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6)
嗯汪峦还是感觉十分疲倦,他闭着双眼枕在祁沉笙的肩膀上,即便这样仍能感觉到,晚秋的阳光透过了枝桠,落在他们的身上,明明是微冷的天气,却分明灿烂而又温暖。
不知是谁弹起了斯戈尔教堂中的管风琴,远远地传来孩童们纯洁的合唱,掩盖了昨夜的那些黑暗与血腥,只剩下充满希望的祈祷。
金丝雀不知什么时候,飞了出来,舒展着它美丽的翅膀,在道旁的梧桐树间,应和着孩子们的声音,唱出阵阵悦耳的啼叫。
于他们而言,这是过去的结束,新生的开始--
只可惜,于祁沉笙而言,好像并不是这样。
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在路边停了下来,无声无息地打开了玻璃,露出了祁默钧面容。
祁沉笙早有预料般,倒也不是很慌,抱着汪峦缓步走了过去,站在车边等待着兄长发话。
大哥。
嗯。祁默钧的脸上着实也看不出喜怒,声音淡淡地转达着事实:老太爷已经知道你来这里的事了。
祁沉笙稍稍皱眉,接着就听祁默钧继续说道:
他没说什么,但是--
让你明日回去一趟。
汪峦想到他们在教堂中看到的墓碑与照片,心中生出了些不好的预感,他不禁握住了祁沉笙的手。
祁沉笙却对他安抚地摇摇头,而后不甚在意地说道:好,正好我也有些事想问问老太爷。
祁默钧看着眼前的弟弟,很多事显然不能现在说出口,但他却能感觉到这次祁沉笙应当确实是发现了什么。
大哥,还有件事。
正当他琢磨着老太爷对此的态度时,却听到车外的弟弟又开了口,下意识地问道:什么?
祁沉笙抱着汪峦,残目稍稍一眯,十分诚恳的开了口:这次教堂的事,我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但里头的暗室中还剩几只执妖。
汪峦眨眨眼,忽然捉到了这话中的小含糊,但他紧接着又感觉祁沉笙抱着自己的手托了托,像是故意给祁默钧看一般:九哥身上的伤也还没好,眼下需要好好休息。
我知道了,祁默钧明白了祁沉笙的意思,并没有多想便答应了下来:这事就交给我吧。
汪峦张张嘴,想要提醒什么,但又在祁沉笙的目光中,默默地把话咽了回去。
这一趟沉笙也很累了,也要休息的吧
那就多谢大哥了。
最终,汪峦听着祁沉笙毫不心虚的道谢,又重新在阳光下闭着眼睛,靠在了他的怀里。
暗室里的执妖--确实就剩几只了而已。
第105章 没想好(一) --大约冬天真的要来了
祁沉笙打记事起, 就着实不喜欢来老太爷的书斋。无论外头是多么晴朗的天气,这里总是阴阴凉凉的,令他像是回到了小时候在这里被抽手心, 罚抄书的日子。
但到底,已经不一样了。
祁沉笙推开了云鹤斋古旧的门,细长的绅士杖先于步子落入斋中,深秋的风微微吹起他黑色的长衣。
自己找地方坐吧。
祁老太爷祁缪的身影,出现在高高的书柜后, 他手上盘了条颇新的犀角串子,正比对着不知翻看什么册子。
祁沉笙残目低垂,他与祁缪的关系, 显然不似祁默钧那般亲近,近几年来或许是尊敬更多些,也可以说是无形之中更为疏远。
不了,孙儿还是站着听你训话吧。他淡淡地说着, 却没了小时候那般胆怯。
训话?祁缪像是听到什么笑话般摇摇头,如鹰般锐利的目光仍旧落在手中的书册上:老头子我都这般年纪了,哪里还能训得动祁二少。
老太爷言重了, 祁沉笙稍稍让步, 放低了些姿态:孙儿今日来, 便还是想听听您的教导的。
话说到这里,祁缪终于肯正眼看向他, 将那书册一手,盘着串子走了出来,坐到了小茶桌边:你愿意听,也是难得的
祁沉笙不再答话,只是看着祁缪自顾自地泡起茶来, 待到那茶香溢出时,老太爷才敲敲桌子的对面:来吧。
那就谢老太爷了。祁沉笙也没再含糊,将手中的绅士杖一收,姿态端正地坐到了茶桌另一侧。
听你大哥说,你最近很是清闲?祁老太爷手上的动作没停,将茶盏推到他面前,倒也不去管他喝不喝。
哪里就能清闲得了,祁沉笙装作听不出老太爷的意思,点数起近来生意上的事:眼看着就要入冬了,各场子里的棉料、呢料生产都要紧得很,虽于一二月前就有准备,但到底还是不敢放松的。
听到祁沉笙说起正经生意,祁缪的脸色也终于好了点:你这几年在纺织上干得顺手,年后也可再与你大哥商议,从他那里再接过些事来,也算帮他分担些。
不过话说到最后,他却又顿时严厉起来:你这个年纪到底要做正事,莫要整日到处乱跑!
