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中_94
对不起,我是警察。汤靖兰哈哈大笑,这是《无间道》里梁朝伟的台词。
“我还真没看出来你是警察,”笑过之后,汤靖兰坐端正了些,但声音还是使劲做媚,“哪儿有这么漂亮的警察呢,分明是个勾人魂要人命的小妖精!”
谢岚山不是没被人夸奖过美貌,一般都不上心,男人的容貌何足道,骨子里的精气神才重要。但这位T姐夸得太直接,用词太奇诡,谢岚山都快不好意思了,伸食指搓了搓鼻梁,谦虚道:“不妖不妖,也就凑合能看。”
对方不解风情,汤靖兰也不勉强,只说:“以后还是欢迎谢警官常来坐坐,咱们这种做正经生意的,有个警察朋友,挺光荣。”
谢岚山笑而不答。带着画轴起身要走,直走到了大门口,才回头对汤靖兰说:“是不是正经生意,往后看吧。”
他曲着两根手指,伸在自己一双眼睛前指了指,嘴里嘚嘚两声,意思是,我盯着你呢。
明人不说暗话,汤靖兰先是一愣,继而又是大笑。
特意挑了个唐小茉在念书的时候,沈流飞带上谢岚山弄来的这幅《洛神赋图》,然后去医院探望唐肇中。与那位想替唐肇中办画展的经纪人前后脚,两人在住院部的走廊打了个照面,经纪人久闻沈流飞大名,客气得点头哈腰,沈流飞却瞧不上这种书画圈的“蛀虫”,面无表情地走了。
唐肇中还躺在病床上,他的身体机能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完全恢复。沈流飞示意陪护的护工离开病房,待病房里只有两个人,他毕恭毕敬喊了对方一声:“唐老。”
他瞥了一眼床头柜,上头堆着各色补品与水果,看来那位经纪人诚意满满,没少往这儿跑。
“孩子来看看我,是他上心了。”唐肇中问沈流飞,“沈老师,今天怎么有空来?”
沈流飞坐在唐肇中床边:“我有一幅作品,画的时候就不称心,画完了也觉得有问题,想请唐老帮忙看看。”
唐肇中连连摇头:“沈老师太客气了,你早就是大家了,这画好不好可不看画者的年纪,再说我也不懂当代油画,看不出什么。”
沈流飞说:“这是我临摹的一幅古画,我从小入门学的就是中国画,成年以后才开始专攻油画。”
唐肇中赞叹:“怪不得,我觉得你的画油画为本、中法为辅,很不一样!”
沈流飞年少成名,当然多少也沾了长相的光,他自己不觉得自己具有多么了不起的天赋,但这享誉中外的名声却是实打实的。唐肇中就不一样了。面对年少英俊的沈画家,再结合自己这大半生的籍籍无名与穷困潦倒,他颇有些感慨:“沈老师是有才又幸运的人,大器早成,就像张大千、傅抱石,二十来岁就享誉画坛了。”
“成名早是好,成名晚也没关系,齐白石六十多岁才‘衰年变法’,通过改变画风成为一代大师,黄宾虹就更晚了,八十岁才开始出彩。”沈流飞说的是奉承的话,但奉承得不留痕迹,冷淡平静,“关键是能不能在中国美术史上留下自己的名字,我想以后人们提到大器晚成的画家,肯定要多提一个唐肇中了。”
唐肇中的脸色复杂不清,好像欣喜,好像悲愁,俄而,又深深长长叹了口气。
沈流飞说:“我现在不怎么画画了,主要工作是通过手里的画笔,帮助警方缉捕犯罪嫌疑人。”
“这太可惜了,太可惜了……”唐肇中连连摇头,觉得以沈流飞的水平与名气,在一个小小的刑侦局里担任什么模拟画像师,特别屈才。
“我倒不觉得可惜,缉恶追凶,守护生命,比起维护自己在画坛那点名声,有意义也有意思多了。”沈流飞端详着老人的脸,目光理智清明,他当着唐肇中的面,将带来的画卷慢慢展开:“唐老,这画你还是替我看看吧。”
他看见,这打印的《洛神赋图》只展开一角,唐肇中的眼神就一下直了,一对浑浊的眼珠几乎凝成了石头,毫无光彩。
“这是……”唐肇中太了解这些造假的古画了,马上反应过来,“这是最低级的打印的假画!”
“假画都一样,人临摹的和数码复制的,没有高低之分。”沈流飞当然知道两者的区别,但故意这么说。
“亏你还是画家,你胡说什么?!高仿临摹品不是赝品,更不是假画!”唐肇中急火攻心,又咳又骂,“临摹品也是艺术品,也有它的艺术价值!故宫的《兰亭序》、辽博的《洛神赋图》都是摹品,但与真迹的气韵一致,难道都是你口中的假画吗?!”
“我当然知道两者是不同的,因为我也是画家。”沈流飞点点头,似乎认同了唐肇中的话,然而他沉默数十秒,一转话锋,“可是绝大多数的普通群众是不知道的,就像他们不会知道,那幅差点瞒过鉴藏专家、引发杀人大案的《洛神赋图》到底是你画的,还是数码复制的。”
唐肇中又惊又怒,几乎拍床而起:“什么意思?”
“秦珂在开展前制造凶杀案,看上去好像是为了揭露张闻礼当年的丑行,实际上他是被你教唆利用,而你一石二鸟,真正的目的是报复那个几乎毁了你整个绘画生涯的美术评论家李国昌。”沈流飞停顿一下,“至于张闻礼监守自盗的案子,你也没你自己说的那么清白,你跟他产生矛盾不是因为你内疚不想再画下去,而是张闻礼找到了新的合作者,用高科技取代了你。所以根本没有什么绑架者,从头到尾这就是你一个人布的局,用六年时间精心谋划,即便警方没能参透《洛神赋图》夹层里的秘密,你自己也肯定会逃出来的,对吗?”
第62章画皮(4)
唐肇中似乎料到会有被戳穿的一天,这会儿倒不急不怒了:“你们有证据吗?”
“没有,张闻礼的一面之词指证不了你,秦珂也已经死了,我们发现了他在案发时频繁联系的一个手机号,但肯定已经被你藏起来了。”沈流飞平静转折,淡淡说,“但是就像我刚才说的,你也没有证据。”
完全没想到对方会另辟蹊径,早准备好一套说辞的唐肇中惊大了眼睛,额头上的皱纹都挤深了。
“你没有证据证明那幅《洛神赋图》是你画的,只要警方把它换成打印的假画,并以此对外公布——你相信我,那位谢警官绝对敢这么做——”
唐肇中面上红晕褪尽,呈现一种枯萎状的蜡黄。他已经听懂了对方的潜台词。
“这样一来,就再也没有能与黄宾虹同样留名中国美术史的唐肇中了,你还是并将永远是那个籍籍无名、一幅画都卖不出去的美术馆管理员。当然你也可以花六年时间再画一幅《洛神赋图》用以自证,”沈流飞面无表情,眼神却似剔骨刀般寒冷,“可怎么办呢,你都已经快瞎了。”
唐肇中明白了,这是一个威胁,也是一个交易,天平一端是铁窗外的平淡余生,而另一端是一个怀才不遇的老画匠求了一生的声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