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王初一
原本,狄惊飞今晚一直兴致很高。
一月前花刺木部归降,一月后他第五个孩子将降生,而今天是他三十四岁生辰,最爱的女人和最好的兄弟都来为他庆生,人生到此也算圆满了吧!他甚至一边喝酒一边小声与花藏花讨论起这个孩子的名字来。
老四名藏花,这第五个若是女儿就叫莲花,若是儿子则为怜花,夫人可满意?
花夫人喝着蜜酒轻笑,怎么都是花啊花的,陛下小心迷失花丛啊。
他接过太监递来的燕窝粥,轻轻吹了吹才放在她面前,认真道,弱水三千,孤只愿取小七这一瓢。
夫人红了脸,娇嗔,陛下又开始胡言乱语了。
他们是幸福的,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恩爱情深,事实也是这般,恩爱情深,他是狄惊飞,是金飞,是她的大哥,而她是洛花生,是小七,是他辗转多年费尽心机得来的瑰宝。
他们会幸福,并且一直幸福下去,他能做到的,因为他是北狄皇帝,有这个实力以及这个决心。
在今晚那个人走进来前的一刻,他都一直这样认为着,丝毫不曾怀疑,然后,那个叫王初一的来了,一身再普通不过的青衫,是东夏男子常穿的款式,眉目清秀风姿潇洒,雌雄莫辩,款款而来,气定神闲,仿似此地并非轩辕殿,而是某处街边酒肆,与他对视的一瞬,甚至弯唇笑了笑,明朗灿烂,以至于,晃花了他的眼眸。
狄惊飞微微愣神,而此时,无痕走过去牵起那人的手挡住了他的视线,回过神的他失声轻笑这对花夫人道:“你的兄弟?姐妹?还是什么亲戚?国师哪里找来的人,尽然与你长得很是有几分相似。”
或许灯光太暗,或许脂粉太浓,也或许他自己有几分心不在焉,所以他并未发现身旁人神色不对,浑身僵硬脸色大变。
小小的惊讶过后狄惊飞依旧谈笑如常。
这么多年,无痕再出格的事他都见过,这些不算什么,不过是无痕生气花藏花当日说要给他找媳妇的事,便找了个与她长的相似的人来气气她而已,他甚至想,得找个时间调和两人这小矛盾,却不知,更大的震惊就在后面。
笛声响,节奏欢快热闹,曲是好曲,笛子也是好笛子,只吹笛的那个人技巧不太高明,似乎只是会而已,高低音转换不太流畅,有一处甚至吹跑了调。。。
一曲罢,殿上掌声雷动。
其实在场大多数人不懂音律,更别说这首在东夏都是绝唱的广陵散了,但既然国师喜欢,陛下喜欢,那咱就得拍手鼓掌,捧捧场不是!于是,一起卖力鼓掌,有几个还高高喊了句好。
初一收了笛子,笑眯眯地向四周欠身行礼,被人赞总是高兴的,何况这种场面,就两个字,体面!
行完礼,她准备走人,无痕说只需吹一曲就好,如今完成任务,她打算拍拍屁股走人,可那家伙正拿着酒杯神游太虚,她只得,“咳咳,咳咳咳。。。”
这边,无痕还没说话,那边,皇帝忽然开口:“再吹一遍。”
初一微讶,却没说什么,微笑着抽出已插回腰间的笛子放到唇边。
皇帝下令,咱就得照做啊,这可不是拍马屁,是识时务。
然后,一殿达官贵人陪着再听了一遍,导致一半人昏昏欲睡,当然,除了无痕与狄惊飞没人知道,那不男不女的名叫王初一的东夏人,吹着吹着,在同样的地方吹跑了同样的调子。
一曲再毕,再次掌声雷动,初一擦擦口水,打算再次感谢群众,而上首传来低沉的一声:“再吹一遍。”
这次初一是真的惊讶了,忍不住抬头张望,正好对上浓墨双瞳,流转间,充满惊讶震惊以及不敢置信。
“那个啥,皇帝陛下。。。”
无痕举起手中杯子扬了扬:“初一,今天是陛下生辰,你便再吹一遍吧。”
好吧。
难得有人这么欣赏她的才艺,就再吹一曲罢,初一忍住口干舌燥,咽咽口水,第三次举起笛子。
于是狄惊飞第三次听到她在同样的地方出了同样的错误。
那么,这就不是偶然,而是她本就这么演奏,或者说,她本就认为这首曲子是这样的。
可天下,只一人会这样。
洛花生。
他的小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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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流花河边,花生坐在狄惊飞身旁吹笛子玩,听着听着狄惊飞惊讶发现这似乎是失传已久的广陵散上半部,于是便记下了,回去翻出残谱对照,慢慢将这名曲修补完整,修补过程中,他发现花生吹奏的几处错漏,之后空闲时耐心指正过她,他是个爱音律的人,又追求完美,无法容忍这种错漏,可是花生是个大而化之的人,根本不懂音律,这广陵散也是小时候放牛实在无聊缠着师傅教的,学会了便一直这般吹着玩,哪里管对不对,好听就成,狄惊飞反复多次指正,冲着是结拜大哥她不好发脾气,耐心改正,只有一处怎么都改不过来,后来索性撂摊子,你要我改,我就不玩了,于是这般,就这一处怎么都改不过来,再后来,发生很多事,狄惊飞也就顾不上这些,一晃,就是十几年。
“夫人教过旁人吹笛?”他一脸困惑问身旁人。
花夫人紧紧盯着场上的初一,五味杂陈:“也许吧,我记不得了。”
狄惊飞想了想,点头。
几年前她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虽然一样的容貌一样的举止,很多事却对不上号,可有些又是对的,当时他也困惑过,问她,她说受伤,失忆了,他很心疼,也没再追问。。。可不知怎么,此刻,他又问了句:“夫人失忆,不会连广陵散也忘了吧?”