祁沉笙心中微动,他知道终于要引上正题了,于是便试探着弱了几分语气说道:孙儿倒不是乱跑,只是九--
祁缪手中的茶盏,重重地搁在了桌上,打断了祁沉笙的话:我不想听那个男人的事,即便让他进了祁家,我也没有要接受的意思,你不必那他作理由。
祁沉笙目光也冷了下去,爷孙俩绕出的弯子也到此为止了:好,那就不提九哥的事,说些别的。
他从风衣的口袋中,取出了只薄薄地信封,修长的手指取出了保存在其中的东西--斯戈尔教堂中,那张带有两位杨小姐的合照。
祁缪见到这件旧物,眼神明显一滞,却沉默着什么都不说。
祁沉笙暗暗观察着他的神色,将照片扣在了茶桌上,仿佛给予了祁老爷子足够的时间,许久之后才说道:最近,我在处理执妖时,发现一些不寻常的事,究及背后似乎又与祁家有关。
收起来吧,可惜,祁家老太爷听完他的话后,却闭上了苍苍的双眼:把照片收起来吧,这些事你不必再查了。
老太爷,祁沉笙皱紧了眉头,虽然早有预料,但仍是十分不甘:此事与祁家有关,与我也有关,我不可能不查。
祁家老太爷没有说话,显然是抗拒提及与照片上人有关的事。
祁沉笙却并不打算放弃,反而将照片推到了他的面前,灰色的残目定定地注视着他,继续问道:您在逃避什么?当年又发生了什么?
到底是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孩子,祁家老太爷与祁沉笙对视着,又过了许久后才说道:我不说自然有不说的缘由
他转过脸去,看向那些从书柜缝隙中投落的光,像是回忆什么,又慢慢叹了口气:沉笙啊,我毕竟也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只想瞧着你们这些小辈安安稳稳的,过去的事
你也想想,数十载之后若是你置身于我处,儿孙问起来,想必你也不像再提及年轻时跟那汪峦的荒唐事了吧。
我不会有儿孙。祁沉笙冷不防地冒出这么一句,用着不容置疑的口气,想想后又说道:若是将来与侄孙们提起旧事,也没什么不可说的。
这句话算是几乎戳到老太爷肺页子上了,他压着火气说道:你大哥常劝我,我也体谅你年轻气盛,顺着你的意思让那人进门了。
但是沉笙,你既然这般关心祁家的事,日后也早晚要担起祁家的担子--你不会真以为自己能跟那男人过一辈子吧?
我会,祁沉笙没有丝毫犹豫地,打断了祁老太爷的话,他站起来高大的身影仿佛在提醒着祁缪,他早已不再是在这里受罚的孩子:我不止会这样想,还会这样做。
他稍稍低头,对着祁缪用极淡却又不容置疑地口吻说道:这些事就不用老太爷操心了,您只管看着就好。
也正是这句话,彻底激怒了祁缪,他太了解祁沉笙的性子了,以至于十分清楚,这句话究竟有多真多重。
他抬起苍老的双眼,死死地看着祁沉笙的身影,胸口因暴怒而急促地起伏几下,最终还是只克制地说出三个字:滚出去!
祁沉笙对此却像是并不放在心上,只是微微欠身致意:那老太爷多保重身子,孙儿先走了。
看着祁沉笙这副不咸不淡的样子,祁缪更是生气,抄起手中的茶盏就要砸上去。
可这时候书斋的门,却被忽然地推开了,祁默钧的身影出现在门外,击散了祁缪了火气。
老太爷,赵家小姐订婚,给您送来了帖子。轮椅滑动的声音在安静的书斋中响起,祁默钧像是没有看到祁沉笙般,径直来到了祁缪的勉强,将红艳艳的帖子递了上去。
祁缪冷眼看着他与祁沉笙,终是将已经举起的茶盏放回到桌子上。
行了,你们兄弟俩走吧。他侧过身去,好似不愿在这气头上多看他们。
那就不打扰老爷子看书了。祁默钧妥帖的应答着,向祁沉笙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起离开了云鹤斋。
出了门,沿着长长地回廊走了多时,眼前的景色因着深秋而萧瑟,但又处于一种微妙的平静中,像是蕴藏着什么不可说的东西。
斯戈尔教堂里的东西,我已经处置的差不多了。祁默钧先开了口,他实在不太想提及那些将暗室塞得满满当当的执妖,但到底接下了事情,就要有个交代。
那些执妖都是用活人供养的,暗室下面还有一层,关了不少人--还有几个人姓汪,我送去你那里了。
祁沉笙这时也没有了玩笑的心思,细长的绅士杖碾过落叶,思索后说道:大哥觉得,如果真的有一个人藏在祁家,做了那些事--他是想要得到什么?
