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明羲华不待他们出声,便微微地摇头:“陛下欲令龙王出征,他想看到因达罗王的头颅呈到御前,明日一早,我将亲自到无寐海去传达他的旨意。我对此无能为力,抱歉。”
  浮黎族中年迈的图长老巍巍颤颤地道:“因达罗族是北方天界第一大神族,多年以来一直守卫北方的神族和人族部落不受魔兽侵犯,很得当地的人心,怎么就忽然说他们和朱雀残部勾结在一起呢?自从朱羽燃犀死后,三百年了,继任的朱雀王一直没有出现,凤凰血脉已经断绝,这种情况下,多闻尊有什么理由会投靠他们呢,这消息我是不相信的。”
  大般若殿里面,一盏盏油膏明烛照得大殿宛如白昼,辉煌的烛火却驱不散殿外的浓浓夜色,明羲华立在明与暗的交界处,神色模糊不清,他用平静的语气道:“消息是昆都大人传回来的,天帝陛下对此深信不疑。”
  北方因达罗族叛乱,天帝的心腹部将昆都奉命率军讨伐,却惨败于因达罗王手下。北方边境形势愈加混乱,横山、穆蓝两大神族和众多人族部落纷纷依附于因达罗族,昆都无奈,只能向妙善天都求援。
  天帝震怒,几位留在妙善天都的高阶神族闻讯,赶来为因达罗王求情,都被天帝拒之门外。
  殿外众人面面相觑,心下难免升起兔死狐悲之感。
  药师王墨狄叹息道:“那只迦凌鸟也实在是可恨,吃了因达罗族那么多子民,难怪多闻尊忍不下去,天帝陛下为何就不能体恤一下缘由呢。”
  墨狄的女儿墨檀是龙王侧妃,因着这个缘故,在场的也唯有他敢对此议论两句,其他人都恻然不语。
  明羲华对众人拱手为礼,温声道:“事已成定局,诸位也都为因达罗王尽过心了,天色已晚,请各自回去吧。恕我失陪了。”
  众人回礼,目送明羲华离去。
  天都的大司仪感慨道:“羲华殿下宽厚温和,又是我浮黎族这几千年来天赋最强的人,或许将来他能成为一位贤明强干的主君吧。”他顿了顿,忍不住低声道,“要是多闻尊能再忍耐几年……”余下的话他也不敢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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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下,明羲华行过了长长的回廊和宽广的宫城,登上妙善天都的城楼。城楼上守卫的士兵恭敬地施礼,明羲华抬手示意他们退去。
  海和夜空一起沉寂,无声的、无垠的黑色把妙善天都包围,微弱的月光落在城楼高处,若风中之烛。
  从半空中传来羽翼扇动的声音,绯夜姬从夜色中降下,落在明羲华的身后。明羲华并未回首。
  这许多年来,绯夜姬吃下了众多神族的血肉,如今她已经恢复了人形,是娇小玲珑的少女体态,只有背后一对漆黑的翅膀依旧无法收回。
  她的声音亦如少女般清脆柔美:“殿下,您方才不应该在天帝面前为多闻尊求情,天帝陛下很是生气。”
  明羲华微微一笑:“天帝表面上越是生气,心里对我才越是放心,毕竟,整个妙善天都的人都知道,我是个软弱善良的人,不是吗?”
  绯夜姬歪着头,露出一种天真可爱的神态,“是的,在我看来,殿下你确实软弱又善良,你们神族大多是这个样子的。倒是天帝陛下更象我们魔族,在他身上,除了对权势的贪欲,我再看不到任何感情。”
  明羲华抬头眺望夜空,“前代巫王白泽曾经对天帝说过,他将死于至亲之手,为此,天帝杀死了我的父亲和两个叔叔。其实我一直很疑惑,未来真是可以看见的吗,既然看见了,又怎么能够改变呢?”
  他蓦然转身,逆着月光,眼神幽深,“绯夜姬,我想知道,你所见的未来,是否只是你虚妄的谎言,抑或是虚无的幻觉?”
  绯夜姬的缓缓地跪下,仰起脸,她的神态如同膜拜圣明,“殿下,您让我从婆娑界的禁锢中解脱出来,您是我发誓追随一生的主人,我会对任何人撒谎,却绝不会欺骗您一个字。我们迦凌鸟一族,一生能窥见一次未来,我看见您的第一眼,也同时看到了妙善天都的废墟沉入无寐海下,真实如此,无关虚幻。”
  明羲华沉默了半晌,忽然又笑了起来:“那又如何,星辰会坠落、大海会干涸,有什么东西是永恒不灭的呢,你所看见的,不知道何时会发生的未来,对我而言,没有半分意义。”
  “储君殿下您心胸豁达,可天帝却因此疑神疑鬼、终日不能安寝。”绯夜姬的笑颜纯真而明媚,“其实,天帝委实无需担忧,因为他注定是看不到那一天的。”
  明羲华未置可否,他复又转身,遥望宁静的海面,“明天一早,我要去无寐海。”他顿了一下,轻声道,“不知道龙王现在在做什么,绯夜姬,你可以看到吗?”
