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等到所有选手都离开食材区了,云林才恋恋不舍地从食材区出来,回到自己的烹饪区,在灶上支起两个锅,一个锅化了糖水准备用鲜果做一锅果酱,另一个锅则准备烧水煮米。她另外又取了一个电热水壶,烧了一点点开水,开始泡杏仁粒。
  她打算用手中的大米做一道杏仁米布丁,
  早先三名评委的意思非常明确,希望选手跳出舒适区,尽量避开自己熟悉的烹饪习惯。
  说到以大米为原料烹饪,一般人想到的就是“米饭”——光米饭本身也可以做出无数种花儿来,大名鼎鼎的扬州炒饭、西班牙海鲜饭、意大利炖饭……都是“饭”中的佼佼者。它们共同的特点是咸口。
  云林偏偏反其道行之,打算做个甜口的。
  她正在忙碌的时候,酒神过来了。
  从前几季“厨神”来看,酒神是个好脾气的青年评委。三个评委里,法福是日理万机的制片人,再加上个性使然,法福说话一向直接,甚至会有些刻薄。老饕不爱说话,那么唱白脸的“重任”就自然落到了酒神身上。
  早年间这位倜傥的名厨一向有风流之名,据说还曾和选手闹过绯闻。但如今的酒神已经大踏步迈入中年,颏下蓄了短短的胡子,再加上身材走样,已经俨然是一位大叔,但是言语始终温和,闻者如沐春风。云林见到是他来,一点儿也不紧张。
  “中国人会不会不太擅长做甜点?”酒神听完了云林的打算,微笑着随意问道。
  “从传统的角度来看,可能算是吧!我们的饮食习惯里没有头盘、主菜、甜点的概念,所以烹饪体系里甜点里的比重没有西方那么高,我们另外有‘点心’的概念,但并不一定都是甜的。我本人也没有系统地学习过烘焙和西式甜点。”
  她是没有“系统地”学习过,但并不代表她不会做。
  酒神好奇地问:“那你为什么会选择做一道甜点?”
  云林白了他一眼:“不是节目组要求我们避开自己的强项吗?”
  酒神很无辜地伸手摸了摸鼻子,估计在想:法福老大真的有这么说吗?
  酒神在云林这儿问话的时候,现场总导演柯克带着一众摄像也赶了过来,给他俩拍特写。云林不怵酒神,对方问得温煦,云林答得自如,很顺利就拍完了。于是乌压压的一群现场摄像转换阵地,放过了云林。
  云林长舒一口气。她终于可以专心做她的米布丁了。这时煮米的水已经烧开,云林关火,让大米在锅里焖5分钟,然后再重新开火,加入牛奶、烫过的杏仁碎和香草荚。一等到牛奶被米粒完全吸收,云林立即关火调味,并且直接把这一锅米布丁送到冰箱里去降温。
  另一口灶上煮着的樱桃、草莓和黑莓也已经弥漫出酸酸甜甜的香味,锅里的糖水开始浓缩,呈现漂亮的深红色。云林很有信心,一定能在时间截止之前,完成这一锅甜美的时令果酱。除了果酱之外,她还需要做两片焦糖奶酪脆片,最后插在布丁上做装饰。
  这时柯克又带着一大队摄像聚拢,他们这回要拍摄的在云林身后一张料理台上烹饪的阿晶。
  阿晶的确按照法福的要求避开了寿司,但是她做了一份韩式蛋包饭。
  法福对此非常不满意,责难冲口而出:“你认为这样一份粗糙的料理是否体现了你作为厨师的全部水平?如果是,那么请你现在就摘下围裙,离开‘厨神演播室’。”
  法福话音刚落,云林就听见背后传来一声啜泣:阿晶当场被法福吓哭了。
  现场总导演马上喊停。柯克对法福说:“不要这样武断,万一她的这个饭真的很好吃呢?有公平竞赛委员会的人在,你不能在完成比赛之前就淘汰她!”
  云林努力集中精神熬她的果酱,但还是有无数令她分心的声音传来:温妮大约是在安慰嘤嘤哭泣的阿晶,柯克在安抚怒气冲冲的制片人法福,同时还把酒神叫来:“这段重拍!”
  云林忍不住有点儿揪心:如果她在比赛过程中遇到了这样的波折,还能及时把手中的料理做完吗?
