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6章：当年（二）
轰隆！！
雪白的雷霆从窗户闪过。照亮屋里的三个不死者。也照亮了对方脖子上的那颗痣。
黄宝坤不笑了。
他直视着秦夜的眼睛，那双满是城府的眼睛里，泛起一抹秦夜读不懂的沧桑。李贞淑静静品着茶，一言不发。
咚……咚咚咚……就在此刻，一片悠扬的钢琴声响起。从……门后。
黄建森的家，和普通人家没有什么区别。不同的是，在进入主卧，次卧的路上，被拉上了一片黑色帘子。
当当当——钢琴声悦耳动听，这是著名的“梦中的婚礼”，作曲者为奥利佛图森，而随着音乐声，黑色帘子缓缓拉开。
原本是主卧，次卧的地方，已经打通，成为一个大房间。里面没有明亮的灯光，只有晦暗的光线。隐约照耀出中央一位穿着芭蕾舞裙的女子身影。
“我女儿。”黄宝坤目光充满慈爱：“从小就爱舞蹈，可惜，没有跳舞细胞。也就在家里自娱自乐一下了。”
秦夜没有说话，李贞淑也没有。
因为，他们从“女儿”身上感觉不到丝毫生气！
随着梦中的婚礼乐曲进行，大房间里的灯光越来越亮。随后，两人的眼睛都狠狠抽了抽。
那是一个美丽的女孩。
大约十七八岁，穿着芭蕾舞服装。随着音乐开始旋转，跳动。但是……她根本不是人！
她的脸上，嘴角，手腕关节，布满了无数缝补的痕迹！甚至转身的时候肉眼可见，背后……竟然还插着一根发条！
这是，一个木偶。
一个用活人做成的木偶。
一个用自己女儿做成的活木偶！
房间里的气氛无比诡异，“女儿”在舞蹈一圈后，对众人鞠了一躬，跳着舞回到了房间，幕布沙一声拉上。
“是不是很可爱？”黄宝坤微笑着抿了一口茶：“我喜欢看芭蕾，她却没有一点跳舞的天赋，为了能天天看到她，听到这首经典的曲子，我特意让她可以每天都陪着我。”
他拿过桌子上的相册，轻轻抚摸着，满脸的慈爱：“有时候，还真有些想她会说话的样子……”
秦夜目光微沉，这个人……人性已经扭曲到了一团漆黑，哪怕一根线都扯不出来，根本不存在拯救的可能。
他从没想过，同为吃过太岁幸存下来的人，会丑恶扭曲到这种地步。
沉默之中，黄宝坤率先开了口：“你怎么会找到我呢？”
“冥冥之中自有定数。”秦夜淡淡道：“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黄家土楼的先决条件给了我错觉——里面的人不可能出来这个伪命题，让我根本没有把目光落到外面的人身上。直到……看到太岁为止。”
“那时候，你的身影只是浅浅浮现在我的脑海，不过，等真正证明的时候，也不过在一两小时前。哪怕我立刻出来，也不过比现在早到一两个小时而已。”
黄宝坤竟然情真意切地微微鞠躬：“感谢你为我解惑。作为回礼，我也应该解答你的问题。你……想知道什么？”
秦夜笑了：“不急……让我们慢慢来，千年的账，算起来有些麻。黄……还是叫你卜万田吧，这个名字你应该听着亲切一些。如果听到不对的，或者遗漏的，希望你查漏补缺。”
卜万田微微颔首，笑道：“那是自然。”
房间里沉默了下来，数秒后，秦夜开口道：“千年之前，你作为赘婿入赘黄家，后来改名为黄宝坤，但根本没有你说的，发现黄家不对，然后逃开，是吗？”
“是有这回事。”卜万田淡淡道：“那段日子其实过得不错，妻子，儿子，应有尽有。依照现在的话来说……咸鱼，但是幸福。不过……人生之所以美丽，大约就是在于你从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意外的，三位不死者的交谈非常平和。黄宝坤竟然帮他们缓缓地斟着茶。
但秦夜知道，他心中的杀意比任何时候都要浓郁。然而，浓郁却不炽热。
不炽热，是因为已经心坚如铁。卜万田必须死！
这种人，和他一起活在不死者的行列，是自己的耻辱。
这种人，他就不配生而为人！
这种人……他不死，黄家土楼上百号人无法瞑目！黄建森不能，楚人美不能，黄晓晴也不能！
此人不死，他心不安。
卜万田弹了弹烟灰，不等秦夜说下去，他率先开了口：“可能这有些失礼，但是……你们是我第二次遇到的不死者，所以，我非常乐于倾诉。希望你们不要介意。”
李贞淑咯咯一笑：“你的胆子真的很大……你可知道，他是谁？”
“他是谁并不重要，不是吗？”黄宝坤有些肥胖的身躯陷入了柔软的沙发，缓缓道：“咱们是一类人。”
“咱们是吃过太岁的天选之人，我们目标一致，我觉得，你们可以理解我的想法，或许之前出现了一些错误的认知，但听我说完，我想你们会改变初衷。”
