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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为王_92

  唐伩冷哼一声:“想说的话,三个月前便说得清清楚楚了,如今再说一次,无非也就是徒费唇舌。”
  林正韬道:“政事堂若铁了心要变法,也得顾忌各地民意。否则变革未推,先起祸患。”
  “民意?”游淼问道:“七十万无家可归的流民,其中五十万南逃的北人,二十万扬州本地佃户,这还不算民意,谁的话算民意?”
  唐伩冷笑道:“自然是孙参知与游大人最懂民意了。”说毕微一拱手,竟是不屑与游淼争辩的态度。
  工部侍郎道:“陛下,此事耗费日久,牵一发而动全身,若要推行新法,须得三年之久,远水解不得近火,且时局易动,此刻民生与前线,与中原战绩又息息相关,一日瞬变,还望陛下三思,莫轻涉乱局。”
  林正韬道:“陛下,此刻应以力求稳定为重。新法牵扯太多,实在不宜在这个时节推行。”
  谢徽沉吟半晌,复又开口道:“不如待到明岁开春,再看情况,各位大人意下如何?开春后地要耕作,粮种调拨,这些都需要人。只需假以时日,此事将自行解决。”
  游淼眉头深锁,要出言反驳。赵超却以眼神示意游淼,说到这里就可以了。
  早朝足足论战三个时辰,时已过午,诸臣子都有点经受不住,但游淼缓缓摇头,认为还不行。现在赵超若说一句“朕心意已决,不必多言”固然可压住众人,一意孤行变法,但这并非唐、林、谢等人愿意的。
  他们就是各大世族在朝中的代表,这几个人不点头,江南士族必定不会答应,强行推动新法,将令地方心怀怨恨,设法重重阻挠。只有逼得朝中的官员们点头,新法才有可能。
  “此事押后再议。”赵超说:“待李将军出征归来,再看后续战况如何,退朝。”
  大臣们松了口气,足足站了三个时辰,个个都累得快虚脱了,赵超一走,群臣便散去。
  李延从背后赶来,游淼一肚子火,道:“妈的,气死我了。”
  李延也无计可施,说:“我没法开口帮你。”
  “我知道。”游淼点头,他倒是不怪自己孤军奋战,毕竟这是连孙舆都无法解决的事——六部尚书今天都在朝廷,却没有一个人有立场帮自己说话。林洛阳主管吏部,平奚主管兵部,他俩都对新法之事无权插口。而秦少男虽在户部,谢徽的官职却比他更大,更不能逾上司说话。
  李延则与唐家联姻,翰林院只管起草章程,不管决议之事,也无权过问。
  这样一来,就剩下游淼。当初还觉得北人一脉占去了六部的大半江山,如今落到实处,见工部、户部都被士族所把持,御史台更是落在林家手里,方知头疼。
  林洛阳安慰道:“你也别太较劲了,先回去歇歇。”
  游淼点了点头,早饭也没吃,本来身体就虚,只得先赶回政事堂吃早饭。然而一众人等还在议论,午门外便有谢家家丁来请。
  “游大人。”那家丁道:“我家尚书老爷想过来与您说说话。”
  游淼心中一动,诸人便心照不宣的神情,游淼知道谢徽要过来见他,是因为自己与赵超亲近,尽足礼数。但若论官职,游淼只是个从六品给事中,远在谢徽这个正二品尚书之下,不可乱了礼节,忙道:“我这就过去。”
  游淼与李延等人议毕,独自到了宫外,上了谢徽的马车,上车先拱手道:“谢大人。”
  谢徽正在车中,这人老而温吞,见游淼时目中便有笑意,点了点头。
  游淼的身份在朝中非常敏感,虽官职甚低,却无人敢轻慢于他,毕竟新朝的格局大致也已确定了。军事方面,聂丹拒外,李治锋守内,游淼便是两大军队派系在朝中的代表。
  而六部尚书中有两个与游淼交好,在皇帝面前更红得发紫。政事堂乃是孙舆的地盘,如今谁也说不清这年轻人以后会不会官至一品大员,是以都不愿明面得罪。
  184、卷四 减字木兰花
  谢徽关切问道:“孙参知的病怎么样了?”
