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节

  “我才不跟女生说话呢,趁没有人的时候把信放在她书桌里就行了。”
  “那也不行,”鲁盼儿摇摇头,“我现在不是你的同学了,你们之间的问题都要自己解决——赶紧回去睡觉吧。”
  跃进被她说走了,看着他那么高的个子迟迟疑疑地晃着,鲁盼儿悄无声息地笑了,“弟弟什么时候能长大呢?”
  虽然不急着用钱了,但是鲁盼儿还是决定把手里的抹布先卖了,钱到手里才安心嘛。
  就是没有录音机的事,鲁盼儿也要攒一笔钱。如今家里日子过得轻松其实还是爸妈留下的底子,以前爸挣钱,妈挣工分换来口粮——按生产队的规矩,每人口粮一部分是队里无偿分的,另外一部分则要用工分换,如果没有足够的工分,就只能拿钱换了。
  民办教师看起来工资不少,但没有工分。所以,明年秋天她要为自己和三个弟弟妹妹都交一笔钱才能换来足额的口粮。
  而且就过年了,家里也要添些东西。
  看着姐姐一早数了一遍抹布,然后打了个大包袱,又推出了自行车,跃进就问:“姐,你要出门?”
  “正好你回来了,在家带着丰收和丰美,我去化工厂把抹布卖了。”
  这时节外面特别冷,前几天又下了雪,路很不好走,鲁跃进就说:“姐,我去吧。”
  鲁盼儿就随口说:“你不行的。我不只去化工厂卖抹布,还要去襄平县里买些东西……”
  没想到跃进立即就反驳,“我都这么大了,这点小事有什么办不了的!”说着上前抢过包袱,“我去!”
  过去不管在学校还是在家,跃进都是听自己的安排,鲁盼儿一怔,然后就想到其实跃进总也长不大也是因为一直跟在自己的后面,现在家里出了事,他一个人留在高中学习,自然而然地就越来越能干了。
  这么说自己不应该再拦着他了,鲁盼儿就点点头,“你果然也长大了,个子都长这么高,我其实也放心你去。”又将事情细致地告诉他,“你先去化工厂,就在门卫那里收抹布,八分钱一块。换了钱再去襄平县城,替我买缝纫机线——喏,就是这样大轴的钱,每种颜色的线都买一轴,黑色和白色的要各买十轴;还有一瓶缝纫机油;再买三块布,丰收丰美过年做套新衣服,你的上衣穿得旧了,也做一件。”
  跃进穿上外衣,再戴上帽子,“放心吧,姐,我记住了。”
  鲁盼儿就拿过一条长围巾替他围在脖子、脸上,“钱和布票要收好,别丢了,听说襄平县商店里有小偷。”
  “我知道了。”跃进说着已经骑上自行车走了。
  鲁盼儿看着弟弟一转眼间就骑出去很远,满是担心,怕他不能顺利地卖了抹布,怕他丢了钱,怕他买错了线,怕他买不到合适的布,怕他骑车摔了跤……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原来是陈婶儿,鲁盼儿就说:“跃进去卖抹布了,我怕他出什么事。”
  陈婶就噗地笑了,“你也不过比他大一岁。”
  “可是过去家里的事都是我做的,他没弄过。”
  “放心吧,他已经是大小伙子了,出门办事儿比你一个姑娘家还能差?”陈婶就说:“何况他长那么高的个子,谁又敢欺负他?”
  鲁盼儿也笑了,“婶儿说的不错呢。”
  “跃进替你出门办事,你正好也能多做一天活儿。”
  鲁盼儿也有这样的打算,出门就要大半天的功夫,少做不少活儿呢,“我正好把王家两个孩子的衣服做出来。”她回到屋里打开缝纫机,准备做衣服。
  陈婶也熟门熟路地拿起放在炕边的木板,接着打袼褙。
  两家原来就好,自从出了事联系就更多了。先是一起搓玉米,现在就在一起做活儿。鲁盼儿帮人裁衣做衣服,余下许多碎布用来做抹布,但是非常细碎的布就用不上了,陈婶拿来打袼褙,真是半点儿也不浪费。
  而且,陈婶也不占鲁盼儿的便宜,早就说好了鲁家姐弟的鞋都由她包了。
  鲁盼儿原本不肯,但是陈婶一再说这样才是相处之道,也就由着她了。她也很喜欢陈婶过来,在一起说说话,能排解不少愁思,而且,队里、家里的事,她也常有要请教陈婶的。
  看建设和建立也跟着陈婶过来,叫了丰收和丰美就一起到外面玩儿去了,鲁盼儿便问:“建党呢?”
