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最大的一次问题是鲁丰美一时口误,在教室里叫了她“姐”,引得同学们都笑了起来,鲁盼儿有点儿尴尬,就也笑笑说:“在家里叫姐,在学校要叫老师。”还算轻松地平息了事端。
  杨老师见她把三个班带得很稳,便很快放手了。
  鲁盼儿每天给三个班各上一节数学,一节语文课,这就是六节,再加上音乐、美术、体育、劳动等课,从早到晚少有空闲时间,她才真正体会到杨老师的辛苦。
  表面看初小的班级多一些,老师的任务也重,但其实正相反,红旗九队的初小只有本生产队的学生,一个年级几个学生到十几个不等,加起来不过三十多人,就是分三班上课,也好管一些。
  可是高小却有八队的学生,每个年级的学生都过二十人了,特别是四年级新转到九队上学的学生,他们不是杨老师从小带大的,课堂纪律不好,学业参差不齐,管理这些孩子们就很不容易,课程更不必说比初小要难得多。
  鲁盼儿都想不出过去杨老师怎么一个人带这么多的班,有一天看着八队最淘气的几个孩子放学走了,忍不住说:“九队小学早应该增加一个老师了,杨老师为什么过去没有提过?”
  杨老师微微一笑,“我过去要是提了,这一次你不是没有机会当民办老师?”
  虽然自己很幸运地当上了民办教师,但杨老师绝不可能算到自己今年退学回家,鲁盼儿就摇头笑着说:“杨老师骗我!”
  杨瑾便略略仰头哈哈笑了,“并不是骗你,我果真不想遇到一个合不来的同事,所以宁愿自己多教几个班。”
  同事,而且还是合得来的同事,鲁盼儿听了从心里向外地高兴,过去自己是杨老师最喜欢的学生,现在是他合得来的同事。
  果然,自己跟杨老师很合得来,两人一起工作,却从来没有一点点的矛盾。
  第32章 留校察看
  上了几天课之后,鲁盼儿与杨老师商量,“高小的两个年级太难带了,以后体育、音乐、劳动课我一个人上吧,就是美术课还要杨老师教,我不太会画画呢。”
  红旗九队小学的这些课程都是五个年级一起上的,杨瑾每次上课,鲁盼儿就可以休息了,最初她还以为自己不能胜任,后来才懂得杨老师是在照顾自己。可杨老师比自己忙,不能让他再继续承担太多了。
  鲁盼儿还是很小的小姑娘时就这样,能干、大度、会照顾人。杨瑾特别心疼这个可爱的小姑娘,当然她现在变成了大姑娘,但依旧很可爱,“你才当老师多久?又比我小,就不要跟我争着多上课了。”
  “我只比杨老师小三岁多一点儿!”前几天公社让民办教师填表,鲁盼儿特别看了一下,杨老师生日小,自己生日大,只看年份两人差四岁,但按月算起来并没有那么多,“而且我们是同事!”