  游淼听到这话时先是一怔,继而反应过来,谢徽是指孙舆称病一事,便笑道:“先生只是费心劳顿,休息几日就好。”
  谢徽点头道:“有你为助,想必参知大人将养几日就好。”
  游淼叹道:“学生无能,难以替先生分忧呐。”
  谢徽又道:“新法牵连太广,不可急在一时,慢慢来。”
  游淼嗯了声,马车已开始行进,穿过茂城主街。谢徽叫他过来,必定是有话要说的,只不知是什么话,多半还是嫁娶之事,须得怎么找个办法推了它。
  然而谢徽却道:“不瞒游大人说,今日请游大人来,实在是走投无路,求助无门了。还请游大人念在我一把老骨头,帮我一把。”
  游淼忙道:“尚书大人请说。”
  谢徽道“我堂兄有个不争气的儿子名唤谢朴然,前些日子因修渠一事,被夷州司参了一本……”
  游淼满脸疑惑,实在想不起来谁叫谢朴然了,问:“那应当是在刑部。”
  谢徽道:“刑部未决,转政事堂,请陛下批复,后来听说被政事堂直批了,那小子小时在我府上长大,少时缺了严律,如今白发人要送黑发人……”
  游淼想起来了,可不是自己进政事堂,批了第一封“秋后问斩”的折子!如今想想,多半也就在这几天了。
  游淼点头道:“我想起来了,确实有这么一人。”
  谢徽道:“还请游大人念在他老父已六十花甲,膝下唯此一子的份上,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能留其性命,发配充军,谢家便感激不尽了。”
  游淼有点犹豫道:“嗯……谢大人。我去试试。”
  谢徽神色松动,似是松了口气。游淼心念电转,赵超那天说过,谢徽在朝上还帮李治锋说过话,料想也是一来一往,知道赵超肯定不会治李治锋的罪,顺便赚个空人情,再回来讨自己堂侄儿的一条性命,也忒划算了。
  游淼要办成这件事倒也不难,政事堂给事中掌握“驳政”大权,有权驳回天子的一切敕令。在秋后问斩后加批一句收押审侯,递交刑部就行。
  办成了这件事,料想谢徽也不会亏待于他,游淼便答应了下来。
  两人沿路又谈了些事,无非都是围绕着新法,游淼本想套得谢徽一句答应帮助自己,却绕来绕去,谢徽都不愿明确表态,心道这老狐狸,连队都不肯站。大家都不得罪,罢了罢了。
  游淼回到政事堂,午饭却已收了,看着空空荡荡的饭桶,当真是一肚子火。
  穆风马上要去买饭,游淼却饿过了点,吃不下,让厨房再去做点清粥吃,然而游淼前脚刚进政事堂,赵超派来的人后脚就到,带了午饭过来,说是宫里赏的,游淼这才舒服了些,坐下开饭。
  正吃着饭时,孙舆午觉睡醒便来了。
  “你吃。”孙舆示意道。
  游淼点头,孙舆问:“陛下没留你在宫?”
  游淼道:“没有,应是猜到我想回来找先生先商量。”
  孙舆唔了声,游淼便将早朝的事了,这次就连孙舆也没有办法了,只得捋须不语。
  许久后,游淼把赵超赏的那半只八宝鸭吃完,孙舆才问:“你有何想法?”
  游淼说:“哎,难怪大家都想排除异己,先生你别怪我说实话,换我我也恨不得把不赞同我的人流放走。”
  孙舆怒道:“先生问你的是这意思?”
  游淼吐吐舌头,孙舆反倒生不起气来了,哭笑不得。
  又过片刻,孙舆忽地想岔了事,说:“有许多事,朝中反对你的大臣,也并非就都为了自己,此事你得想清。”
  “嗯。”游淼点头,孙舆道:“当年李家父子把持朝政之时,老夫也是知道的。”
  游淼又点头听训,李家虽然豪富,但李相当年所做,也并非都是以权谋私的事,为国为己,大约一半一半。李相与孙舆相争,无非是政见,立场上的不一致,无怪乎孙舆这些年里提到李家,唏嘘之情有,却毫无半分怨恨与不屑。
  孙舆道:“既然定不下来,你便自己看着办罢。”
  游淼又头疼了,以他现在的身份,还负不起这么大的责,孙舆说完便起身走了。游淼吃过午饭,政事堂已开了厅,午觉也没睡,只得又回去批奏折。
  游淼还记得谢徽所求之事,东翻西翻,找到数月前秋后问斩谢朴然的折子,翻开一看备份,便又加了句“收监审覆”,又夹了张给林洛阳的条子,出来着穆风送去刑部。
  回来坐下时,诸给事中看游淼的眼神都带着点幸灾乐祸。想是都知道今天早朝上游淼碰了暗钉,新法还是推不成。
  游淼整个下午都没说话,脑子里一直在想新法的事,兵部又送了军报来,李治锋已到前线,内有叛军与其头子黄袍将军的消息汇总。李治锋听着游淼嘱咐,要战要谈,都先问过朝廷意思。
  游淼拿着奏折,想回一道给谢权,让他先试试与叛军谈判。然而这边变法的事又落不下来,当真好生头疼,要让李治锋的两万兵马在前线耗着罢,耗一天,又是一天的粮草。
  游淼到了下午时,整个人都有点昏昏欲睡,一直脑袋磕案板,提不起神来。孙舆还在与唐博说话,交谈声嗡嗡嗡的甚是催眠,到得后来,游淼实在撑不住了,便在案前一趴,不管其余人,自顾自睡了起来。
  不知睡了多久,有人在一旁摇他,游淼蓦然醒来,口水湿了奏折,众给事中都在笑。
  游淼茫然道:“什么?”