  陈婶五个儿子,老大建军已经入伍了,老二建国跟鲁盼儿是同学,现在一同退学生产队里参加劳动,老三建党上小学五年级,老四建设与丰收丰美同岁,上三年级,建立再小两岁,上一年级。几个小的都常跟着陈婶过来玩。
  “我喊他过来,他却不肯,跟着建国去队部玩扑克了。”
  村里人农闲时打扑克还是从知青那边学来的,冬天生产队没有活计,年青人们就一群群地在队部里玩。建国自从退学之后,就加入了玩扑克的行列,只要有时间就去,一玩就玩上一天。
  鲁家从没有人玩扑克,爸爸和妈妈只要有时间就忙着干活儿,队里的活儿,家里的活儿,队里、家里的日子才越过越好。鲁盼儿就说:“陈建国毕竟上过高中,有文化,天天打扑克时间都白费了,不如做点儿有用的事儿。”
  “他爸活着的时候顶看不上天天玩扑克的,他们也都不敢去玩儿。”陈婶儿叹了声气,“现在他爸没了,我管不住他们了呀。”
  鲁盼儿心里一酸,低下了头。
  陈婶儿也觉了出来,赶紧又说:“建国和建党要是姑娘家,我就带着他们一起过来跟你做做针线。可是两个半大小子,整天关在家里怎么也坐不住,还不如让他们出去玩呢,反正在队部里也不能出事。”
  鲁盼儿也很快收起了伤心,帮陈婶儿出主意,“要不让建国跟着队里的赵会计学学记账?我去领工资时,听赵会计说眼睛花得厉害,明年就不干了呢。”
  队里的会计并不是专职的,平时也要上工种田,但是毕竟是会计,又与普通社员不一样,管着记工分和队里的收入、支出,大家都十分尊重。平时分活儿的时候,赵会计从来都是分最轻松的活儿,可是工分却记得不低,总是最高的十分。
  “你还不知道呢,”陈婶儿就说:“吴队长早打算让自己家里的人接会计的活儿了,我们家建国哪里能抢得着!”
  “吴队长家里人?”鲁盼儿想了想,“吴婶儿没文化,肯定干不了;吴家的大儿子吴强只读了三年初小,哪里能当会计?二儿子又太小,大女儿已经嫁出去了,那就是二女儿吴红了。”
  “不是吴红——吴红已经订亲了,差不多就出嫁了,不算家里人了。”陈婶儿告诉她,“吴队长挑的新会计是知青点儿的蔡颖,她很快就是吴家的大儿媳了。”
  队里的知青都是从北京来的,文化都很高,就比如杨老师吧,虽然他是初中生,但比自己这个高中生会的知识要多许多。因此鲁盼儿觉得蔡颖当会计也不错,“蔡颖姐不爱说话,与赵会计的性子倒是一样,一定能当好会计。”
  “能不能当好会计谁知道?”陈婶儿一边挑布头一边说:“过去你一直上学,队里的事不知道的多,吴强早看上蔡颖了,一直对她好,只是蔡颖不愿意——知青要是嫁给农村人,就彻底落户农村,再不能再调回城市,知青和知青结婚,也是一样的。所以公社这么多知青,年纪也都不小了,就没有结婚的,而是千方百计地找办法调回城市。”
  “蔡颖当然也不想落户农村,可她与章丽雯不一样,家里条件不好,一分钱一两粮票都不补贴她,听说过年回家都没有住的地方,想调回北京工作更是不可能——她一个城市姑娘留在农村干农活养活自己,日子特别难。”
  “吴家突然间成了队长,又许诺让她当会计,蔡颖就动了心,正好她再不结婚就成了老姑娘……”
  “前两天吴队长媳妇已经带着吴强和蔡颖到县城里买东西了,估计很快就会办酒席,那时候消息也就公布了。”
  陈婶儿又不满地嘀咕,“你爸当队长,还有我们家陈队长时,都大公无私,谁适合干什么活儿就让谁干,现在姓吴的成了队长,却一心想给自己家捞好处!”
