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歪了

  荣烛泡了一会热水,终于恢复了知觉,再一看林落却把手虚拢着拳头,并不展开,手背都在水面上没有浸进去,荣烛没有多想,伸手把他手背压下去:“你放好呀,这个样子怎么暖到。”
  林落吃了一惊,手一动,水撩起来,差点溅到荣烛,林落赶紧道歉,荣烛倒不在意,只感慨道:“你手是热的,男孩子火力好旺啊。”
  明明他刚才比自己冻得还像冰棍。
  林落点头:“我素来如此”他似乎有些紧张,匆忙把手从水盆里拿了出来,站起身来“我给你取帕子擦擦手。”
  荣烛坐着不动,她带了手帕,但手帕掖在怀里,如果她这样去抓,衣服就弄湿了,如果要林落帮她,那就得让林落把手插进她的怀里……啧啧,想想都觉得罪恶。
  等等,像我这样的反派上演“蓄意勾引”然后被无情拒绝的戏份,是不是很合适?
  荣烛还在天人交战,林落已经走到了屏风后,过了一会儿,有点不好意思似的,捧出两方棉布巾子。
  他刚才翻找了一番,竟然没有找到新帕子,母亲新归置了东西,不知收到哪里去了。现有的两方是他和母亲现用的,事急从权,只得先拿出来。
  “这方青花的是我的,这方朱雀的是我母亲的,姑娘多担待吧,你看选哪个。”
  荣烛毫不犹豫的道:“青花的。”
  朱雀的帕子是齐氏的,老师毕竟是老师,老师的东西怎么能随便动用呢,林落跟她是同龄人,又是“朋友”,自然用林落的啦。
  林落有点意外,荣烛竟然这么快就做出了决定,他刚才还小小纠结了一下。本要把母亲的帕子拿出来,这样会更尊敬些,但母亲的帕子用的比较久了,是半旧的。他的帕子倒是新取的,但男女毕竟……结果他发现荣烛根本就没有在意这个。
  纯粹他自己想太多。
  少女在灯影下,温柔含笑,娇俏可爱,林落瞬间觉得自己刚才那些想法有点不纯洁。
  “我去倒杯热茶给你,喝下热茶,人就会暖和起来。”
  荣烛点了点头,就看到林落忙碌起来。她以为林落的茶水也是备着现成的,没想到他是现做。而且不是寻常意义上的泡茶,而是煎茶,他打开柜子拿出了一套竹制茶具,瞧着虽不华贵却格外精致,还很有古朴的韵味。林落净了手,拿了个茶筅,准备好团茶,开始了精细研磨。
  沈府在这些静雅玩意儿上素来不大讲究,荣烛好奇的瞪大了眼睛,看着林落再那里摆弄茶筅,那茶筅长得像个打蛋器,林落操作起来很熟练,荣烛心道这人手长得好看,打起鸡蛋却也这么好看。
  茶团被研碎成了茶末,又被茶筅打成了糊糊,然后便是注入沸水。
  荣烛看得入神,不由得吟诵道:“如鱼目微有声,为一沸,锅边缘如泉连珠,为二沸,腾波鼓浪,为三沸。现在还差一沸。”
  林落有些诧异,这是茶圣陆羽的《茶经》,她竟然知道。现在的世道流行喝叶子茶,已经很少有人吃粥茶了,林落一惊之外又是一喜,心道这田螺姑娘总是能给他意外之趣。
  茶汤浮现出粥面,林落点茶,分茶,用茶筅轻轻击打表面雪白的浮沫,渐渐地碧绿可爱的茶汤上浮现一只雪白滚圆的兔子。
  荣烛看得心潮澎湃,只想为大佬献上膝盖,她情不自禁地“哇——”出声来。
  这首辅大人真是点的一手好茶。
  林落唇角浮现清浅的笑意,优雅而温和,带着俊爽的少年气,还有一点小小的得瑟。
  就特别可爱。
  “喜欢吗?”
  “喜欢。可惜就舍不得喝了。”荣烛咯咯笑道:“等我把它放到窗子外,明天一早就会冻实了,变成艺术品。”
  林落看着她的笑容,顿觉心怀大畅,早些时候的郁闷烦躁不甘都尽数消散。原来与她交好,看她开心,是这么愉快的事情。
  虽失登科之机,却获一知己,这人生之事,本就有得有失,也不要过于伤怀了——林落就强行安慰自己。
  更漏渐断,星河暗转,荣烛坐在火炉边被暖意裹着,渐渐松懈下来。林落看起来还好,没有自闭,也没有一味沉溺在受伤的情绪里出不来,她还不知道林落到底遭遇了什么,但会造成这么大伤害的,一定是很紧要的事,可他看起来却还很淡然,还有闲心烹茶……
  不愧是当男主的人,比她想象的要坚韧的多,潇洒的多。
  她心里一松,就开始犯困,林落轻轻烧着柏枝,火焰升腾,香气也升腾,他看看荣烛回身去屋里拿了他的棉袍盖在她身上。
  次日一早,东方刚白,小红就来接人,看到荣烛衣冠齐整,满身柏香,顿时松了口气,她迎着荣烛回去,问道:“小姐,兔儿呢?”
