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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为王_18

  “江波山庄?”八叔公问道,抬眼看了游德川一眼。
  游德川脸色变得不太好看,五叔公说:“你既是有心应考,就不用到江波山去,那处有甚么好住的?”
  游淼笑着说:“在家里静不下来念书,换个地方,也好耳根清净。”
  游德川道:“你就在家里住着,又去折腾这些事做甚?”
  游淼道:“你就让我去罢,爹。正好我也想我娘了,娘生前留给我的东西,这么多年不管,横竖有点时间。”
  游德川说:“不是爹不让你去,江波山庄这地方隔着江,风急浪险的……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游淼心里冷笑,昨日不是才说让我去那处?老头子今天怎么见了族人,又转话头了?
  “现在去学学。”游淼又道:“来日才好帮您打理家业么?”
  两父子各怀心思,在族老面前交谈几句,两个叔公何等人精,早看出游淼归来后父子不和,五叔公静了片刻,说:“也难为你了,淼子。”
  游淼嘿嘿一笑置之,八叔公又教训道:“德川,你在族会上说的话,须得算数。我们这把老骨头,来日一捧黄土,还得靠子孙们烧纸上坟,乔珂儿助你发家,你也得有情有义,不能厚此薄彼。”
  游德川汗都出来了,连声道:“是是。”
  31、卷一 摸鱼儿
  正说话时,下人上来摆了午饭,游德川特地嘱咐了,让游汉戈进来一处吃,席间族老都在问游淼话,游淼上京三年,与江城的亲戚疏远了,便有一句没一句地答,游汉戈只是在一旁陪吃陪笑。
  当夜游淼回房去,便动手收拾东西,前往江波山庄的事已经在府里传开了,王氏还特地送了钱过来。
  管家捧着银两,在外头说:“少爷,这是夫人特地嘱咐小的送过来的……”
  游淼说:“不用了,多谢她的好意,心领了。”
  府里下人也没人来给游淼收拾东西,李治烽在房中忙上忙下,将物事收好,足有六口箱子。
  管家又道:“少爷,老爷请您去书房……”
  游淼道:“让他少啰嗦,我不在家过年了。”
  管家也不与他多说,回去回报,少顷又送来地契,说:“老爷让少爷收着,这点银两,供少爷过去了花用。”
  木棋儿送了江波山庄的地契与账本进来,游淼在灯下看了一会。
  “木棋儿你跟着管家去。”游淼说:“暂且不用你伺候了,有李治烽就成。”
  木棋儿站在地下张了张嘴,半晌说不出话来,挤出两颗眼泪,说:“少爷……”
  游淼不想带他去,免得误了他,也知道木棋不想跟去,现在打发走,总比一路跟着的好。况且其他人都被支走了,光剩个木棋儿被放他房里,王氏肯定也与他说过什么。猜也是让木棋儿盯着自己,不带走,让他留山庄里,也是免得他难做。
  游淼只想在山庄里过个年,年后看看有甚可图的。如意算盘打得噼啪响——以江波山庄的地契拿去作抵押,到扬州城去赁十年的银两,这么一来起码也有五六千银子,再拿着去京城,使点银钱,寻户部尚书的儿子批张文书,买一堆货,到塞外去卖。
  这么倒腾几次就有钱了,金山银山,指日可待,游淼将前景想得甚是乐观,犹如拿着俩鸡蛋便在做蛋孵鸡鸡生蛋的春秋大梦一般,于遐想中进入了梦乡。
  这夜里睡得甚是不安稳,翌日天不亮时游淼便醒了,问:“什么时辰了?”
  “五更。”外头李治烽翻了个身,起来伺候。
  游淼本想再躺会儿,但只觉光躺着也睡不着,不如早点起来收拾的好,正在想时,游淼还不起来,卷了卷被子,李治烽便又躺了下去。
  游淼撑着床坐起,李治烽就像熟知他心意一般跟着起身,穿上外袍,边系腰带边进来。服侍他梳头洗漱。
  游淼问:“东西都收拾齐了么?”
