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骨 第646节
宁奕松开双手,骤烈的狂风如刀刃一般,切割着他的肌肤,尤其是落在肩头,血肉已经破碎,直击骨骼,便像是抵在灵魂深处磨刀一般,他面色苍白,死死咬住嘴唇,这场雪龙卷的寒意与杀意,比起自己之前遇到的那两次,都要强盛。
一团金光从生字卷中掠出,将他包裹,但即便如此,也无法抵消深入灵魂的痛苦。
宁奕以意念驭剑,将细雪狠狠射出,看着远方雪龙卷中,飚出一道血光,两人一前一后撞了进去,或者说……是被这场浩大风暴吞了进去,剑光去而复返,被宁奕一把攥拢,剑锋上还残留着漆黑的鲜血,在神性的流淌之下,化为袅袅雾气破散开来。
收剑归鞘。
宁奕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的身子像是一根漂泊的枯草,被卷地向上空抛去,这片雪龙卷之中,自己的星辉感应逐渐降低……失去了所有的外力,他索性就这么悬浮着翻滚着,以神念感知四周的动向。
天地昏暗。
“东皇”的身影消弭在这片雪龙卷的内部……但毋庸置疑的,宁奕最后递出的那一剑,对他造成了不小的伤势。
两个人就像是隐藏在山雾之中的猎人与猎物,小心翼翼的斡旋,将自己的身形隐蔽在黑暗之中,寻找一个先发制人的机会。
然而……宁奕虽然很擅长等待,埋伏。
但东皇,就是黑暗本身。
后脑之处,一道轻微的破空声音,在骤烈的风暴之中,几乎可以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就像是一枚击破平静湖水的石子。
“撕啦”一声。
一袭宽大的黑袍,出现在宁奕的身后,无声无息,东皇手中攥着无形的风刃,像是一柄尖锐的长锥,源煞之力将其层层包裹,于是轻易的撕破虚空,贯穿而下。
宁奕耳朵轻轻嗡动。
他听到了。
但是已经晚了……有时候,眼睛和耳朵都不可信。
这句话,是千手师姐对宁奕说的。
在教导“六感”修行之术的时候,千手对宁奕说,眼睛,耳朵,鼻子,所有的一切感知,都可能会欺骗自己,或者会愚钝……而修行者修行的星辉,体魄,神念,归根到底,都是“修心”。
一颗明澈不染尘垢的心,觉察天地四方震动,得见万物生灵呼吸。
这就是六感修行的最高境界。
这颗心越发清澈,那么便越发敏锐。
世上再无一物,可以欺骗你。
无论黑暗,还是光明,即便闭上眼睛,也能够清清楚楚的看见,看清。
宁奕早就闭上了双眼。
他什么都看不见了,但四周的声音,画面,气息,却更加清楚,围绕着他的黑袍狂舞的霜草草屑,远方如洪流一般逐渐接近的马蹄奔腾,无数压低声音,却依然清晰可闻的“漆黑煞气”,在他的背后兜转,成形,化为一道庞大的黑袍身影。
猎物和猎人……在黑暗之中的区别,就是一个能够看见,一个看不见。
当宁奕变成了,看得更清楚的那一个。
他就变成了猎人。
“锵”的一声,丝毫不加掩盖的,狂烈的拔剑出鞘声音,宁奕并没有亲自拔剑,而是催动裴旻大将军的“驭剑指杀”法门,细雪剑气自行掠出,在东皇扑压而下的那一刻,化为一道炽烈的白光,与其狠狠撞在一起。
“撕啦”一声,黑袍被剑气切割开来,宁奕转过身子,他几乎与东皇面贴面的对立,两人之间的距离靠得极近,咫尺飞剑,这一剑刺穿了东皇的胸口,如之前一般,打出一道拳头大小的孔洞,说不清是源煞还是鲜血的血雾,在雪龙卷的上空弥漫开来。
宁奕看见了东皇那张愤怒扭曲的面孔。
仍然没有杀死……但足够让他痛苦的了。
宁奕抬起双手,东皇的坠击降落下来,双臂交叉,几乎挡在了面门之前,爆破的气浪在撞击之处荡漾开来,宁奕的脑海一片空白,同样的痛苦在他神海里炸开……两个人的厮杀与角力,直到现在,仍然没有明显的上风与下风,就像是两个喝醉酒斗殴的亡命之徒,互相交换着痛苦和伤势,但谁也杀不死谁。
直到,第二道飞剑撕裂虚空的声音。
东皇瞳孔收缩,在这极近的距离之内,他几乎避无可避,宁奕的眉心之处,亮起了一道光华……在他神池之中,还躺着三把品秩极高的飞剑。
书院的宝器。
龟文,龙藻,白虹。
其中一把,在天启河畔,与小白帝厮杀之时,剑灵受了重创,无法飞离神池,即便强行动用,也无法刺穿东皇的体魄,而另外两把,在此刻便一前一后掠行而出,速度之快,肉眼几乎无法看清,这两道粘附在一起的剑器影子,其实不是一把飞剑。
东皇瞳孔收缩。
避无可避。
只有硬接。
这位在灰之地界宝珠山,战胜大隋谪仙人的妖族年轻一辈第一人,之前遇到过几乎一样的招式……只不过洛长生的那一剑,浩浩荡荡,以四把羌山长剑钉住自己,在此之前,就等同于昭告天下。
我要如此杀你。
这是阳谋。
而宁奕眉心掠出的这两把飞剑,则是毫无预兆,在漆黑风暴之中,如一线天光乍现。
来的不讲道理。
出鞘之时,便是满幕杀机,倾泻而出。
这是阴谋。
宁奕从来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尤其是在这种生死之战,谁输谁死……他一直都不吝啬于藏住自己真正的杀招。
细雪能够正面击垮,那便动用细雪。
细雪不能。
那么……他还有着诸多的其他手段。
一柄飞剑,直接掠入了东皇的口中,黑袍男人的喉咙里响起一道闷雷般的炸响,剑气肆虐翻滚,几乎被他吞下肚子……而在执剑者神池之中沉眠的飞剑,其内究竟蕴含了多大的神性力量,只有亲身感受的人才能知道,那袭黑袍瞬间便被剑气撑大,无数源煞轰隆隆回荡,连绵不绝的声音在黑袍内荡开。
宁奕眯起双眼,他竟然没有看到鲜血?