  过去在鲁盼儿的心里,一直把杨老师当成父母一样的长辈尊重的,现在不知不觉已经修正了,杨老师是自己的同辈呢,只差三岁多一点儿的同辈。
  当然,鲁盼儿还像过去一样尊重杨老师。
  “好了,鲁老师同事,为了公平,我们每人负责两门课,我教体育和美术,你教劳动和音乐——我唱歌不如你好听。”
  自己唱歌是挺好听的,鲁盼儿更开心了,见学生们都走出教室,检查后把门锁好,笑着说:“杨老师,那我就先回家了。”
  等在一旁的丰收和丰美就摆手说:“杨老师,再见!”又拉着姐姐,“我们回家了。”
  民办教师的工作的确非常适合鲁盼儿,她不只能挣工资,打理家事,而且还能照顾丰收和丰美,每天姐弟三人一同上学,一同放学,双胞胎很快就走出了父母过世带来的伤痛,又像过去一样快快乐乐的,他们还为姐姐当了老师而十分自豪。
  眼看着就到了十二月底,鲁盼儿突然接到一个消息,襄平高中打电话到公社,请鲁跃进的家长到学校去一趟。
  学校要找学生的家长,一定是发生大事了,而且多半不是好事——鲁盼儿当了老师,更是明白。她又急又气,第二天早早去找杨老师,说明情况,再把丰收和丰美托给他,然后自己骑车去襄平高中。
  到襄平县的长途汽车每天只有一班,不但时间太晚,而且当天也不可能回来,骑自行车虽然辛苦点儿,但时间就自由了,而且还能省了来回的路费。
  现在家里虽然有一份民办教师的工资、丰美的抚恤金,还有一笔赔偿金,但是鲁盼儿早把大部分的钱都存到了信用社备用,平时她过日子都很节俭,毕竟将来花钱的地方还多着呢。
  才到了村口,就看见二婶推着自行车等在路口,见了她就说:“盼儿,我不认识路,你带我一起去吧。”
  昨天公社带来的消息不只是给自己的,还有给鲁二龙家长的。
  这也让鲁盼儿心情更加不好。
  鲁盼儿不想带二婶去襄平县,可是她也没法拒绝,二婶早拿定了主意一定要跟着她,也不等她答话骑上车子就随在后面。
  冬天的冷风迎面吹来,有如刀割一般,鲁盼儿虽然用围巾将头脸全包住了,但依旧感受到彻骨的严寒。突然听到二婶在一旁说:“我知道你讨厌我们,可是我也没有办法,家里的事我根本作不得主——这一次都晓得不是好事,所以才让我去的。”
  其实鲁盼儿并不讨厌二婶,但是她与红旗九队所有人都一样,从来都无视她。二婶说的不错,家里的事她做不得主,但那是她自己决定的。听说二婶从嫁过来起,就从不参加鲁家的事,对生产队里的事也漠不关心。
  二婶不到别人家串门,也不与大家来往,每年她参加劳动的时间都是经过仔细算计的——只挣出自己的口粮,别的就万事不管了。
  这其中的原因,红旗九队的人都知道,二婶有一个天生残疾的哥哥,娘家拿她与大姑鲁满芹换了亲,逼她嫁给名声不好的鲁满仓。二婶曾经跑过,却被娘家抓了送回鲁家,若是她离开鲁家,鲁满芹也不会留在婆家。
  前些时候,二叔出事二婶也只冷淡地在一旁坐着,从始到终一言未发,因此她突然对自己说话,鲁盼儿还有些吃惊的,“可是,这一次你为什么要管了呢?”
  “我早就想把二龙接回家,让他们兄弟一起在生产队参加劳动。”
  看来二龙用了诡计去了高中的消息并不是假的。
  前几天,大龙参加生产队积肥劳动后回家就与后奶吵了起来,中间嚷出了这样的话。
  鲁盼儿侧头看看二婶的神色,却什么也没有看到,她与自己一样把头和脸蒙得严严的,不过很显然,二婶已经认识到不能再放任二儿子了。
  她们骑了两个多小时的自行车到了学校,正是上午十点钟。
  鲁盼儿和二婶一起去了校长办公室。
  赵校长认识鲁盼儿,就招呼她坐下,又问二婶,“你是鲁二龙的家长吧?”
  “我是鲁二龙的妈妈,”二婶一向话少,此时便在鲁盼儿身边拘紧地坐下,“不知道有什么事?”
  赵校长叹了一声气,“是这样的。鲁跃进和鲁二龙损坏公物、打架,学校决定将他们开除,特别把家长请来说明一下情况,领回学生。”
  鲁盼儿在听到消息时就猜到跃进和二龙打架了,跃进性子急,二龙有心机,经历了抚恤金和自行车的事后,他们俩早就水火不容了。但是她怎么也没想到还有损坏公物,便急忙问:“鲁跃进怎么损坏公物的?”