  “那怎么能呢?队长不就是为社员们服务的吗?而且,吴队长对我们姐弟还挺好关心的。”鲁盼儿就劝陈婶儿,“只要蔡颖能当好会计,也没什么。”
  “我也不是反对蔡颖当会计,不过吴队长帮你们姐弟是罗书记对你爸好,现在他就是对我们家表面上也说得过去。但吴队长的媳妇人品可不行,私心特别重,吴队长不但管不了,还总听她的……”
  正说着,就听门响,有人来了。鲁盼儿过去打开帘子,没想到来的竟是吴婶儿、吴强和蔡颖。
  第36章 团结群众
  鲁盼儿有些担心吴婶儿他们听到陈婶儿和自己的闲话, 虽然自己没说什么,但毕竟也不好, 便仔细打量他们的神色,见没什么异常, 又想到冬天门窗都关得严严的,门口又挂了厚厚的门帘,声音应该传不出去,才放下了心。
  陈婶儿倒是很自如, 在炕上笑着招呼,“你们也过来了?炕上暖和,上来吧。”
  鲁盼儿倒了水, 也让道:“吴婶儿炕上坐。”又让吴强和蔡颖, 然后替陈婶儿也续了水。
  吴婶儿就笑着上了炕, “前两天我们去县城买了几块布, 想请鲁老师帮着做衣服呢。”说着便打开吴强提来的包袱, 里面放着好几块布, “吴队长一套衣服, 小强子一套,红和小革各一套, 我一套, 蔡颖两套;再有做两床新被, 两床新褥子, 一对枕套……”
  鲁盼儿就知道陈婶儿说的不错,赶紧向吴家的三个人说:“真是要恭喜你们了。”
  陈婶也笑了, “买了这么多布,她吴婶为了娶媳妇真舍得花钱哪!”
  “攒了半辈子钱就是为了给儿子娶媳妇的,有什么舍不得的!”吴婶儿开心地笑着,“本来我的意思是新衣服就直接买,可是商店里的衣服又贵又不合身,就买了面料到鲁老师这里来做了。”
  “你眼光真不差!”陈婶儿就说:“倒不是因为买成衣贵舍不得花钱,而是盼儿做的衣服不比商店里买的差,就看杨老师新做的那套中山装,穿着多合体,比他原来在商店买的衣服穿着都好!”
  其实吴强和蔡颖都愿意买成衣,但是吴婶儿想省钱,便找了许多理由劝他们买布回来做,此时也赶紧对儿子和蔡颖说:“你们陈婶是有见识的人,听她的准没错儿。”
  陈婶就又笑,“你还真有福气,大儿子就要结婚了,我们家的那个还在部队,早着呢。”
  “你们家的建军在部队上受重用,多有出息,小强哪里比得了。”吴婶瞟了一眼鲁盼儿笑着说:“将来建军的对象一定不比蔡颖差呢。”都是一个生产队里的,谁有什么心思还不是一眼看出来?陈家是看上鲁盼儿了,想要她当大儿媳妇,只是鲁盼儿还小,并不知道而已。
  “什么出息不出息的?”陈婶儿就说:“我就盼着建军能早点儿结婚,我也就完成一件心愿。”
  鲁盼儿虽然与陈婶儿关系不错,但其实还不大习惯与队里的妇女们在一起说话。她们说话时总有许多真真假假、弯弯绕绕,究根结底不过东家长西家短,并没有什么意思。
  现在她便低下头专心看布,估计蓝色的卡其布是吴家父子的,黑底红花布是吴婶的,一块大红的灯芯绒和一块白蓝花布是蔡颖的……“这么多的活儿,总要做上好几天,不知道吴婶儿什么时候要?”
  “腊月初六办酒席,初五晚上之前做出来就行。”
  鲁盼儿算算时间,“到还来得及。”
  吴婶儿就又说:“男的都做杨老师那样的中山装,我的做罩衣,这块白蓝花布给蔡颖做一件罩衣,这块大红灯芯绒,蔡颖想做成新样式的,就是圆领子,这儿裁开镶一道滚边儿,扣子也是灯芯绒包的那种……”
  冬天的时候,九队人多半穿罩衣,罩衣裁剪起来很容易,一块大布,正中间掏出领子,前襟剪开,两边接上袖,正与棉袄一样做法,穿起来舒服贴身,鲁盼儿从小就看妈妈做,现在早做熟了。
  可是吴婶儿说的又是另一种,偏她还说得不清不楚的,鲁盼儿想了想就把自己买的裁剪书拿来,翻到女装那部分,“吴婶儿看看有没有一样的?”