  绯夜姬的笑容凝固住,她惊慌地低下头,几乎要伏到地上,“殿下,请宽恕我。您知道的,当年我无意冒犯了龙王,几乎被打死,到如今才能恢复人身,我实在不敢再窥探无寐海。殿下,我愿意以生命效忠于您,但如果允许的话,我还是想多活几年。”
  明羲华嗤笑:“你的胆子真小啊。”
  “是的。”绯夜姬坦然道,“在婆娑界,象我们这样战斗力弱小的种族,只有胆小一点,才能存活得长久一些。”
  夜风带着海水微咸的味道,拂面而来,明羲华凭风而立,他觉得自己似乎有点喜欢这种居于高处的感觉。
  远处有脚步声传来,绯夜姬展开翅膀,无声地飞走。
  妙善天都的护卫军统领迟奈京过来,他是一位威严的长者,此时见夜深,便亲自过来,对明羲华道:“储君殿下,天帝早有命令,子夜过后,所有人等都不得在都城内随意行走,让我送您回宫吧。”
  明羲华微微低头,表示了对这位长者的尊敬:“抱歉,迟奈大人,我心中有些烦闷,一时忘记了时间,让你为难了,我这就回去了,不劳烦你。”
  迟奈京出身于钧天神族,在天界威望甚高,在天帝军中的地位仅次于龙王,他在妙善天都多年,眼看着明羲华成长,对明羲华向来关爱有加,但他一向是个沉默寡言的人,闻言只是道,“快回去吧,不然天帝陛下知道了,又要责备你的。”
  明羲华颔首,转身离去。
  迟奈京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在心里默默地感概,储君殿下和天帝真是截然不同的人,如果将来储君殿下继承天帝之位,妙善天都的光景应该会和现在大不相同吧。
  当然,这些念头,他也只是在心中暗念而已,毕竟,如药师王所言,天帝陛下的寿元还很长久,那么遥远的未来,总是变幻莫测的。
  妙善天都的夜已经很深了,所有的宏伟与辉煌都在微弱月光下暗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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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章
  龙王即将出征,无寐海中,龙族的战士们束兵秣马,一派忙碌的景象。
  龙王宫中,墨檀正在为海琉光穿戴铠甲,她单膝跪下,为他束整腰带。
  朱羽照夜在海琉光的身后,眼巴巴地望着,哀求道:“琉光,我想跟你一起去,带上我好不好?”
  “不好。”海琉光连头都没有回,淡然答道。
  朱羽照夜愤愤然,指着墨檀,“她都能去,为什么我不行?”
  墨檀侧过头,不无炫耀地道:“我是龙王的药师,这无寐海中,没有人医术比我更高明。琉光要上战场,你觉得我不应该跟着去吗?”
  朱羽照夜沮丧地低头,只能道:“你应该去的。”她嗫嚅着,“可是,我也好想去啊。”
  海琉光终于转身,他披上了玄黑的铠甲,此时的容姿是一种锐利而凛冽的美丽,令人不可逼视。他的语气平缓但不容置喙:“我向天帝承诺过,此生都不会让你踏出妙善天都半步,所以,照夜,别闹了,你不能去,哪里都不能去。”
  朱羽照夜怔住了,她金色的眼眸一下黯淡无光,她低声道:“只要你在无寐海,这一生,我可以不去任何地方,我只是……只是不想和你分开那么久。”
  海琉光沉默半晌,然而只是对她说:“照夜,听话。”
  外面隐约传来天马的嘶鸣和战鼓的声响,海琉光出去了。
  朱羽照夜慢慢地蹭回了自己的房间。
  进门的时候,突然觉得小腿上有什么东西蹭过去,痒痒的。
  朱羽照夜撩起裙裾,却发现一只小小的粉白毛团扒拉在她的小腿上。朱羽照夜把毛团扯下来一看,原来是墨檀的那只雪绒兔,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过来。她垂头丧气地坐下来,随手把小兔子扔在桌上。
  无寐海底一片冰冷,只有眼前的朱雀少女散发着温暖的热度,让雪绒兔迷恋不已,它锲而不舍地爬过去,用短短的手脚努力地攀爬到朱羽照夜身上。
  朱羽照夜抓住小兔子,它只有那么小小的一只,可以揉在手心里,朱羽照夜百无聊赖地捏了两下,小兔子吱吱地叫了起来。
  朱羽照夜缓缓地把它捧到眼前,出神地望着它,喃喃自语:“我很想和琉光一起去,真的很想……很想……”
  雪绒兔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无辜地望着眼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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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侍女们最后一遍检查了海琉光和墨檀的行装,一切妥当。
  墨檀吩咐道:“把药箱给我,那个比较重要,我自己要带在身边。”
  “是。殿下。”
  侍女过去,想要拿起药箱。却听得悉悉索索的动静,小小的雪绒兔爬了上来,蹲在药箱上面不走了。
  “哎呀,这小东西什么时候跑出来了?”侍女伸手去赶它,“快走开,别捣乱。”
  小兔子忽然立了起来,撑起后肢,合拢前肢,一拱一拱的,仿佛学人作揖的样子。它的四肢都短短的,做起动作艰难而笨拙,整个身子圆圆滚滚,就象是一团雪球在前后摇摆,说不出的可笑又可爱。
  侍女们忍不住笑成一团:“小东西你怎么了?想做什么呢?”
