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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为王_41

  最后四州勉勉强强凑起五十万斤粮食,送上京去。
  但赵超的战情依旧没有进展,游淼给他回了信,内里却未提征粮之事,只说孙舆分析后的战况。及至又一年开春时,从孙舆处听到朝廷来的钦差提到,赵超输了。
  赵超输得一败涂地,粮饷不足,士兵哗变,又骤遭高丽王偷袭,二十万兵马损失近半。折兵损将逃回关内,李丞相年事已高,李延代父出边塞,与高丽王和谈,赔银十万两,帛千匹,将关东四城划予高丽王。
  游淼在厅堂内听见这消息,登时就止不住地发抖,仿佛全身麻了,悲痛,愤恨,诸般情绪涌上心头,在胸中左冲右突,找不到宣泄口,恨不得大吼一声,却只得强自抑住,唯预眼眶通红,嘴唇不住发颤。
  孙舆长叹一声,说:“国家不幸。”
  钦差摇头唏嘘:“凡事其实事出必然,三殿下亲征的那天,就有许多人劝过,奈何少年人心高气傲,不听劝……”
  游淼站在孙舆身后,眼泪不住流下来,孙舆说:“高丽那边吃了败仗,关外五胡气焰更要嚣张,只怕太平不了几年了。”
  那钦差也是孙舆学生,注意到游淼的反应,又看孙舆,寻思片刻,另起了个话头:“学生听到一个消息,明年陛下会开恩科。”
  孙舆缓缓点头,钦差又说:“李丞相年事已高,来日京师,应当也是太子一派的戏台了。如今李族在朝中党同伐异,再过几年太子登基,又是一场变动,学生就算有心,也不敢做些事,前几日因粮饷一事,还责了户部侍郎重罪……”
  孙舆说:“你不可心急冒进,平日小心谨慎罢了,转圜之道……游淼?”
  游淼脑子里全是赵超落败一事,没听进去几句,及至孙舆唤了第二遍,游淼才注意到两人,遂微微躬身。
  “出去洗把脸,到书房去,把我批的《乐经》注解誊抄完。”孙舆吩咐道。
  游淼点点头,走出大院,日光朗照,他站在树下忍不住就大哭起来。
  李治烽正在门房里坐着等游淼读书,听到声音匆匆赶来,这尚是他第一次见游淼大哭,忙道:“怎么?挨骂了?什么事?”
  游淼站着只是不住呜咽,忍不住抱着李治烽,埋在他肩上悔恨大哭,一时间说不出的心酸,却无法排解。
  “赵超输了……”游淼恸哭道。
  李治烽摸了摸游淼的头,笑了笑,说:“不哭。”
  80、卷二 蝶恋花
  游淼的悲伤难以抑制,哽咽道:“汉人输得很惨……”
  李治烽说:“以后帮你打回来。”
  游淼忍不住又扑一声笑了,无奈擦眼泪,方才听到赵超落败之时,那种愤慨,难过之情填满了胸怀,然而要说出口,却又不知该如何朝李治烽宣诉自己因为国家打仗输了的难过之情。那种情感甚至无法用语言来解释,而李治烽轻飘飘一句回答,更令他啼笑皆非。
  “算了。”游淼无奈道,无精打采地去抄书。
  京城一直没有消息,春去秋来,日短夜长,时光流逝。
  这一年是个大丰年,江南粮米堆得烂了仓。
  乔珏的茶林终于正式开始出产江波乌龙。这乌龙又有个别称,叫“美人吻”。只因每一片茶叶,选的都是最上好的嫩叶尖苗,而纵使是少女指尖采摘嫩叶,仍不能保证无伤,于是便用柔唇从树顶将它轻轻噙下。
  游淼积粮三十八万斤,江南米贱,地主们都不愿卖米,便收归仓内。
  某一天,游淼春收完后再到孙府时,孙舆没有像往常一样让他读书,而是叫他沏茶。
  游淼沏得一手好茶,又有从乔珏那坑来的江波冻顶乌龙,这几年里几乎是尽心尽力伺候孙舆,只盼他能多教自己点东西,春天的第一道茶,春收的好蜜,夏渍的梅子酒,秋收的蟹鳖,冬笋腊肉,包括地窖里的陈年状元红,全朝孙府里送,孙舆自然也喜欢这学生机灵,知道孝敬也认真读书,遂将平生所学,几乎倾囊相授。
  孙舆道:“游淼。”
  游淼双手将茶奉上,躬身道:“学生在。”
  孙舆慢条斯理道:“你在老师门下这三年里,都读了些什么书?学了些什么?”