秦夜笑了。
阎王亲自追命，你真的是很有体面……
“请。”他微笑着倒了杯茶，做了个请的手势。
卜万田端起茶杯吹了吹，眼睛里闪过一抹怀念：“黄家土楼……原来并不只是黄家的人。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土楼里的人不能外出。大约……是在那些低等人类吃过太岁变成怪物以后。”
“听说过陶渊明吗？”他忽然毫无头绪地说道：“桃花源记？”
“略有耳闻。”秦夜淡淡回答。
“应该好好读一读……那时候，黄家土楼是有外人的。尤其是很多方士。”黄宝坤有些感慨地说道：“那个时代，已是南宋，元兵占据半壁江山，宋朝偏安南隅。而这些方士，则是一群对局势心有戚戚的蠢货，他们自以为可以，自以为能找到所谓的净土。于是，他们云集在这里，踏上了出海的征程。”
“这里是一个不错的出海口，隐秘，偏僻，而且同道众多。”
他轻轻抿了口茶：“而传说之所以是传说，就是因为根本不可能有人找得到。在无数人失败后，大家都将桃花源定位为虚无缥缈的神话，南柯一梦，但是你们知道吗……”
他直起身子，眼睛里露出狂热的神色：“这是真的！”
“有人去过桃花源，而且还回来了！”
他的声音急促了起来：“是我送他出的海，出海之前，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小道士。但回来之后，他仿佛变了个人！他无所不知，他让我看到了从来没想过的奇景！他告诉了我太多太多的隐秘！也告诉了我……黄家土楼绝对是有大风水家看过，因为……土楼中心孕育着至宝。”
“我们说好了的……等他身体一好，我们一起外出，去探寻那个神秘的所在。但命运再一次戏弄了我……”
他的目光有些阴森起来：“谁也没想到，天灾突如其来。你们无法想象当时的惨状，而他……此刻正在调养身体，我却饿得没有出海的力气……我要活下去……我还没找到传说，我不想死！”
他的声音有些大了起来，胸口轻微起伏着，却忽然笑了：“就是在这时候，他或许是知道，如果没有我，他也会饿死。他终于告诉了我……太岁的存在。而且……还告诉了我一种将太岁完全改变作用的禁术。”
终于到了……
秦夜抬起头，面容仿佛平静地看向卜万田：“太岁……被改变成什么了？”
“灯塔。”卜万田眼睛眯了眯，声音带着一抹狂热：“尘世灯塔，只要点亮了这盏灯，对方一定会划过苦海来接我！”
“被禁术改造的太岁，遮蔽天机，逆转天道。而点亮灯塔的过程，是漫长的，这是对我的考验。不过没关系，我有大把的时间去完成它……”
“稍微打断一下。”秦夜靠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不动声色的开口道：“我猜，点亮这所谓灯塔的条件，就是至亲的血肉？以及完全完成的太岁？”
卜万田淡淡道：“有结果，总要有付出。所谓灯，以火点燃，点的是人体内三把火。而你们应该知道，像我们这样的天选之人，是没有三把火的。我们是超脱于这个世界所有人的精锐。要点燃尘世灯塔，就必须用至亲的血肉，以及……一百零八条依附灯塔而活的人命。”
秦夜的目光微微顿了顿。
黄家土楼……一共一百一十人。
排除卜万田楚人美这两个外来户，还有一百零八人。
“你能理解的吧？”卜万田深深看着秦夜：“漫长的生命有多么寂寞？从开始的新鲜，到后来的麻木。人生需要波澜，需要一些新奇和刺激。桃花源，永恒的净土，最后的避难所，这是多么伟大的追求？和他相比，人命算什么？”
“他们不过是蛆虫，和我们这些天选之人不同，他们也吃过太岁，我给过他们机会啊。”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甚至站了起来，胸口起伏地厉害：“我给过的，我帮助他们从大饥荒中活了下来。我给了他们生命，他们用余生还偿还，这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秦夜看着天花板，平静开口：“给他们活死人一样的生命吗？”
“是永生！”卜万田直视着秦夜的眼睛：“永生不死！这是多少人的奢望！”
“他们应该做的是跪地谢恩！而不是随时想算计我这个施恩者！人性之丑恶，简直让人闻之欲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