥造的花盆一直放在书房一角。
  尽管它与书房阔气的陈设如此不搭,却从来没被移过地方。
  “又没有坏,为什么要丢掉?”郑父冷哼了一声,“太久了,用顺手了而已。”
  “你啊,什么时候才能坦诚一点。”郑母将浇水壶往旁边轻轻一放,扭了扭酸痛的手腕,“我们都不年轻了,有些事情,我都开始慢慢忘了,记性真是越来越不好了。这应该就是说明我老了吧……但我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有些事,该忘就要忘,该放下就得放下,你说呢,郑先生?”
  郑父咳了两声,没有接话。
  郑母走了过去,将两臂环在男人的肩膀上,弯下腰与他脸颊相贴,语气轻得像是怕惊到天上絮絮的云:“你不要只看将来的事情,也想一想过去吧。你还记不记得,你刚知道我怀孕的时候,那副手足无措、满眼通红的样子,我当时想,你可真是个傻小子。”
  “那时候,无论你回来得多晚,总要趴在我肚子上听一听才肯放心。在平洲没有出世之时,你翻着字典诗经找名字的时候,你给他准备摇篮和衣服的时候,可想过要他以后一定要做什么吗?”
  郑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想起每一次陪妻子去产检时,看到影像上的“小豆芽”渐渐变大,那时候,他确实不曾想过这些,只在满心期待孩子能够平安降生。在产房外等候几个小时,当妻子和孩子一起被推出来,他看着小小一点的儿子,心中千般动容,万般柔情,希望他的孩子能够衣食无忧,平安快乐地长大。
  什么时候,自己的心思开始变了呢?变得越来越贪婪,越来越难以满足。他想要儿子聪明伶俐,成绩优异,样样都要强过旁人,等儿子长大了,又希望他能够子承父业,希望他能在官场上叱咤风云……
  这一路走来,离初心越来越远的,并不是郑平洲。
  “我……我没有想过。”
  郑父又想起周渺的话来——周渺问他,是希望得到一个官运亨通、大有作为的郑平洲,还是一个开心满足的儿子。
  他垂下眼,一双青筋鼓起,遍布褶皱和黑斑的手映入眼帘,这无疑已经是一个老年人的手,上面的每一条印记都在无声诉说着他的老去。
  “你朋友不是说过吗,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就随孩子们去吧。就算他不学无术,什么都不做,我们留下的财产也够他安稳度过一生了,更何况平洲也并不是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只要他平安快乐,我们就该知足了,毕竟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连‘快乐’也做不到呢?”
  郑父沉沉地叹了一口气,终于,他抬起头来看妻子,摇摇头叹道:“你呀,就惯着他吧。”
  “当然,我的儿子要是连我都不疼疼他,还指望别人能待他好吗?”
  风拂过,蝉嘶鸣,盛夏的温度让空气变得燥热而扭曲,一声叹息很快就化在风中,寻觅不见。
  用晚饭之前,私人医生来看过了,说是病人的情况不太稳定,还是建议早做手术。郑父做检查的时候郑平洲也陪在一旁,等检查过后亲自送了医生出去,在路上问了会儿父亲具体的情况,从医生口中得知病情不乐观,心中像是被压了一块巨石。
  等走回房间时,为了不让父亲看出端倪,郑平洲还是尽量带了点笑,调整了下表情才推门进去。
  郑父原本靠在床上用手机看新闻,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便抬起头来,扫了面前的人一眼,冷哼一声:“不想笑就别勉强,太丑了。”
  听了这话,郑平洲面上的笑容一点点敛去,他坐在郑父床沿,目光不知道停留在哪里,总之,他没有看父亲:“爸,你去做手术吧。”
  “我心里有数。”郑父抿了抿唇,又软下声音补了一句,“知道了。”
  “你,你这算是答应了?”郑平洲猛地扭头,像是怕父亲反悔,语速变快了许多,简直不给男人一点变卦的机会,“我会给你约最好的医生,手术一定会很成功的。”
  郑父见他这个模样,心中早已软了下来,他“嗯”了一声,就算作回答了。郑平洲很高兴地站起来,拔腿就要向外走,郑父看他匆匆的背影,开口叫住他:“平洲。”
  “爸。”
  “你真的那么想做导演吗?你有没有想过,你现在觉得做导演有趣,万一你以后不这么认为了,再转行做别的会很难。”
  “做导演是我的梦想,我并不认为梦想与兴趣可以混为一谈。”郑平洲的脚步顿了顿,却并没有回过身子,“爸爸,除了那些‘应该做的事’,难道你就没有过‘想要做的事’吗?”