  游淼想了想,说:“太多了,学生一时间也记不得。”
  孙舆道:“四书五经,你是读透了的。”
  游淼忙道:“读了,不敢说透。”
  孙舆:“十之有五六,也够作篇四平八稳的文章去唬人了。”
  游淼不敢接话,孙舆又说:“知而后行,你是懂的。”
  游淼:“是。”
  孙舆:“《庄子》、《道德经》,可看看,为人须得有为,不可行无为,你懂无为,胡人可不跟你讲老庄,刀剑架在你脖子上,你便只能顺其自然,去见阎王了。”
  游淼:“是,学生谨记。”
  孙舆:“淫词艳曲,不可多学。行文切忌实,不可追文逐藻,洋洋洒洒,说废话。”
  游淼:“是,学生谨遵教训。”
  孙舆:“‘格物自知’,想必你也是记得的。”
  游淼不知孙舆提这事是何意,捏了把汗,心里惴惴,答道:“说来惭愧,学生格物一道尚显不足。”
  孙舆:“那我便考考你,你想当个什么人?”
  游淼恭恭敬敬,以格物之理答道:“如松不惧风,如石不惧浪,不趋炎附势,当个君子,心怀报国之念。如竹如江,偶尔顺势而行,却不改本色,保持本心,坚韧不拔,韬光养晦,示弱以待反击之机。”
  孙舆点头道:“刚极易折,强极则辱,为人须得八分满。”
  游淼:“是、是。”
  孙舆:“你还记不记得,第一天来老师这里,说的什么话?”
  经孙舆一问,游淼便记起来了,答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很好。”孙舆捋须点头:“你是个有抱负的人,前日信使来了消息,今年京城开恩科,各地举子可赴京会试。且回去预备,三天后上路,不须再来朝老师辞行了。”
  会试?!游淼已足足三年未曾上京,骤然听到这话时颇有点不知所措。自打他从京城回来的那一天,仿佛已过了很久很久,久得几乎两不相干了。
  孙舆说让他去应考时,游淼倏然就有点怯,那点怯露在孙舆眼底,孙舆马上就怒了。
  孙舆脸色一沉:“男儿大丈夫,不想着报效国家,读什么圣贤书?你若早一天说这话,老师也不花功夫打整你!你想一辈子就在江南守着几亩薄田过日子么?”
  游淼马上知错,分辨道:“不……不是,老师,只是听到要回京去,有点怕见故人。我去是一定去的。”
  孙舆冷笑道:“为师知你总抱着些小富即安的心思……”
  游淼忙道:“学生不敢……”
  孙舆喝道:“听着!你若有朝一日能辅佐明君,惠及天下,江山就是任你打理的百万顷良田!国家就是任你驰骋的棋盘!有这能耐,何惧去治理天下?有这决心?为何不去善待万民?!把天下看作你的山庄,百姓看作你的住民,方是大仁!”
