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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盘查

  今日的长生殿后厨依旧是各忙各的活,倒腾着手头上的鸡鸭鱼肉,若无必要,相互之间连句话都不说,不知是不是搞事的日子过累了,顾如许竟然偶有觉得,此处小日子过得还挺安逸。
  她坐在廊下,打了桶清水低着头擇菜,忧心着递出去的信儿兰舟他们可有收到。
  黎州分舵这地方,算是长生殿门下实力最摆不上台面的一处分舵,除了前来“幽会小娇娘”的阮方霆,黎州竟连个甲等杀手都没有。
  这人手差是差了点,可她发现似乎正是因为如此,这样声名远播的杀手门派,居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在黎州南郊相安无事地留了下来,问起城中百姓,竟鲜有人知。
  嗯,的确是个幽会的好地方。
  不过这于她来说,倒称得上是个好消息。
  系统虽然给了她仨月,可她总不能真在这拖仨月啊。
  且不说混入敌营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外头兰舟他们留在黎州这么长时间,琼山那边大小诸事交给林煦一人,她心里也过意不去。
  此次,她可是跟兰舟那熊孩子保证过的,会尽快离开长生殿。
  她时刻牢记着“反派死于话多”这一至理名言,未免自己“话多”出错,久留生疑,她思量着待阮方霆走后,便着手端了这座分舵。
  况且就凭李姨那个胆子,估摸着也撑不了多久,夜长梦多,不如早作准备。
  毕竟她之后还肩负着养成江湖的花朵,手把手教成一个武林盟主的重大责任,想想都觉得自己像个辛勤的武林园丁。
  唉,这年头,反派也挺忙的。
  她摇着头轻轻叹息。
  景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她警觉地抬起头,看清来人时,惊得险些把手里的菜给丢了出去!
  只见主事恭恭敬敬地引着阮方霆走了进来,屋中下人纷纷擦干双手,到外头来跪迎。
  顾如许愣了一下,也忙放下手里的菜,快步走到李姨身边跪好。
  只是这一跪有些急了,膝盖磕在石板上,动静有点大不说,还挺疼。
  她忍着痛意,低下头,四下静得有些瘆人。
  那双绣着流云的黑靴停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就晓得事情不妙,低眉顺眼屏住呼吸。
  “殿主,这便是后厨新来的小姑娘,李姨的侄女,唤作阿岚的。”主事恭恭敬敬道,“近日人手有缺,便招了过来。”
  阮方霆的眼神扫过来,顾如许便觉得如芒在背。
  “抬起头来。”长年手染鲜血之人,便是随口一句话,都似是掺杂着冰碴子,冷得人浑身发僵。
  李姨在一旁都抖如筛糠,四下众人皆是惊恐畏惧,她这会儿不抖两下好像不大合宜,于是她也跟着一起抖了起来,缓缓仰起脸,受惊一般泫然欲泣状。
  阮方霆:“……”
  他这还没怎么样呢。
  也就是个小门小户出来的姑娘,姿容平平,貌若无盐,没有眼色亦没有胆识,让人着实瞧不上眼。
  “这些红斑不似天生的。”他漫不经心似的带了一句。
  顾如许心头咯噔一下,看了李姨一眼。
  李姨此时话都说不利索了,幸好一直低着头,没叫旁人瞧出端倪来。
  但殿主问话,岂有仿若未闻之理,李姨是指望不上的,她唯有凭着多年刷剧经验,哆哆嗦嗦地答道:“奴,奴婢这斑并非娘胎所带……”
  “哦?”
  “奴婢小时候染过天花,那时不懂事,用手抓了几回。待此病痊愈后,便长出了这些红斑,去不掉了……”她的眼睛很是漂亮,只是被这一脸红斑所累,乍一看过去,也就平平无奇了,这会儿全然一副胆小如鼠的模样,说了一会儿,又把头低下去了。
  闻言,阮方霆看了主事一眼:“底细可清楚?”
  主事点点头:“殿主放心,这阿岚和李姨属下都细细盘查过了。李姨是黎州人氏,已在舵中做事四年,为人老实,做事规矩,这阿岚是她的亲侄女,家中遭了贼匪,爹娘都死了,她是来投奔李姨的。这张脸属下也试探过了,并非人皮面具,也不曾涂抹什么。”
  闻言,阮方霆点点头。
  “近日江湖不太平,入长生殿之人需仔细盘查,尤其提防剑宗与红影教的人。将这些人一一搜一遍。”
  “殿主,在这吗?”主事似乎也没想到他会突然对一群下人起疑,早先被唤去面见殿主之时,他就吊着一颗心。
  殿主的心思最是难以捉摸,他平日里也没机会见殿主,这回见着了,只觉得令人畏惧。
  阮方霆斜了他一眼:“有何不便?”