祁默钧没有回答,如今看来去探究这个问题,还是为时尚早。
祁沉笙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也并没有追问下去,刚刚从老太爷口中套出的话,一一划过心头。
虽然他因为祁缪那样看待他与汪峦而感到愤怒,但同时他却也察觉到了其中的信息,老太爷认为当年与那位lingwen yang. 小姐的感情是荒唐的,不足为小辈道来的。
明明墓碑上所刻那样深情,可后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真的仅仅只因为是祁缪觉得时过境迁,反悔年少所作所为了吗?
又一阵秋风吹来,刮落了廊下花木的最后几片叶子。
--大约冬天真的要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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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洋楼中,汪峦有些心神不定地坐在窗边,尽管祁沉笙走前向他保证不会出什么事,但想到他独自回祁家面对祁老太爷,汪峦还是觉得十分不安。
他透过干净的玻璃窗,远远地望着大门,希望能尽快看到祁沉笙回来。
夫人,您也不用太担心了,老太爷就是再凶,还能吃了二少爷不成?这大半年来,丰山个子也长高不少,他从小厨房里端了好些点心,送到汪峦的面前,嘟嘟囔囔地劝着。
话是这么说,可去了这么长时候了,也该回来了吧。汪峦颦颦眉头,用细瘦的手指按按额侧,回想着昨日祁默钧的口气,他哪里放心得下。
就在这时,小洋楼外院的铁门终于打开了,汪峦刚要松下一口气来,却发现几辆小轿车缓缓驶到门边,其中却并没有祁沉笙走时坐的那辆。
那是什么人来了?他转头去问丰山,正巧守门处便打来了电话,丰山便奇怪地接了起来。
喂,老李头,夫人问你把什么人放进来了?
什么是大少爷那边送来的人?都姓汪?
汪峦听着丰山与老李的对话,也着实愣了下,但还是点点头,让老李先把人放进来再说。
第106章 亡之目(二) 九哥应该知道,我想要
夫人, 您慢点,我把人带上来给您看也是一样的。丰山匆匆地跟在汪峦身边,生怕他不小心摔着。
这事我不放心汪峦微微皱着眉, 指间的绛色戒指恰好映着窗外来的秋光,他的口中低念着:总归还是下去看看的好。
那您也要仔细些,丰山知道自己劝不住,忙从旁边的仆人手里接过件厚毛衫,嘴里絮絮叨叨地劝他穿好:最近好容易咳嗽才轻了, 万一再着了风,二少爷回来怕是要赶我去北坡挖煤的!
好好,我穿就是了。汪峦无奈地笑了笑, 由着丰山替他披好了毛衫。
不过便如丰山所说,自从金丝雀从他身上离开后,汪峦明显感觉心肺的病症与腿上的伤处,都好了许多。
他拢着毛衫的衣领, 轻咳间垂下目光--也许,真的能有康复的一天呢?
二层的小洋楼并不高,在丰山絮絮叨叨间, 汪峦也已走下了楼梯, 来到庭院前。
那几辆祁默钧派来的小轿车依次排开, 停在落了叶的杉树下,一个秘书模样的人见他来了, 赶忙捧着文件夹子迎上去,十分谦逊有礼地打着招呼:您就是汪先生吧,大少爷让我把人送到二少爷这边来,您看怎么安置?
汪峦隔着车窗向那几辆车子里看了看,心中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于是便向那人问道:一共多少人?可有名目?
有,都已经准备好了,那秘书办事也算利落,立刻从文件袋里取出了几张纸,上面十分精简地记录着这些人的情况:您看看,这一共是十三人,不过情况都不太好
汪峦翻看着手中的单子,眉头却渐渐皱了起来,这十三个人的名字与他过去一样,都是用数字代称的,而且排序都较为往后,甚至到了七十几
即便是熟知汪明生当年的所作所为,汪峦也有些惊叹,他居然养了这么多人。
可随后看到的信息,却让他心中越发沉重,甚至有些压抑地喘不过气来。这些人的身体处于极度的虚弱状态,大多都重病缠身,而造成他们虚弱的原因,正是常年的执妖寄生!
祁默钧详细地标出了,他们身上曾经寄生的执妖数量,最少的也有两只,多得更是到了七只--汪峦无法想象,汪明生究竟是使用何种方法,突破了执妖数量的限制,让它们寄生在同一个人的身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