  李治烽嗯了声,游淼又说:“书得带走。”
  李治烽答道:“书有半车。”
  游淼看着镜子里的李治烽,忽然有种莫名的感觉,他抬手摸了摸李治烽的大手,李治烽抬眼看着镜子里的他。
  游淼笑道:“多亏有你陪着,不然我这么一个人,从京城回来,又跟条丧家狗似的,不知道得怎么撑呢。”
  李治烽的嘴角略牵了牵,游淼换好衣服,李治烽便在一旁站着。
  冬夜漫长,山庄外的天仍是黑的,小厮们上来,将箱子捆上车去,后面压着沉甸甸的半车书,游淼连话都不想与父亲多说,也不去与他告别,站在车边呵气,呵出的热气都成了白雾。
  木棋儿说:“少爷。”
  游淼说:“待得那边安稳了,要人服侍,依旧让你过去,这话只得放在心里,不能多说。”
  木棋儿忙点头,游淼又看这群小厮,想挑几个眉眼干净点的过去做杂役,也免得李治烽操持上下辛苦,但横看竖看,又觉无趣,多半都被王氏收买了,没的在身边放眼线,不如索性到了那边再去买人。
  昨天游德川给了八十两银子,八十两,在京城不到一月便能花个干干净净,然而现在要多的钱也没了,只得精打细算着用,游淼把钱与地契,江波山庄的账本收拾好,山庄二门处一人快步跑来,喊道:“弟弟!弟弟!”
  游淼正待上车,一脚踏在板上,见是游汉戈来了,便又下来。
  游汉戈跑得直喘,说:“怎也不等爹起来说一声?”
  游淼拿眼瞥他,见他衣服都没穿齐整,说:“怎么?”
  游汉戈说:“哥哥送你一程。”
  游淼本不想与他称兄道弟,虽知道这些事都不是他的错,然而心里就是放不下,但游汉戈这么个低声下气的模样,游淼看得又有点于心不忍。
  从小没有娘的苦他吃过,而游汉戈则是从小就没了爹。十七年里,他是怎么过来的,就像游淼一样,也是这么过来的。
  更重要的是,他们的身体里都流淌着游家的血,这个哥,想不认都不行。不管他是一回事,不认他则又是另一回事了。就像爹一样,可以当做不认识这个爹,但他总是真实存在的。
  “我不恨你,大哥。”游淼开口说。
  游汉戈怔住了,未料游淼一开口便是如此单刀直入的话题,游汉戈略沉吟片刻,说:“我从前一直……很想有个弟弟。淼子,哥哥我……”
  游淼道:“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我走了,后会有期。”
  游汉戈从怀里摸出一个小袋子,递给游淼,说:“这是我给你准备的……”
  游淼看着那个邋遢的小布囊,看了看他的双眼。
  走都走了,也没有必要再在此刻置气,还是给他一个和解的机会罢,来日老头子死了,有什么要求还好开口。
  游淼接了那袋子,沉甸甸的,里头应当是点碎银,游淼点了点头,转身上车,说:“走了。”
  李治烽扬鞭一甩,噼啪之声在雾蒙蒙的清晨中清晰无比,两匹马拖着车,咯噔咯噔启程,沿着山路辗转而去,游汉戈站在山门前,目送马车远去。
  游淼神情木然地坐在车里,此刻背后的碧雨山庄,雾蒙蒙的流州,似乎都与他再无关系。
  日出,雾散,山谷里采茶女的歌儿婉转响着。
  一辆车,一点家当,两个人,走向了游淼新的生活。
  第一卷摸鱼儿·终
  32、卷二 蝶恋花
  流州自古物产丰饶,百年不经战乱,是为南方鱼米之乡,尤其江北处的十万顷丘陵,也是长江流域最大的种茶,采茶之地。
  江波山庄说近不近,说远不远,距沛县四百里路,快马加鞭一天一夜可到,但游淼带着一车行李,又不赶着去,便走走停停,在沛县停了些许时日,上门答谢邢大夫。邢大夫却出诊去了,游淼只得放下谢礼再度启程。
  一路兜兜转转,过了江城府,前往扬州地界,江波山庄在苏州、扬州与流州三州交界处,七分位于江南,三分则位于江北。
  这山庄地界实在是麻烦讨厌,当年本是扬州与流州两州所争夺之地,南有郭庄,北有安陆村,两村居民曾为一个江边码头争吵打斗,闹得不可开交。闹出了好几条人命,村正禀知县,知县又禀知州,两州知州也因此而吵了起来,最后只得搁下不管,扔着。
  从此江波山庄便横跨南北,中间横着段风急浪险的长江湍滩。
  游淼起先不知,本想着摩拳擦掌地大干一番,然而此刻看起来,发现也不是甚么好地方。别的也就算了,有这条江横着,自己每天想巡视一次山庄,还得从江北跑到江南,中间坐一次渡船,再回江南去吃饭?!