  “不不不……属下这就去办。”主事忙应道。
  不一会儿,便唤来几个乙等杀手,搜这些个下人的身。
  阮方霆说要搜身之时,顾如许这心里就一阵堵。
  她默默低着头,朝胸口看了一眼——护国令就藏在衣领之下,严严实实地挡了数层,这么看倒是也瞧不出什么端倪,但谁说得准一会儿搜身时会不会露馅。、
  千辛万苦抢回的护国令要是就这么被阮方霆夺回去,魔教教主的脸都要丢尽了!
  跑,她倒是能跑。
  便是阮方霆本人动手,最后也不定谁把谁摁在地上抡。
  可眼下她身边还有个李姨。别说轻功了,她早年劈柴划伤了腿,如今这左脚还有些跛,她可往哪儿逃呢?
  诚然换做从前的顾如许,或许并不放在眼里,可之于她,却是人与禽兽之间的底线。
  人是她牵扯进来的,出了事,她必定会带上一起跑。
  如此一来,显然略逊一筹。
  此时此刻,逃就显得很不明智了,阮方霆身边还有一群杀手虎视眈眈呢。船到桥头自然直,没到最后一刻,反派之间还得斗一斗。
  她默默拉着李姨走到人群最后,低下头等着。
  “别慌,李姨……”她压低了声音,“一切有我。”
  李姨颤抖着点点头,此时她除了信她,的确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她在心中求了声菩萨。
  后院的下人不过十余,搜完了小厮与丫鬟,便轮到后厨了。
  顾如许眼看着人越来越少,心知再不想法子,十有八九得在这拼个你死我活了,眼尖地瞅见一旁的花丛生得茂密,若是将护国令暂且藏在其中,倒是能蒙混过去。
  只是四下皆有乙等杀手仔细盘查,主事与阮方霆亦是事无巨细地扫视着所有人,稍有越矩之行,招呼过来的多半就是淬了
  黄泉散的毒镖,便是走到了花丛边,也压根没有机会让她将令牌从脖子上取下来。
  “仔细搜。”阮方霆道。
  话音未落,一直跪在众人之间的一个男子突然面色阴沉地站起来,拔出藏在鞋子里的一把匕首,不顾一切地朝着阮方霆抡了过去!
  “魔头!受死吧!”
  凭顾如许多年经验,像这种喊得惊天动地又没主角光环的,多半成不了事。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尚且算是好的,这种情形下竟然有胆子亮出刀子,还是这等半吊子的丢法儿,怕不是活够了。
  果不其然,数枚毒镖随即而至,毫不客气地将那把匕首打落,另有数枚直接打在了他身上,鲜红的血顿时从衣衫下渗出来,慢慢转黑。
  胆敢在长生殿的地盘上偷袭殿主,同虎穴拔牙有何区别?
  顾如许倒是记得那男子,他在后厨切菜,平日里沉默寡言,瞧着很是老实,她同他打过几回招呼,若是闲着,他会朝她淡淡地笑一笑。
  听李姨说,他已经在这呆了一年有余了。
  她一度以为,他就是个踏踏实实过日子的路人甲乙丙丁,没成想他竟暗藏着刺杀阮方霆的心思。
  他将匕首藏在鞋子里,若不是今日阮方霆突然要搜身,他估计还能再忍忍。
  今日多半是逼到绝路,豁出去了。
  与其被搜出来,还不如孤注一掷,拼上一拼!
  被摁在地上的男子双目赤红,愤恨地瞪着阮方霆:“魔头!有本事你就杀了我!你当年杀我全家!连个孩子都不放过!你不得好死!——”
  嘶吼声在阮方霆耳中不过是轻飘无力的指责,他立长生殿之时,便已数不清自己手底下有多少条人命。
  立仇敌无数,怎会一一记得?这男子如此气愤,于他是满门被屠,血海深仇,便是死了,这份恨意都难以消解。
  可阮方霆甚至都想不起他姓甚名谁,从始至终连挪都不曾挪过一寸地。
  趁着众人或惊或恐,院中杀手都被那胆大包天的男子引去之际,顾如许立刻扯下脖子上的令牌,往花丛中一塞。
  阮方霆如同看着一只蝼蚁般俯瞰着那男子,淡淡道:“拖下去,喂狗。”
  “是!”主事额上渗出一层冷汗,虽说就凭这男子半吊子的武功,在殿主跟前压根走不过三招,可他才向殿主保证过,后院便出了个意图不轨之人,当着众人的面就敢找殿主拼命,这巴掌打得他心如擂鼓。
  所幸殿主似乎并未放在心上,他便赶紧使个眼色,命人将此人拖下去,能剁几截就剁成几截!再不能留他在这碍眼了!