  看来身为“厨神”的选手,真的需要强大的心理承受能力。
  转眼到比赛结束只剩2分钟,三名评委一起回到台前,大声宣布:“各位,最后两分钟,请尽快摆盘。”
  云林撒腿就跑,跑去工具区打开冰箱,把她事先冷却的米布丁取出来,一尝,味道完美,但还是不够凉。
  她略一沉吟,转身就找了个特制的盘子,扭头跑进材料区——早先她在材料区刚好看见了有干冰,这时正好派上用场。
  云林打开干冰盒,用木夹夹了几块个头不大的碎干冰,盛在特质的盘底,然后扣上一层金属支架。干冰挥发形成的雾气尽情从盘底向外飘散。
  “还有30秒!”演播室里继续倒计时,“29,28……”
  云林撒腿就往回跑,回到她的料理台上,把早先盛出来的米布丁连碟子一起放置在干冰盘上,插上焦糖奶酪脆片,再把整个干冰盘放在节目组指定的托盘上。
  “还有10秒,9,8……”
  已经完全做好的时令果酱也已经被云林从锅里倒了出来,盛在酱汁盏里,放在托盘上。
  “3,2,1——”
  她刚刚做完这一切,台上三名评委已经大声宣布:“时间到!”
  作者有话要说:
  八宝胡芦鸭是上过舌尖三的江南名菜,跟“米”多少有些关系。但这道菜有很多不同的版本,主要是江南一带喜欢在馅料里面填糯米,到了其它地方就很少用糯米了。
  比如上海美味斋饭店迁去北京以后就把这道菜改名叫“清蒸八宝鸭”,里面没有糯米,只有“八宝”;福建菜里有一道叫做布袋鸭,也是类似的做法,但鸭肚子里填的馅料包括鸭肝鸭胗之类,也没有糯米。做法相似,内容不同,就又是一道名菜。
  *
  老顾管云林叫“小妹”,并不是两人真的有血缘关系,这个叫法大约类似于叫云林“小姑娘”。
  *
  杏仁米布丁实际上是丹麦的一种传统圣诞甜点,最早源自法餐,现在西北欧都比较常见。
  丹麦的米布丁其实有两种吃法:一种是热着吃,吃的时候要在热腾腾的布丁上放一小块黄油,然后撒肉桂粉和黄砂糖(想想就好多热量);另外一种是冷着吃,基本上就是云林的这种做法。
  如果大家觉得这阶段选手们料理的食物太过简单了,请千万不要着急——业余选手选拔参加的烹饪比赛一般都是这样,刚开始是比较简单、大众的食材,越往后会越困难。
  第5章 20进18
  “神秘盒”赛制的设计初衷在于鼓励创新,希望选手能够做出些天马行空的美味来。评委会从选手所烹制的佳肴中,选出三道最优秀的作品上前展示,并从其中选一位“优胜”。
  通常情况下,“神秘盒”是不会淘汰人的:万一创新不成,选手还有机会留在比赛里。
  但是今天是比赛的第一轮,神秘食材又是大家再熟悉不过的大米,所以节目组事先打过招呼,说是“神秘盒”阶段就会直接淘汰一人,之后的生存战还会再淘汰一人。
  今天过去,20强将变为18强。
  法福站在台上,双手在胸前合拢,十指交叉,开口说:“各位,今天我们看到了不少精彩表现,你们当中的绝大多数人做到了,让平凡的大米摇身一变成为上得厅堂的精致料理。”
  在现场导演的指挥下,烹饪区里各架摄影机的机位来回移动,试图拍下各选手面部的细微表情。
  “我们从中选出了三道我们认为值得与大家分享的佳肴。第一道,她的成品,不管是品相还是味道,都绝对与众不同。这道佳肴来自——”
  “云林!”法福点了云林的名字。
  云林这时正在担心她取的干冰够不够的问题:原本汹涌溢出的雾气这时已经变成若有若无的轻烟,估计送到评委面前没多久就要消耗殆尽了。
  但是磁碟里盛着的米布丁也足够清凉爽口了。
  ——她的运气可真好!
  她赶紧托着托盘上前。路过卡罗琳娜的料理台时,云林好像听见卡罗琳娜在她身边轻哼了一声。
  “云林,介绍一下你的这份……甜点!”酒神冲云林眨眨眼。
  “好的。这是一份香草口味的杏仁米布丁,用吸水良好的短粒米与牛奶一道烹制,里面加入了去皮杏仁碎,配上现制的焦糖奶酪脆片和时令果莓酱汁一道食用。”
  酒神伸手提起一片焦糖奶酪,尝了尝,又提起酱汁盏,将温热的酱汁浇在米布丁上,然后举匙品尝,尝过一口之后简短评述:“酱汁温热、布丁清凉,两者的温度与口感都十分互补。布丁绵软,里面的杏仁却是脆的……你是在布丁里放了盐吗?”