  荣烛迷茫:“兔儿。”
  “你不是来看兔的吗?”小红也迷茫了。
  荣烛这才回忆起来,顿时大呼不好,她昨天就是随口扯了个慌,现在又去哪里弄个兔子过来。正麻爪,林落却笑盈盈的从屋里捧了一只肥大的灰兔。
  “这不是你们的兔儿吗?”
  荣烛松了口气:“是它,是它。特别狡猾,擅长打洞,一看不住就溜了。”
  主仆二人忙忙归去,林落看着她的背影微微眯起眼睛,说来看兔子,却全然忘了兔。
  她哪里是要看兔子呀,她分明是要看着他。
  *
  齐氏把真相告诉林落后,就一直在担忧,她不知道林落要怎样面对信念的倒塌,她甚至一度开始后悔,后悔自己从小给他灌输科举出身,振兴家业的思想……若是一开始就甘于平庸,不抱希望,现在就不会这么难受了吧。
  可她没想到的是,林落看起来就……还好。
  是真得还好。
  她没想到自己的身体已经差到了这种程度,只是两杯三盏淡酒,已经让她神思昏沉,连起身都做不到,根本无法抚慰自己刚遭受重大打击的儿子,但此日一早,她醒过来,走出卧室,就看到了书桌前熟悉的身影,林落依旧在练字,一日一百个,先“白写”再做文章,跟以前一样。
  为什么?明知道没有用了,为什么还这么努力呢。她不敢问,只得装作没事照常去厨房,可她看到厨房里已经煮好了粥,也热好了馒头,切好的榨菜放在碟子里。这是他们惯常吃的早餐。
  齐氏几乎热泪盈眶,她有多懂事的一个孩子,面对困苦和挫折,他总能自己调理好自己,从来不让她多操一点心。
  但林落其实还是有点不同了。
  他依然看书练字抄书,再用赚回来的钱买书,但是他看的书却不在于局限于以往的科举教辅教材,而是扩大到了文人行卷,闲散诗词,进而水经,茶经,酒论乃至于天文历法,阴阳术数,志怪传奇,无所不包。似乎是对这些闲杂书等觊觎已久,以前囿于科举时间紧,任务重,不得不只攻专科,现在是反正考不了了,索性一偿夙愿,放飞自我在这些“不正经”的书海里尽情撒欢。
  荣烛第一次来看他,他在读《千金方》,《本草纲目》。她有点意外,但想想俗话说的好,小医医人,大医医国,他将来要当宰辅医国的,现在看个医书医人倒也正常。
  “姐姐,这书上说的两个□□中间连线处,有个檀中穴,一点人就会晕过去,下次遇到坏人我们可以试试。”
  荣烛:…
  问题是坏人,怎么会同意你摸他的两个□□,然后再比一下距离定位到中间呢?
  而且你看医书的目的是不是不够纯洁,为什么关注点会这么奇怪?
  荣烛第二次来看他,他在读《齐民要术》。
  嗯……这是是讲农业和养殖的。教人种种地养养家畜什么的。种地的,种地好啊。不是个农民朱重八嘛,种地种着种着当皇帝了。那他种着种着当了宰辅,也是挺正常的吧。
  林落不仅研究理论,还热衷实操,他在院子里,围起来栅栏养了一只兔子,
  “书上说了,兔子很能生一年生6次,一次能生8个,这样养着,我们明年就有48个小兔子。”
  荣烛:……虽然你的算术没有问题,但这兔子虽然胖了点,可它是个公的吧,我都看到它那啥啥了。
  荣烛第三次来,林落在看《中馈术》。
  这是一本研究美食的书。
  孔老夫子说的好啊,食色性也,当圣人跟食色不冲突,当宰辅自然跟研究美食也不冲突…的吧
  她看着林落煞有介事地走进厨房,过了一会儿端出一盘蒜泥白肉,刀工很不错,卖相竟然也很漂亮。荣烛吃得饱饱的,挺着肚子瘫在椅子上,心道,那啥,齐国当初不是有个叫易牙的厨子嘛,后来得到齐桓公的赏识,执一国之政。这说明当个厨子是走向仕途的刚需。所以林落这个未来宰辅沉迷于研究若干盐是多少盐,少于糖是多少糖,应该也是……挺正常的吧。
  荣烛第四次来的时候,林落在看《柳毅传》,这书讲书生跟小龙女的故事,书生行侠仗义仁心直胆,抱得美人归,常规套路,大家喜闻乐见。林落挥毫泼墨,写下俏兔子大田螺传,还兴致勃勃拿给荣烛欣赏。
  荣烛夹着粉蒸兔肉的手微微颤抖……
  曾经有个大才子纪昀,一边正儿八经编修四库全书,一边杜撰妖狐鬼怪写阅微草堂笔记,所以这未来的宰辅大人现在沉迷话本也是挺正常的……吧
  正常个屁!
  “系统,系统,你丫的赶紧出来,你家男主长歪了。”
  照这样下去,这世上会少一个经世致用名留青史的宰辅,多一个三流的大夫,二流的农民,一流的厨子和不入流的小说家。
  荣烛欲哭无泪,这男主长歪了,她这反派还能好吗?
  还有齐氏,小阿姨,您快别笑了,你儿子不务正业,你不也赶紧哄哄他,还站在那里一脸欣慰。他要好好学习,要考试,要上清华,啊呸,要当状元或者探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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