  “英语班每天借录音机学习,鲁跃进和鲁二龙在运送的时候把录音机弄坏了,现在田老师已经带着录音机到市里去维修,还知道能不能修好,两个英语班的课都停了。”
  “原本录音机坏了,学校也只对他们进行了批评,可是他们一出校长办公室就在走廊打了起来,鲁跃进还把鲁二龙的鼻子打出血了。”
  借录音机学英语还是鲁盼儿发起的,当时她向田老师保证了一定特别爱护录音机,每天都小心地借来再小心地送走,她有事情时,也只把这样重要的责任交给对待班级工作特别认真的许琴。后来,二班也跟着一班学英语,她还再三提醒胡一民要爱惜录音机呢。
  没想到自己才退学没多久,鲁跃进竟然就把录音机弄坏了。
  然后他又跟鲁二龙打了一架。
  这时赵校长已经让老师把鲁跃进和鲁二龙都找来了,向鲁盼儿和二婶说:“家长有什么要问的,就当面把话都说清楚吧。”
  鲁跃进像霜打过的茄子一般,走到姐姐面前,还没说话眼圈就红了,“二龙故意绊了我一下,我才摔坏了录音机。”
  二龙倒是扬着头,用不以为然地语气说:“你自己摔了,却一定要赖在我头上,我可不承认。”
  不用说,二龙绊跃进的时候,一定会挑没有人看到的时候,因此鲁盼儿只问弟弟,“打架是你先动的手吧?”
  跃进垂下了头,那边二龙就指着鼻子上的一块血痂说:“当然是他先动的手,有好几多老师和同学们都看到了呢!”
  赵校长也说:“当时学生们在教室,老师在办公室,听到录音机落在地上的声音大家都跑了出来,就见鲁跃进在打鲁二龙。”
  事情很清楚了,录音机怎么摔的大家都没有看到,但是跃进打二龙却有许多人都亲眼所见。
  鲁盼儿可以肯定二龙故意把跃进绊倒摔了录音机,然后激得跃进动手,但是没有任何证据。想了想,她就问跃进,“你知道自己错了吗?”
  跃进的头垂得更低了,他果然十分后悔,姐姐主动退学供弟弟妹妹们上学,可是自己却要被学校退学回家,姐姐心里还不知道怎么难过呢,“我错了。”
  “校长,”鲁盼儿就说:“我弟弟确实错了,他也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学校能不能原谅他一次,先不退学?至于摔坏的录音机,由我们来赔。”
  赵校长教了多年的学生,对于学生的心思一眼就能看穿,他其实已经看出鲁跃进本性不坏,就是性子急躁了点儿,倒是鲁二龙的话不大可信。所以在处理问题时,虽然看起来鲁二龙错误小些,但他却赞成将两个学生一同开除。
  现在再有鲁盼儿求情,心就软了,他一直很喜欢鲁盼儿这个学生,见她才退学不久就成熟了许多,言谈举止不逊于成年人,十分同情这对姐弟的遭遇,想了想说:“如果认错态度好,又能赔偿公物,学校也可以考虑暂时不开除,改成留校察看。”
  第33章 能赔得起
  鲁盼儿听到跃进不必开除,十分高兴,拉着跃进给赵校长行礼,“谢谢校长了!”
  不想一直没怎么说话的二婶突然开口,“我们家没钱,不能赔录音机,学校就把二龙开除回家吧。”
  鲁二龙立即生气地说:“是鲁跃进摔坏录音机的!他还打了我!要开除就都开除!怎么也不能只开除我一个!”
  二婶就小声劝,“二龙,回家吧,我早说让你退学的。回家挺好的,你和你哥一样早点儿参加劳动,多挣点儿工分,也早点儿娶媳妇。”
  “我不回家!”鲁二龙恶狠狠地说:“凭什么鲁跃进还上学,我却要回家!要回就一起回!”