  “对,就是这样的!”吴婶儿惊喜地指了一个图案。
  书上女装有四种样式,一种就是吴婶说的罩衣;一种是半袖对襟衬衫,这两种都是大家平时常穿的,她也常做的;还有一种叫列宁服,翻领,两排扣子,腰间还有一条带子,鲁盼儿还没见有人穿过;而吴婶儿指的最后一种,书上的标签写着娃娃服,正是圆领,胸前接缝,镶一道细细的滚边——襄平县里倒是不少见。
  吴婶儿立即就向儿子和蔡颖说:“我就说鲁老师可是读过高中的,有文化,你们看她的书里就有新式样的衣服,肯定是会做的。。”
  其实这种样式的衣服鲁盼儿还真没做过,但是已经给杨老师做过中山装的她倒是很有信心,“我给你们量尺寸吧。”
  吴婶儿笑成了一朵花,让鲁盼儿帮着量了尺寸,又拿了一套衣服说:“这是吴队长的衣服,他去通知亲戚了不能过来,就照着这件裁吧;吴红和吴革去亲戚送信了,晚上回来我就让他们过来量衣服。”
  如果人没不能来量尺,拿着合身的衣服量也是一样的,鲁盼儿接过来量好,就先把被褥的布用缝纫机缝起来,很容易的,然后就立即交给吴婶,她拿回去絮棉花,再缝被面。
  吴婶儿接了缝好的布,就站起身说:“我先走了,家里的事实在太多——等到了正日子,你们可都要过去吃席!”
  鲁盼儿和陈婶儿都答应着,送走了吴婶儿。
  陈婶自窗子里看见那三人走出了院子,就说:“蔡颖有些不高兴了。”
  鲁盼儿也看出来了,蔡颖虽然是文静的性子,可自从来了就一句话没说,只默默地坐在一边,就连衣服的样子也是吴婶儿选的,最后又低着头走了。
  “蔡颖还是想买成衣,”陈婶儿很笃定地说:“可是吴队长媳妇舍不得花钱,见亲事已经定了,蔡颖不可能反悔,就自作主张买了布。”
  鲁盼儿也觉得陈婶猜的不错,点点头,又问:“吴强结婚,我们去吃席,礼钱给多少呢?”
  “给两块钱吧,队里每家都一样,少了多了都不好。”陈婶又告诉她,“要是新式样的衣服做不好,你就赶紧退回去,免得蔡颖有什么不满意的,将来赖在你身上。”
  既然猜到蔡颖因为衣服的事情不高兴了,鲁盼儿也担心自己做不好引起吴家的矛盾,可是已经收下的布料她不想退回去,那样以后就没有人再相信自己了。帮着大家做衣服攒碎布缝抹布是挣钱的好办法,眼下鲁盼儿想不出第二个,不想丢了。
  她想了想,“我先给丰美做一件新式样的衣服,然后再做蔡颖的,应该没问题。”
  “你的性子真像你妈,手巧也像她。”陈婶儿停了一下,转过头又回来笑着说:“帮着做被褥最不合算了,没有一点碎布,还要搭线搭时间。”
  鲁盼儿知道她刚刚又想到亲人难过了,自己也是一样,但她们也都知道,总是难过没有用,还是要忍过去,便答道:“都是乡亲,就算费点儿线和时间也没什么。”
  又做了一会儿活儿,陈婶儿正好打好了一块袼褙,就起了身,“我得回家做饭了,下午有空儿再来。”
  “就在这儿吃吧,多添一把米就行了。”
  “家里还有建国和建党呢,”陈婶儿说着就开门走了,“我去叫建设和建立时也替你把丰收和丰美找回家。”
  果然,没一会儿丰收和丰美就回家做饭了,鲁盼儿抓紧把王家两个孩子的衣服做好,吃过午饭送了过去,正好王家也刚吃完饭,孩子都在,看着两个孩子穿着都合身才走。
  因为做缝纫活儿,鲁盼儿多半在家里,偶尔送衣服什么的才出门儿,竟一时舍不得回去,便信步向村口走去。
  正午的冬天,太阳就在头顶,但依旧很冷,不过鲁盼儿觉得凉凉的空气吹在脸上很舒服,原野里积了厚厚的雪,便是树木上也挂了些,闪着银白的光,刺得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早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景色,鲁盼儿竟然觉得非常美。
  站了半晌,她才转身回家,还没到家门口,就听后面有叫她,“鲁盼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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