  一名宫人道:“陛下请游大人进宫。”
  游淼便只得把奏折收拾收拾,起身朝孙舆告别,跟着宫人走。出门已是黄昏了,秋风吹来,游淼脑子瞬间清醒了不少,想到新法,再想到李治锋的军队,倏然间灵光一闪,有了主意。
  185、卷四 减字木兰花
  “咱们最开始这步棋就走错了。”游淼朝赵超道。
  赵超眉头深锁,手指揉眉心,说:“我要当朝下旨,你不让,现在又是回到老样子,拖个三五月,到了明年开春,还不是和最初一样?”
  “不不。”游淼忙笑道:“我有办法了,你先看军报。”
  游淼把军报在御案上铺开,先让赵超过目,这一刻,游淼心里全是坏水,打算把所有人将上一军。如果计划顺利,朝中大臣们十个里至少有八个要称病罢朝了。
  “李治锋在这里。”游淼画了一根线,为赵超示意江州与兖州接壤之处:“陈兵不动,对面是黄袍将军涂日升的军队。”
  “什么黄袍将军。”赵超不屑道:“还做着当皇帝的大梦。”
  游淼不敢在这个话题上多说,示意道:“我今天晚上派出加急军报,让李治锋把叛军驱逐到这里,设法收回江州府。然后你明天早朝再当朝下旨,召回李治锋。”
  赵超吓了一跳,说:“你有病!”
  游淼狡黠一笑,摆手,说:“林正韬不是咄咄逼人,要弹劾李治锋么,你把李治锋召回来,就收进大牢里,让朝廷再派个将领去。”
  赵超道:“现在无将可派!你到底在想什么?牛旭,黄文英,流州军的李昊都不足以独当一面……这样一撤,叛军怎么办?”
  游淼道:“就让他们留在那里,然后我再写封信,让聂大哥朝西进八十里。这么一来——”
  游淼又画了根线,代表扬州军与征北军的两条线朝着中间叛乱之地一夹,留了个口子,通往扬州西北。
  “阵前换将。”游淼笑道:“一来一回,怎么也得两天时间。叛军见大哥带兵压下来,肯定会朝东南撤。两天时间,足够撤到扬西。”
  “再过一条河,就是唐家的地盘了。”游淼扔了笔说:“他们不接受新法,就让他们派兵去剿匪。”
  赵超:“……”
  游淼:“你把李治锋收押了,别放他出来。”
  赵超:“你他妈太黑了,这种事你都能拿来当筹码……不行,这得想清楚。万一流寇冲进扬州怎么办?”
  游淼道:“我相信李治锋,我到时候亲自上去督军。”
  赵超:“十万人!要挡不住,被乱军冲进扬州,可就玩儿完了。”
  游淼道:“你怕什么啊,鲜卑人都打了,你还怕老百姓?何况这一仗本来就不该打,都是你的子民。先陈兵清河南岸,再派大臣去当场颁布新法,再发粮食。这样一来,全部人就都回家了。你再招涂日升入朝为官,封他个官……”
  赵超倏然就炸了:“你开玩笑吧!他想杀了老子自己当皇帝,我还给他封官?”
  游淼无奈道:“你先招进来,看看能用不,不能用就杀了,后面的事随你。”
  赵超道:“不行,绝对不行!造反还能封妻荫子的,哪有这种道理?”
  游淼道:“你自己想罢。”
  游淼笑嘻嘻的甚高兴,赵超却是脑子里一团乱麻,在殿内走来走去,游淼便去找点心吃,径自吃了几块绿豆糕,赵超简直整个人都要混乱了。游淼吃完喝茶,抖开扇子挥了几下,倏然间朝赵超面前一冲,直是要把扇面杵到赵超鼻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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