  云林点点头。爷爷从小教她:天下万事万物都能互补,在甜食里加少许盐,反而能让甜味更加平衡,不再是那种虚浮在空中的,而是真正脚踏实地的……沉稳厚实的甜味。
  “非常好,这份甜品的调味近乎完美,现制水果酱汁的火候也很精准……”酒神巴拉巴拉地把这份甜品点评了一遍,接着是法福和老饕。
  老饕照例没怎么说话,而是非常豪放地吃了两大匙布丁,兀自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法福在称赞了米布丁的味道之后,却继续对云林提出要求:“这份甜点本身可以说是近乎完美,但是,要在‘厨神’比赛中立足,你还需要做出更多,技巧性更强的甜品。”
  他的意思是云林这份甜点的水平,对于这个“大米挑战”而言可能是够格了,但若放眼整个甜点界,可能就太“简朴”了些。
  云林赶紧点头,然后乖乖地站在台下,第一排料理台跟前。
  劳拉的料理台就在云林身后,这个墨西哥姑娘用压抑着激动的声音对云林小声说:“云林,你太棒了。”
  云林忍不住也笑了笑,然后偷偷地吐了吐舌头,心想:不是,我只是运气好罢了。
  接下来,三名评委又点了顾清源和卡罗琳娜的名,请他们两位上前。
  顾清源做了一份意式帕马森干酪烩饭。顾叔的烩饭没有任何花哨的装饰,只是一份简简单单盛在深口碟中的烩饭,却教三名评委都吃得赞不绝口。
  “这是我今年内吃到的,最好吃的烩饭!”意大利背景浓厚的酒神一边吃一边赞叹。
  老饕破天荒地问老顾:“你真是中国人?”
  老顾被他问得颇不好意思。
  而卡罗琳娜则做的是一份海鲜炖饭。她的炖饭盛在一只炖盅里,而且在炖盅上包裹了一块酥皮。炖盅在烤箱内烤制之后,酥皮膨起,让这炖盅看起来像一只肥硕可爱的蘑菇。
  评委当着一屋子选手和工作人员的面戳破了酥皮,一股子浓烈的海鲜香味顿时溢满了整个演播室。所有人都忍不住由衷感叹:太香了!
  接受了评委的点评,卡罗琳娜得意洋洋地退下来,与顾清源和云林站成一排。
  法福望着本轮最佳的三名选手,“哇噢”了一声,说:“第一次加入‘厨神’阵营的中国赛区选手,果然显现了非凡的实力,两位都入选了前三名。那么本轮‘神秘盒’挑战,获得头名的选手究竟是哪一位呢?”
  他稍许顿了顿。
  云林站在台下,心想:此处应当插播广告!
  刚才听了法福的点评,她已经明白,自己的那份米布丁恐怕没有机会获得“神秘盒”挑战的胜利了。作为一份入门级甜点,米布丁的技术含量不够,但是胜在别出心裁,别人都在认认真真做饭的时候她做了一份甜品。
  但云林还是很希望顾叔能赢下这场挑战。
  法福张了张口,好像是要宣布优胜者的名字了,谁知接下来旁边现场总导演柯克突然一声喊:“停!”
  演播厅里的20强,包括云林他们三个优胜候选,全都傻了眼。
  “大家辛苦,都去喝杯水。歇会儿再拍!”柯克宣布。
  *
  这天上午所有已经完成的拍摄,拍摄素材立即上传云盘,并且很快被热心网友们发现了。所有的素材都卡在了柯克宣布让大家去“喝杯水”这个节点上。论坛上登时炸了:
  【发福老大666:我去,怎么综艺节目都这个尿性!】
  【我爱云妹:……我做了所有的心理建设,可就是没想到大洋彼岸也是“喝水”。】
  【民以吃为天:所以……获胜的到底是谁?】
  【老顾必胜:看我id!】
  *
  短暂休息期间,云林在心里暗暗琢磨评委的考量:正赛第一轮,先让两名来自新赛区的选手入围,有助于提高在中国市场的收视率,但是不是就会让中国选手获胜呢?
  撇开她这个“侥幸”入选的不谈,拿顾叔的意式干酪烩饭和卡罗琳娜的海鲜炖饭相比,卡罗琳娜的炖饭有一项很明显的优势:炖饭里全是虾兵蟹将,色泽缤纷好看,再加上酥皮的“噱头”……云林虽然不愿相信,但她的理智还是认为,卡罗琳娜的赢面要稍许大一些。
  果然,半小时后重新开拍,法福宣布了本次“神秘盒”挑战的赢家不是别人,正是卡罗琳娜。
  卡罗琳娜雀跃无比,顾清源与云林则送上友好的掌声。大概这个结果他们两人都已经预料到了。
  有赢家就会有输家,随后法福也宣布了第一个被淘汰的20强选手:阿晶。
  阿晶很有些手足无措地解下了围裙,来到评委面前,深深地鞠躬道歉,表示是自己发挥不好,让评委老师们受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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