  那男子被拖下去片刻后,院外便传来声声惨叫,惊得众人大气儿都不敢出,挤在一处,生怕下一个遭难的会是自己。
  李姨险些哭出声,顾如许按住她的手背,对她摇了摇头。
  这院子外头正发生着何等骇人听闻之事,她十分清楚,在长生殿眼里,人命从来都是手起刀落之间的一点血色罢了,今日
  将人处置了,本可以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却非得大卸八块,闹出如此动静,摆明了是在杀鸡儆猴,敲打这后院所有人。
  倒是个老狐狸,心眼儿忒多。
  这时候她与李姨若是乱了阵脚,被他瞧出蛛丝马迹来,不晓得会陷入怎样的境地。
  杀手到了眼前,命她二人起身。
  顾如许便搀起双腿发软的李姨,上前两步,任他搜。
  这杀手该是个女子,上上下下搜了一圈,并无发现,便让二人继续跪着。
  这一番折腾,闹得人心惶惶,好不容易结束了,偌大后院,也只查出个混进来伺机报仇之人,其他下人并无越矩之行。
  阮方霆亦并未多言,转身离开了后院。
  主事与杀手也紧随其后。
  待他们走远,众人堵在嗓子眼儿里的一口气才终于得以喘了出来,李姨更是吓得如脱力了一般,惊魂甫定地瘫坐在地上,顾如许赶忙将她扶回屋中,扯了张椅子让她坐下。
  “还好吗?”她给她递了杯热水压压惊。
  李姨捧着水的手还在不住地抖,面色煞白:“……我,我没想到他们会杀人……”
  顾如许看了看尚且没缓过神来的众人,叹了口气,在她耳旁道:“你在这待了数年,还不知道此处是何地么?”
  李姨害怕地拉住她的衣袖:“我真不知道,我来时,他们告诉我,只管做饭就好,我真的没想到……”
  她在这后厨待了四载有余,起初不过想谋个活计,便来此做事。
  主事一直带着她从后门进,从后门出,再三叮嘱不得去前院,平日踏实做饭就可,旁事莫问。
  这些年,她从未见过东家,亦不曾瞧过这座宅子前头是什么模样,只当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别庄,空置在此处。
  今日总算见着了所谓的“东家”,戴着张厉鬼面具已经够瘆人的了,谁想到转眼间就能将活生生的一个人拖出去喂狗……
  顾如许轻轻抚过她的背,帮她缓一缓气儿。
  “万一我们的事被发现,那岂不是……”今日虽说逃过一劫,但下一回呢?世上可没有不透风的墙啊!
  “镇定下来。”顾如许道,“真到了那一日,我也定会保你平安出去和你侄女团聚。”
  李姨哆嗦着喝了口水,稍稍平静了些。
  顾如许看她吓得不轻,无奈地叹了口气。
  除了镇定下来走一步看一步,还有什么办法呢?即便只是给听了声儿,可寻常百姓见了这等江湖惨案,看不看那些血淋淋的场景又有何区别?
  那人的死法儿委实太惨,他能在长生殿隐忍一年多,等着阮方霆出现,也是个有耐性的。只可惜武功太差,瞧着还比不上沈新桐那傻姑娘呢,就敢只身一人混入狼窝。
  然筹谋多时,一朝命断。
  今日的事发生得太过突然,倒是给她提了个醒。
  这次若能平安回阎罗殿,护国令必定得尽快找个稳妥之地藏好。江湖险恶,除了长生殿,保不齐还有别人也盯上了这块铁疙瘩。
  若是端了黎州分舵,她同阮方霆就彻底杠上了。
  护国令她不能给,命就更不能给,反派boss的光环毕竟比不得主角,她还得早做打算。
  是夜,后院归于宁静,无论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还是心有余悸辗转难眠的,都各自回屋歇下。
  夜风乍起,颇为寒凉,顾如许拢了拢衣衫,谨慎地往院子里望了望,走出屋子,到花丛边掏了掏,找到护国令。
  亏得这铁疙瘩囫囵一块还乌漆嘛黑的,忒不起眼,藏在花丛中,过了一会儿连她自己都想不起它在哪根花枝后头了,阮方霆又如何能想到翻遍整座琼山都没能找到的令牌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呢?
  她将令牌收好,走到院外瞧了一眼,墙根下还留着一滩血迹,尸首却早已不在了,不由得一阵唏嘘。
  虽说相识不过数日,他也不曾与她说过话,甚至连名字都不晓得,可好歹他也算帮了她一回,权当说声谢谢了。
  她双手合十,朝这摊已然干透的血迹拜了三拜。
  黄泉奈何,愿你九泉之下,能与家人团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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