  二婶就来劝鲁盼儿,“让跃进也回家吧,你还是个孩子呢,哪里供得起三个学生?你爸妈的抚恤金也花不了多久,跃进回家挣工分,你们俩供丰收和丰美还差不多。”
  “二婶,我能供跃进继续读书!”鲁盼儿就抬头说:“至于他们俩为什么打起来,大家心里都明白。”
  赵校长心里更清楚了,鲁二龙的家里早不想他上学,但是他不甘心一个人退学,一定要拉着鲁跃进。但是眼下,只开除鲁二龙肯定不合理,毕竟鲁跃进先动手打伤了同学,表面看错更大一些,“这样吧,学校最多可以答应留校察看,两个学生都一样,至于退不退学,还是要你们家长作主。”
  鲁盼儿就推跃进,“你赶紧向校长承认错误,保证不再犯了。”
  跃进就说:“校长,我以后绝对不再打人了,要是再犯,你就开除我。”
  赵校长就点了点头,“留校察看期间犯了任何错误,就只能开除了,但是如果表现好,毕业时就可以撤消,也不记档案。鲁跃进,你一定要努力学习、劳动,争取毕业前把留校察看撤消了。”
  “谢谢赵校长!”鲁盼儿心里松了一口气,就从兜里拿出二十八元钱,这是她才发的工资,出门前就都带了出来,“不知道修录音机要花多少钱,我先把这些钱交给学校,家里还有些存款,都可以取出来赔学校。”
  “具体花多少钱现在还不知道,等田老师从市里回来,我们再通知你,”赵校长就说:“先不用交钱。”
  鲁盼儿只得把钱收了起来,见二婶和二龙还在争持,就向赵校长说了一声带着跃进出了学校,拉着他到国营饭店要了两碗阳春面,才要交钱,跃进就拦在前面,“姐,你买一碗就行,我一会儿回学校吃饭。”
  鲁盼儿就拍开他把钱递了过去,“听姐的。”
  两碗面来了,鲁盼儿递过去一碗,“跃进,姐知道你受了冤枉。吃吧,吃过了就长了教训,以后再不能莽莽撞撞的,被人算计都不知道了。”
  跃进一直憋在心里的委屈一下子就爆发出来,趴在饭桌上大哭了起来,“以前我带的东西,都让大龙和二龙一起吃,这一次我不给二龙,他就记恨在心里,故意把我绊倒了,摔坏了录音机,呜呜……”
  饭店里人不多,柜台里收款的大姐便向这边看来,鲁盼儿向她摆了摆手,就让跃进好好哭一场吧,这几天他一定吃不好睡不好的,什么都闷在心里。
  半晌,鲁跃进抬起头,小心翼翼地问:“姐,要不我上学了,挣工分赔学校的录音机吧?”
  “你想也不要想退学的事!”鲁盼儿坚决地摇了摇头,把筷子塞进他的手里,阳春面又推得离他进了一点儿,“吃吧。”
  看着跃进吃上了阳春面,鲁盼儿宽慰他,“录音机虽然是贵重的东西,但总归是个物件。家里有存折,我也当民办老师挣工资了,能赔得起,你不要担心。”
  “你现在最重要的是按赵校长的教导,好好表现,在高中毕业前把留校察看的处分撤消了。”
  “还有二龙,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了,以后就防着点儿,也算是吃一堑,长一智。”
  鲁盼儿又把自己碗里的肉夹给跃进,面也挑出去一半,“姐早上吃得多,还不饿呢,你多吃点儿。”
  跃进吃了面,却把肉一定夹回去,“姐,你吃!”
  鲁盼儿就笑了,“好,姐吃一块,你吃一块。”
  跃进毕竟还是小,见姐姐一点儿也没有埋怨自己,又吃了热腾腾香喷喷的阳春面,人重新打起精神,脸上也有了笑容,“姐,我回学校了。”
  “我们一起走,”鲁盼儿也笑了,路过百货商店时进去又要买了一斤水果糖和一斤饼干。
  跃进就赶紧说:“姐,你买这些做什么?我不要。”
  “这个不是给你的。”鲁盼儿交了钱和粮票,“一会儿我回一班看看老师和同学们,糖和饼干是带给大家吃的。”
  姐弟二人回了学校,正是午休时间,鲁盼儿就去了一班和二班教室,见见老师和同学们,打开水果糖和饼干,“我现在当了生产队小学的民办老师,已经挣工资了,这是请你们吃的。”
  前些时候许琴等同学去看鲁盼儿时,大家还都觉得凄凄惨惨的,现在见鲁盼儿当了民办老师,又给大家带了糖和饼干,都替她高兴,大家说说笑笑的,一直到了上课时间钟声响了,鲁盼儿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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