刺耳的金铁交撞声音,还有剑灵的悲鸣呼啸。
一口灿牙,死死咬紧“白虹”。
东皇以口中满齿,钳住了第一把飞剑,而紧接着,第二把飞剑也击打而出。
这一剑,前后衔接只是瞬间,打在“白虹”的剑柄,以舌尖抵住飞剑剑尖,强行吞咽满腹剑气的东皇,喉咙里响起肆虐而尖锐的咆哮,他的后颈炸开一团血雾,这是几乎可以与洛长生那一剑媲美的痛苦!
两把飞剑穿透血肉,几乎将东皇的头颅掀开,在空中交叉飞掠,化为两条长线,在宁奕收手之时,掠回袖袍之中。
宁奕坠落在地,神情苍白,细雪也锵然回鞘。
他踩在草原大地上,四面八方是翻飞的草屑和雪气。
眼神沉重。
刚刚飞剑递出……已是他把握最大的一记杀招。
毫无疑问的,刚刚那两剑,足以给重生的东皇,留下一个深刻的记忆。
但还是没有找到“东皇”的死穴。
两把飞剑,在袖袍内不断颤抖,沾染“源煞”之后,原本蕴养的神性与灵智,都隐约有崩溃的痕迹……比起被小白帝以暴力打散的飞剑剑灵,这两把飞剑的现状更加凄惨。
第616章 狮心麾下,铁骑古棺
被两把飞剑,险些割下头颅的东皇,在雪龙卷的风暴之中坠落下来,他的脖颈一圈,血光浮现,口中的“牙齿”已经全部被剑气击落。
这种痛苦,已不是常人能够承受。
若不是那股“不灭”之力涌覆而上,他此刻已经“死去”。
东皇的神情狰狞至极,无数煞气向内崩塌,瓦解,重新凝聚成为血肉……即便有着近乎不死的力量,但也无法承受太多这样的杀招。
宁奕的藏剑之术,实在太过隐蔽。
或者说……太过阴险。
这两剑,差一点就杀死自己。
无数煞气在脖颈四周缭绕,东皇狠狠坠砸在地,他只剩下一根颈骨,其他的血肉都被剑气切开,看起来孤零零的,头颅随时可能会掉落……而这股锥心的疼痛,让他想起了当年的那一幕。
当年乌尔勒,斩下他头颅的时候。
也是这般的……不能忍受的痛苦。
东皇艰难喘息着,双手按住自己的断颈切面,在短短的数个呼吸之内,煞气覆盖,血肉重连,筋膜塑造,骨骼复生……他的脖颈响起一大片绵密的咔嚓声音,疼痛如潮水一般退去。
而当年的回忆则是相反,在此刻轰隆隆的,密集地涌了上来。
东皇双手撑地,摇摇晃晃,站起身子,这袭宽大的黑袍,此刻已没了之前的压迫感。
他看着宁奕,这个让自己如此狼狈的人族剑修……难以置信,竟然如此的……年轻。
宁奕收起两把飞剑,一只手按在细雪剑柄之上,一言不发,沉沉盯着东皇,抓紧每一个呼吸的时间,来弥补之前自己损失的气机……这一架是一场气机角力之争,如果自己找不到“东皇”的“死穴”,那么唯一取胜的办法,就是以强大的气机,将这个男人硬生生拖死。
他望向远方,母河战场的方向。
自己炼化“生字卷”之后,对于这种气机之争来者不拒,他可以坚持很久……但母河的那些修行者,王帐的那些无辜百姓,还能支撑得了那么久吗?
宁奕神情难看。
不远之处,东皇扶住双膝,缓慢直起身子,一双猩红眸子盯住宁奕,沙哑开口。
“两千年前的‘乌尔勒’……不会用这样的招式。”
暗藏飞剑。
宁奕冷冷笑了笑,寒声道:“很可惜……我不是他。如果两千年前你遇到的是我,你一定会死的更惨,绝不会有现在这样死灰复燃的可能。”
东皇无所谓的笑了笑,他轻声道:“是么……想杀我的人有很多,真正做到的,就只有当年的乌尔勒而已。”
他顿了顿,讥讽道:“可惜的是,现如今,他已经彻底死了,而我还站在这里。”
大地震颤。
龙卷翻飞。
宁奕的脚底,草屑起伏,石粒震颤,破碎。
他看着东皇,模仿前者的语气,轻声讥讽道:“是么……”
东皇皱起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