  小兔子拱了一会儿,又趴下来,摊开四肢扒拉住药箱,仰起小脑袋唧唧吱吱叫个不停。
  “你喜欢这个箱子?”一个侍女试探着问。
  小兔子呆了一下,用力摇头,片刻后却又拼命点头。
  墨檀也走过来,笑道:“这兔子今天怎么了,平时都不见它这么活泼。好了,快把它抱走,别耽搁时间。”
  小兔子不等侍女伸手过来,就用与它那短短的手脚不相符的速度,飞快地爬到墨檀身上,紧紧扒拉着不放。
  墨檀迟疑了一下:“它……不会是也想跟着我出去吧。”
  小兔子终于眼睛一亮,侍女们觉得它几乎要含泪哭泣了,它疯狂地点头,小爪子几乎要把墨檀的衣服都扯破了。
  眼看着出发的号角已经吹起,墨檀来不及仔细思量,只能把雪绒兔一把塞进了自己的胸口,“好了好了,去就去吧,反正不碍事,这路上也无趣,陪我解闷也好。”
  墨檀的胸脯丰满而柔软,小兔子一下陷了进去,忽然僵硬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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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方拓兰平原,一望无际的旷野,枯草连天,群鹿奔腾,飞隼从高高的天空掠过,发出尖锐的唳声。狼烟升上云霄,一轮白日,苍凉而壮美。
  因达罗族在平原上布下了八方法阵,阻住了天帝军的去路。
  天帝军长途跋涉而来,与昆都的军队汇合后,龙王下令暂于平原边线安营,与因达罗族对峙。
  龙王帐中,墨檀为海琉光卸下了铠甲,一边抱怨着:“这里气候太干燥了,真不习惯,最好战事能快点结束。”
  一只粉白的雪绒兔从药箱里钻出来,默默地蹲在旁边。
  海琉光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小兔子,随口问道:“你怎么把这东西给带来了?”
  墨檀为海琉光解开了外袍,不在意地说:“它一直缠着我不放,就带在身边了,解解闷也挺好,是个很机灵的小家伙呢,我说的话它都听得懂。”
  海琉光的外袍下,还贴身穿着一件厚重的皮质甲衣,紧紧地缚住胸膛。墨檀伸出去手去,想要继续为他脱下甲衣。海琉光忽然微微地皱起了眉头,抓住墨檀的手,阻止她。
  “怎么了?”墨檀不解。
  海琉光不作声,低头望向脚边,脸色沉了下来。墨檀顺着海琉光的目光看去,是那只小小的兔子,它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仰头望着海琉光脱衣服,水汪汪的眼睛里竟然露出陶醉的神色。
  “你看它的眼睛。”海琉光沉声道。
  小兔子似乎瑟缩了一下,眨巴着大眼睛,很无辜的模样。
  墨檀定睛望去,雪绒兔的眼睛是黑色的,但仔细看着,它的瞳孔却是金色的,明亮而浓艳的金,仿佛火焰一般在眸中跳动。
  墨檀回想起这兔子一路上的情形,她的脸色渐渐变了,咬牙切齿道:“是幻术?……朱羽照夜?”
  小兔子抖了抖尾巴,悄悄地往后退缩。
  墨檀一声尖叫,抓起手边的烛台砸了过去,小兔子飞快地逃开。墨檀气势汹汹地追赶过去,小兔子吓得满帐篷乱窜,不住地朝海琉光吱吱叫着求助。
  守卫的士兵听见这奇怪的动静,在帐外恭敬地问:“王,有什么事情吗?”
  海琉光冰冷的目光扫过墨檀和小兔子,那两个都刹住不敢再动了。
  “无事,退下。”海琉光冷静地道。
  士兵离开了。
  小兔子慢慢地蹭到海琉光的脚边,四肢和脑袋一起贴在地面,可怜巴巴地缩成一团。
  “嗯,很有本事,白芷的幻术和窥梦之术,你居然都继承了下来,我是不是该夸奖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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