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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与蔷薇花_29

  彼此之间一句话也不说,只能听见小声的默念和演算。
  越是入夜,风渐渐地冷了,吹来冬日的前兆气息。慕夏拢了拢麻袋般的校服外套,顺手挥开游弋桌上的草稿纸,然后放在了凳上。
  “干什么……”游弋话到一半,见他歪着坐在了桌面。
  慕夏居高临下地摸了把游弋的脑袋,他不满地要开骂,突然想起在这里算半个自习室和公共场所,硬生生地咽下所有埋怨,抬起头想要瞪慕夏。
  可当游弋对上他的视线,忽然无言以对了。
  他往桌面一坐,捞过了游弋的一支笔一张草稿纸写写画画,没有半点语言,像嫌弃凳子坐着不舒服似的。慕夏的眼风扫过游弋,接着又垂眸看那张纸,知道游弋要质问了抢先说:“随便坐坐,你应该不介意吧。”
  游弋想说介意,但他闪开目光,犹犹豫豫地摇了头。
  除了刚才那一眼他已经很久没关注过慕夏了,运动会前两个人的气氛明显有段时间不对盘,游弋能感觉到。运动会时树下相互靠着休息的半个小时虽然暧昧,之后慕夏却没任何表示,他很想问,却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要问什么好,“你为什么对我奇奇怪怪的?”或者更直白一点,“你老是撩来撩去,是不是喜欢我?”——显得矫情。
  慕夏可能会不冷不热地瞥他一眼,然后皮笑肉不笑,那种表情很讨厌。
  游弋埋头就着慕夏没坐到的半张桌子继续做题,他倒是没挡住光,在另一侧,灯光是淡黄色的,影影绰绰给慕夏映上一圈轮廓。
  “像不像?”慕夏突然说,把那张草稿纸递到他眼皮底下。
  一圈根号公式坐标系中的空白处艰难地挤进去一只老虎,卡通得很,正趴在桌边奋笔疾书。慕夏给它画了副眼镜,眼镜腿很讲究地挂在了耳朵上,尾巴刚好穿过旁边的草稿。
  游弋满脸问号:“什么啊?”
  慕夏面不改色地说:“你啊,不觉得吗。”
  他抢过那张草稿纸随手垫在试卷下,嘟囔说:“老这样烦不烦……”
  这句牢骚本不会有人接话的,游弋也没想过慕夏会听在耳里,哪知他话音未落,那人跳下桌面,规规矩矩地站在一边倚着墙:“不烦——游弋,我没跟你说过,和你相处挺开心的。不然干吗陪你熬夜,早他妈睡了。”
  说完晃了晃手机,似乎是手游断了线,慕夏嫌弃地补充一句:“上面又冷,信号又不好,我吃饱了撑的。”
  游弋把这些话听完,从始至终背对着慕夏,良久没再给他反应。
  数学题映在眼里但没钻进脑海,游弋画出不完整的坐标系,一个圆的数值半晌没能标上去。他竭力保持着冷静,并不能忽略因为那句话狂跳的心脏。
  已经不是开玩笑的问题了,游弋觉得他在陷入一个可怕的谎言。
  他说的“喜欢”也好,“开心”也好,听起来都像哄小孩一样随性,偏偏他说话时眼神真诚态度恳切,叫人忍不住地想入非非。
  “也没说你一定要来。”游弋憋了半晌说,身边已经有人开始往回走。
  慕夏说:“陪你啊,道理我都懂,别在那得了便宜还卖乖。”
  这些话都太惹人误会了,知道他有可能在开玩笑,或者单纯的瞎撩满足成就感,甚至于逗他好玩,游弋还是会想多。他抿着嘴低头写字,当真没有继续话题,好几个人都耐不住冷走了,他听见慕夏哈了口气在搓手。
  要是冷就先回去。
  他差一点就脱口而出,可他也知道慕夏会怎么回——眉峰微微蹙起,嘴角却有点无奈地上扬,语气冲得很,不耐烦地说,“你话怎么这么多啊。”
  笔尖落在粗糙的草稿纸上,割破一角时声音锐利,游弋算完最后一个步骤,把答案写在空白处。盖上笔帽,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东西:“完啦。”
  “那走吧。”慕夏说,他离楼道最近,顺手推开铁门。
  他们离开时游弋转头看了眼许文科,对方还没有要走的意思,而时间已经接近零点。他决定不管对方了,许文科把他越推越远,没必要腆着脸往上凑。
  楼道的灯不是声控,为防惊醒宿管阿姨被唠叨扣寝室分也没人去开。慕夏谨慎地看着脚下,台阶高容易摔跤,他单手拿着那张纸,小声说:“要不要手机打个光啊?”