  说完这一句话,郑平洲就离开了房间,顺手将房门也关上了。
  郑父被他问得发蒙,身子慢慢下滑,直到整个人都埋进被子中,他那嗡嗡作响的大脑才静了下来。
  他想起很多事来,包括那几乎已被他遗忘在学生时代的梦想——曾经,他是想做一个画家的。
  那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他忘记了被父亲折断的画笔,忘记了丢在仓库一角落灰的颜料,也忘记了那些天马行空的想法和绚烂缤纷的色彩。
  那些就曾是……他的梦想吗?
  在那之后的几天,郑平洲找了些关系,让郑父的手术时间尽量向前排,一周之后,郑父被推进了手术室,郑母、郑平洲和周渺则在一间vip病房里等待。
  “妈妈,你别太担心了,医生们已经做了很周全的方案,爸一定会没事的。”郑平洲从一边拿了瓶水,拧开后递给母亲,“需不需要喝一点水?”
  郑母拿到水浅浅抿了一口,随手将水放到桌子上,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突然道:“平洲,你知道你爸为什么一直拖着不做手术吗?”
  “不太清楚。”
  “他是在等你。”郑母嘴角勉强弯了弯,慢慢开口道,“他怕手术出意外,万一真有什么事,连你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平洲,你很久没回家了,他是真的很想你。”
  郑平洲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捏住了,断断续续地从里面挤出些酸涩的血水来,他闭了闭眼,唇瓣翕张着,吐出几个沙哑的字音来:“他从来不说这些……”
  而他也就真这么傻,从来不肯多想一点。
  手术在五个小时后结束,郑父被推出来时还昏睡着,第二天才醒了过来。郑父醒来后见到郑平洲的第一句话,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你怎么还在这里?”
  郑平洲吓了一跳,差点以为手术出了意外让父亲的记忆出了什么岔子,吓得他一下就站了起来,又听父亲道:“不是要做导演吗?怎么还留在这,戏不拍了?”
  听闻此言,郑平洲先是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父亲话里的意思,他浑身颤了一颤,一双眼瞪圆了盯着父亲,生怕是他理解错了其中深意,于是问了一遍:“爸,你刚刚说什么?”
  “臭小子,非要让我再说一遍?”郑父闭着眼缓了缓,道,“去做导演也好,做其他的也好,不论是什么,按你喜欢的来吧。”
  郑平洲没想到,有一天固执的父亲竟然会先服软,一时间除了惊讶还有些不知所措。他站在病床前良久,不知道是该先说谢谢还是我爱你,好半天才组织好了语言,低头一看,却发现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他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只好作罢。
  不过也没什么关系,以后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足够他说出这些话来。
  父子间几十年的隔阂虽然不是一两天就能消除的,但这一次无疑是解开了两个人之间最大的死结,郑平洲和周渺一起照顾父亲,说笑也越来越多了,父子俩的关系从来没有这样亲近过。
  郑父看着跑前跑后照顾他的郑平洲,心想,剩下的,就交给时间吧。
  他是妥协了,但妥协又如何呢?爱一个人,不就是该不断地向他妥协,不计回报地付出吗?
  承载着爱的妥协不是无奈之举,而是甘之如饴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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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平洲和周渺回到剧组,已经是八月下旬的事情了,郑平洲一回到剧组就恢复了工作状态,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检查了一遍江远拍摄的部分,打算把他觉得不满意的部分挑出来重新拍一遍。不过好在江远这人虽然爱耍嘴皮子,工作方面还是很靠谱的,只有一个片段不过关,其余的部分都是可以直接使用的。
  江远见了郑平洲简直就像是见了救星,他这几天在剧组高压拍电影,整个人累得两眼发黑。正牌导演一回来,他直接做了甩手掌柜,整日搬个小凳子和周渺一起坐在一边看,悠闲得很。
  周渺将江远上下打量了一圈,乐了出声:“人都说有压力会瘦,我怎么见你好像是胖了些?”
  江远刚将一片杏干放进嘴里,闻言心头一慌,竟是将杏干囫囵吞了下去。那块杏干肉厚,噎得他满面通红,连连咳嗽,好半天才喘匀一口气,见周渺挑眉看着自己,他讪讪笑了下,说道:“啊哈哈,这个……这个……”
  他想了半天,都没想到一个合适的理由,最后只能向周渺背后一指,用了老掉牙的办法:“欸,郑导你来了!”
  说完便趁周渺不注意,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他能怎么说?实话要是说出来,也实在是太丢人——总不能说是他总看下厨的直播,看得半夜口水直流,没忍住点了一次又一次的夜宵,活活把自己喂成这样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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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江:委屈,弱小,但能吃。
  应该还有几章就完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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