  游淼不禁扶额,自己老妈怎就选了个这么鸡肋的地方?
  游淼去翻书箱,李治烽在外面问:“找吃的?”
  游淼说:“拿本书看看。”
  游淼翻出一本《流州物志》,又比对家里父亲编的通考志,注意到李治烽在赶车,说:“累不?累了就进来歇会儿。”
  李治烽在外头说:“人歇着?让马儿自己跑?”
  游淼哈哈笑,想不到李治烽也有打趣的时候,答道:“我来赶车。”
  “不行。”李治烽头也不回地答道:“你会赶到山沟里去。”
  游淼拉开车门,外头暖煦的冬阳刷一下照了进来,离了江城府的最后一段路,晴空万里,暖日万丈,铺天盖地的洒向人间,令游淼心情一刹那好了起来。
  游淼拿着书出去,坐在驾车的横板上,双手蒙住李治烽的眼睛,笑道:“看不见了啊哈哈!!”
  李治烽嘴角牵了牵,依旧若无其事地驾他的车,游淼本拟李治烽会说句“别闹”之类,不料李治烽却半点没关系,游淼迟疑道:“喂,你不怕翻车?”
  “不怕。”李治烽的嘴角带着些许微笑,说:“我听得见。”
  游淼撤手,手指头把李治烽耳朵堵住,说:“这样呢?”
  李治烽莞尔道:“这样的话,眼睛又看得见了。”
  游淼:“切——!”
  李治烽哈哈大笑,游淼却是被吓着了,自打认识李治烽以来,竟是头一次见他笑得这么高兴,呆呆地看着他,李治烽的笑容英俊不羁,在阳光下显得十分迷人,游淼看得忍不住吞了下口水。
  李治烽侧过头看游淼,笑容渐淡,莞尔摇头,游淼心道这家伙真俊……不,其实也算不上俊,眉上有疤,脖上还有刺青,长相绝非世家子那种清秀,肤色也偏黑偏粗糙,深蓝的双眸,瘦削的侧脸与高挺鼻梁,却别有一番味道。
  就连被刀疤阻断的左边剑眉,也说不出的好看。
  “你眉毛上这道疤,是被李延打的?”游淼问道。
  “不是。”李治烽也不看路,专心注视游淼的双眼,小声答道:“从前出征时落下的疤,箭伤。”
  说着李治烽微倾过身,轻轻地吻了吻游淼的唇。
  游淼的心里登时扑通扑通跳了起来,似乎有什么被点燃了。这也不是他头一次和李治烽亲嘴儿,李治烽整个人都是他的,想亲就亲,让他做甚么他就得去做甚么,平日里将他当垫子靠着,使唤来使唤去的,都全无感觉。但现在的体会却又不一样了。
  李治烽吻了他后,又认真看着前面的路,游淼注意到他脸颊上有一抹很淡的红。遂笑了起来,也没说什么,倚在李治烽怀里,李治烽便腾出一手搂着他,另一手驾车,虽说年关未到,但这冬日晒得人心情极好,风也不大,游淼便这么懒洋洋地晒着太阳,翻翻书。
  本预计今日黄昏时便到江波山庄去,然而左兜右转,离开官道后居然迷路了。游淼站在岔路口比照羊皮地图,喃喃道:“不对啊,方才咱们确实是看到扬州地界的碑了。”
  李治烽就着黄昏前的最后一缕光低头看。
  “沿着州界朝南……”
  天色昏黑,群鸦嘶鸣,冬天天黑得早,这处又是荒郊,路边连户人家都没有,唯剩下大批倒下的稻杆整齐伏在地上。
  游淼早起在江城吃了顿饭,路上俱带的是干粮,现在吃空了,肚子也饿了,入夜路上渐冷下来,然而那车走着走着,忽然便侧歪下去,李治烽马上道:“小心!”
  车里杂物朝右一倒,李治烽在外头呵道:“驭——!”
  车轮一歪,陷进泥泞里,整个车歪倒在路边,游淼踉跄下车来,李治烽十分无奈,正要说点什么,游淼却道:“没事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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