  “哎没事,快到了。”游弋学他说气音,言毕被慕夏踩了脚。
  他龇牙咧嘴一会儿怒目而视,可惜黑暗里慕夏看不见。意识到踩了他之后,慕夏往旁边挪了挪,示意游弋走在前头。
  这天夜里没有月亮,晚风减弱许多,楼道里不如天台那么冷。
  慕夏把手放在游弋的肩膀上,双手撑着在他身后一步一步往下走。他连蹦带跳,心情大好,走出几步后跳下台阶,顺势搂过了游弋的脖子,整个人贴在他背后。
  他做这事纯属顺手,反应过来时自己有些尴尬地红了脸,感觉对方僵硬了一瞬,停了脚步不再继续走,顿时进退两难了。慕夏的手指反复交差在一起,喉头微动,心里想他应该说些什么才对,是真的顺手,也是真的想抱一抱他。
  少年人的情感一旦萌芽就会迅速期待雨露甘霖,不可一世地开始生长了。
  那天他画蔷薇花,黎烟说得对,他在心田种了一片花圃,甚至不用游弋给反应,他每多触碰一下,就能多开一朵花。
  慕夏轻轻地闭上眼,什么也没说,听游弋的呼吸急促些,又放缓了,好似开始沉重。
  “我……”游弋开口,黑暗的楼道里连一丝光也没有,慕夏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这声音响在耳畔,像白天里背过的《琵琶行》中写的那样。
  他低低地说:“什么啊。”
  游弋好似闭了闭眼,他的呼吸拂过慕夏的手背,慢吞吞地说:“半期考试完那个周末是我生日,要不要一起玩?”
  小心地抛出一个邀请,游弋回过神来暗自好笑,他已经很久不曾这么柔和地去对一个人了。他不喜欢考虑别人的感受,这是个很大的缺点,但他改不了,说得好听叫我行我素,他最多言语间顾忌对方,真要做的事,谁的态度也影响不了他。
  慕夏有点意外,他刚要收回手,突然被人抓住了左腕。
  穿得少,掌心的温度微凉,手指更冷些,游弋握着他不让他把手拿开,还是不成器的相拥姿势。他继续说:“可不可以就我们俩去过?”
  “不叫林战孟居然他们?”慕夏诧异地说,察觉自己声音略高后收敛了下,“两个人能做什么,吃吃饭……十六岁,还是很重要的吧。”
  游弋问:“你十六岁怎么过的?”
  慕夏无言。
  游弋知道他不想说,淡淡地把他手拿开,退回安全的地方,索然无味:“我不在乎,你要是觉得应该别人一起吃蛋糕吹蜡烛那算了。”
  然后他往楼下走,脚步飞快,唯恐慢一步就被慕夏抓回去了。他没看见慕夏站在高处垂眸望他背影时的眼神,复杂固然有,多半是柔和的。
  一路沉默地回到宿舍,林战已经睡了,慕夏打开床头一盏小夜灯,晕出温暖的团团光芒。
  游弋坐在他床沿换掉白天的穿着,脱掉最里面的T恤衫后伸手去够搭在上铺的睡衣。他自暴自弃般动作粗暴,揪住头发也不说,“嘶”地一声后装作无事发生,情绪却显而易见的糟糕,如果没人睡觉,游弋说不定已经开始踢桌子砸床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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