花夫人一惊,手中的瓷杯差些被捏碎:“陛下何意?”
“孤只是有些可惜。”
在漫长的岁月里,广陵散不只是一只曲子,它见证了很多往事,阴阳权谋、金戈铁马,甚至生死离别。
忽而狄惊飞又想起,傅流年是会这曲子的,当年,他在峒城城楼上弹的便是广陵散,是小七教的吧!不知怎么,心生些许沧然,即便花夫人如今是他的妻,可当年,她与傅流年的情仇纠葛,自己是亲眼见证的,于是到了今天仍然无法释怀?
他失笑,轻轻握住花夫人的手:“咋听此曲,让我忆起很多往事,于是便有些魔怔了,夫人莫怪。”
一旁早已一身冷汗的花夫人暗暗松了口气,强笑:“陛下说哪里话,你我夫妻,没有怪不怪的事。”
狄惊飞点点头。
场上,初一第三次将笛子插回腰间,准备走人,他爹的,口干舌燥连杯水都没有,那家伙倒好,一杯接一杯往嘴里倒,就不知道给我一杯喝喝?!算了,咱回去喝,于是抬腿走人,可,腿刚提起,上首那位皇帝突然发问:“王初一。”
初一忙道:“草民在。”
“姓王,名初一?”
“啊?”初一一脸莫名其妙,忍不住抬头:“是,草民姓王名初一,东夏临海人士。”
“这曲子是谁教的?”他依旧还是问了这个问题,无它,只莫名想弄清楚。
初一摸摸头,失笑:“我也不知。”
皇帝脸一沉:“敢戏弄孤?”
初一忙解释:“不是不是,我是真的不知。”
皇帝眉头缓缓拢起,连着目光都阴沉起来,一旁的花夫人突然开口:“今天是陛下生辰,何必纠结这些小事,臣妾敬陛下一杯,祝陛下万寿无疆。”
皇帝舒展开眉头,接过酒:“夫人有心了。”
花夫人顺势靠到他身上,柔声道:“我有些乏了,要不,今晚到此为止?”
皇帝撇了初一一眼,点头:“也好,那就散了吧。”
众人纷纷起身叩。
“陛下万万岁。”
皇帝扶着花夫人走下玉阶,经过无痕时,花夫人淡淡一笑,一分傲然一分不屑以及八分五味杂陈,无痕却只散漫地拉了拉袖子,面无表情。
大家都以为今晚到此为止,一些人盘算接下来去哪里玩乐,另一些人则昏昏欲睡,就等皇帝前脚走他们好立马回家,可是,他们亲爱的皇帝走着走着却停了下来,侧过头若有所思看着几步远的青衣人,淡淡开口:“你易过容?”
众人一愣,纷纷抬头张望,初一摸摸脸,笑道:“来时稍稍打理了下。”
“来人,端水。”
“陛下。。。”
臂弯里的女子失声低呼,皇帝拍拍她手,依旧站着不动,一副老子不搞清楚不罢休的模样,于是,很快,太监端着铜盆布巾疾步而来,皇帝指指初一:“你,洗干净。”
“啊。。。”
初一看看人群里的无痕,他依旧面无表情神情散淡,好似这一切与他无关,初一牙痒痒的,若非这是皇宫,早跑过去掐死那丫。
他爹的,说好只吹吹笛子就有赏金的啊,现下你主子要剥我皮那!
她狠命挤挤眼睛,咳咳几声,那人隔着人群漠然遥望她,甚至眼角都不抖一下。。。
“。。。好吧。”初一对皇帝说,“陛下您还是很有眼光的,其实我本来的脸比这要漂亮许多多!”
说完在众人精彩纷呈的目光下,挽起袖子洗起脸来,一翻清洗,再抬起头已是另一张明秀灵动的面容,她对皇帝眨眨眼睛,笑的眉眼弯弯:“怎样,我没骗你吧。”
全场静默。
狄惊飞一脸困惑,花夫人身子一晃,无痕唇角带笑,闲闲观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