  这话无异于一句当头棒喝,令游淼心中一凛,躬身跪地,沉声道:“学生受教了,定不辱老师期望。”
  孙舆这才脸色缓和点,缓缓点头,说:“你是我的学生,也该去了,以你所学,点不了状元,考个进士是不难的。须知天外有天,人上有人的道理,勿求荣华,不争虚名。”
  游淼心里砰砰跳,点了点头,眼眶又有点红了,孙舆又从怀中取出一封信,说:“你与你父不对付,没落得他一身小里小气的市侩铜臭气,也不失为一桩幸事,摘了纨绔这顶帽子,你必能走得更远。上京之后,若无处落脚,可循着信上所指,往国子监中去,自会包你吃食。”
  游淼接过信,刹那涌起复杂情感,当即朝着孙舆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
  孙舆安然受了这礼,游淼颇有点舍不得他,红了眼眶道:“老师……”
  孙舆缓缓道:“你当记取你对老师的承诺,修身报国,切记不可胡作非为,去罢。”
  游淼点头受训,退了出去,拿着信,站在孙府二门外,一时间不禁感慨万千。
  李治烽正在对街茶馆里坐着,游淼忽然发现这人几乎就是几十年如一日,仿佛从来不曾变过。十五岁时碰见他是那模样,如今自己十八岁了,长得到他耳边高了,李治烽还是那一副模样。
  仿佛喧嚣世间,烟尘滚滚,都与他无关一般,游淼揣着信过街去,李治烽正在听说人说的是胡族十三将之事,李治烽听得入了神,直到游淼走近两步才察觉。
  “今天怎这么快?”李治烽端详游淼脸色,不禁问道。
  游淼答道:“出师了,要去会试。”
  李治烽嗯了一声,看那表情又不太明白,游淼便道:“上京。”
  李治烽问:“带我去么?”
  游淼道:“当然,不然谁陪我?”
  李治烽欣然道:“走,回去收拾东西。”
  游淼满腔离别之情,又被李治烽弄得烟消云散,只得啼笑皆非跟他回山庄去。
  81、卷二 蝶恋花
  今日没有乘坐马车,李治烽和游淼牵着手上了高地,站在丘陵上俯览整个山庄,开春时稻田绿油油的,道路上有人赶着牛,新雨下过,天空碧蓝,田地嫩绿,黑瓦白砖的农舍错落分布,游淼看到这一幕,成就感溢满胸怀。
  在那高地上有一颗参天大树,据说是百年前沈园之主所建,树下还立着块江波山庄的碑。游淼深吸一口气,只觉心旷神怡。
  “要是当了京官。”游淼可惜地说:“可就不能常常留在家里了。”
  李治烽说:“人长大了,总要离开家的。”
  游淼心中一动,侧头看李治烽,想起他这十来年里颠沛流离的命运,说得倒也不错,从一个长居塞外的犬戎人,来到中原人的地盘上,又跟着自己下了江南这片花花世界,锦绣天地,已搬过不少次家。
  人一辈子,总要在不同的地方换来换去,像李治烽都不埋怨他的命,自己又埋怨什么?
  游淼笑了笑,拉着李治烽下了山庄去,张文翰正在书房里看游淼借回来的书,这几年里,游淼凡是到孙舆处去做功课,回来也会把他教的给张文翰说一次。
  张文翰则拜了扬州的一个老儒为师,双方回来后便互通有无,将对方老师的书换着看,并讨论批注。这一次张文翰也得了消息,游淼便让他回家去上坟,明日午后回山庄,结伴出发上路,前往京城应考。
  当夜游淼朝乔珏说了,乔珏道:“怎不早说?明天一早就走?你爹那边打过招呼没有?”
  游淼这才想起完全把自己那个爹的事给忘了,说:“算了先不去管他,我哥要去,路上自然有人伺候,不去和他凑那热闹。”
  乔珏笑道:“你哥陪着你上路,还得伏低做小地伺候你呐。”
  游淼不禁好笑,莞尔道:“那是,就放他一马罢。”
  当夜游淼躺在床上睡不着,李治烽一直在收拾东西,忙到深夜。
  “喂。”游淼说。
  “什么?”李治烽进来问道。
  游淼说:“别收拾了,睡吧。”
  李治烽说:“快了。”
  游淼道:“明天再收拾,我心里不踏实,你来抱我会儿。”
  李治烽放下手中的东西进来,宽衣解带,进了被窝里,伸手就来摸,春夜时他的手掌仍有点冷,摸进游淼单衣里时,游淼忍不住叫了起来。
  “别……”
  李治烽凑到游淼肩膀上,长发披散下来,亲昵地吻他的耳朵,小声在他耳边说:“老夫老夫的,害羞什么。”
  李治烽脖颈仍戴着游淼三年多前给他的玉佩,随着他低头而坠下来,贴在游淼的心口肌肤上,游淼的脸色发红,心里砰砰跳,一手覆上李治烽的脸,说:“你想家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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