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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0章 蜕变

  人无论在哪儿,也无论干什么,他的忠实伙伴——死亡——都会永远地跟随着他。
  ——《希兹尉.班西死了》阿索尔.富加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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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爱不爱我……
  她真的从没说出口过。
  梁小夏的心跳顿了一下,面上却极为平静,波澜不惊地看着近在咫尺熟悉英俊的脸,将问题又踢了回去:
  “您希望我怎么爱您,塞西斯大人?”
  低低的,冷泉般的笑声从塞西斯唇边泻出,缓慢由镜月的声音变为另一个梁小夏并不熟悉的,听起来非常生硬,雌雄莫辩的声音。
  塞西斯的面孔再次变化,变成梁小夏先前见过手执镰刀的骷髅:“你很聪明呢,来自同一个世界,你和他几乎一样聪明…你们都看见了死亡的怀抱,也不若碌碌凡人般,从意识到死亡的存在起,就开始尽力逃避它…不过,你们还是不同的…”
  说到这里,塞西斯又变成一位穿着白布棉裙,纯澈清秀的少女,手指按在摩天轮透明的玻璃上,欣赏高处之景,以少女独有的甜美嗓音,做着像旁白一样的描述:
  “他缓缓地升入高空,一眼望尽繁华美景,只觉得这一刻,似乎整个世界都在他脚下,在他眼中,在他手中,被他掌握着无法挣脱….瞬间之后,循环的摩天轮又带着他缓慢下坠,直到高大的楼宇再次淹没头顶,覆盖天空…”
  塞西斯话题转换得太突然,梁小夏有点跟不上思维,不过她知道死神说这些,肯定有些特别的深意。
  “…若死亡无法逃避,为什么不爱上它?为什么不像恋人一样,给它最深沉的、愉悦的、无法言述的爱情?在黑暗的沉沦埋没之中永享隐秘与安宁的繁华,尤其当死亡看起来是如此清丽而单纯的时候……”
  白裙少女双手捏着腿上裙摆,抓出一条条褶皱,声如叹息,消隐之后,复又转折,变为清脆的冷笑:
  “很可惜,纵然如何舌绽莲花,纵然如何天资横溢,纵能得死亡的亲睐,也不能由此操纵整个世界…妄图攀及天穹,在星空中篆刻下永垂不朽的,无一不是狠狠跌落…
  曾经,德波尔.卡拉赛扬也坐在你的位置上,在长久的谨慎之后,终于松懈一刻,任由野心在他的双眸中闪出锋锐的光芒…
  知道么,在德波尔所有的设计中,我最欣赏的便是这摩天轮,在旋转中构成一个个有升有落的循环,永不停息,而不是永远静止于高处……”
  梁小夏已经能够从死神的话语中感觉出来,塞西斯并不是穿越者,真正的穿越前辈是暗精灵的始祖,梁小夏无缘得见的德波尔.卡拉赛扬。而且德波尔曾经一度和死神的关系相当好,甚至说不定有些什么超越友谊的情感。
  从几乎从另一个世界照搬过来的第一区能看出,德波尔留在死亡之海的印记真是太过深重,没有死神的许可,他不可能有人会如此大动作。死神叙述德波尔的口吻,也不若寻常冷酷,而带着一丝委婉的遗憾与叹息。
  可这么一个能够让死神都为之动摇的人,现在又是如何下场……
  “塞西斯大人,我可以问问德波尔在那次乘坐摩天轮之后,怎么样了吗?”
  梁小夏问得极为小心,生怕触及到死神的禁忌。
  “我猜测,你已经通过加卢斯知道了萝卜特的本体,以及他的用途?优秀的卡拉赛扬先生,可是萝卜特的第一个试用者…他就像这摩天轮一样,在上升之后,也必然会迎来下降之时——过去的他是这样,当然,如今的你也会一样。”
  塞西斯的目光陡然尖锐起来,深不见底的瞳孔几乎能将梁小夏的头颅整个穿透,死亡特有的压抑气息在狭窄的空间内浓郁地流淌着,包裹住梁小夏的身体,不停压迫她的灵魂。
  梁小夏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强烈的如同溺水窒息的感受使她难以呼吸,四肢动弹不得,被充盈的死亡神力挤压着,张着嘴巴弯下腰,倒在塞西斯腿面上,猛烈吸气,却吸不进一口气,在身体逐渐的麻痹中感到极端绝望。
  死过一次的梁小夏以为自己早已有了对死亡清醒的认识,可当死亡以一种缓慢的,可以体会到的速度逐渐降临在她身上的时候,梁小夏才感觉到自己从过去以来,对死亡的认识都太过浅薄。
  死亡就在她的身边,贴着她呼吸,和她隔着不到一张纸的距离,慢慢带走她的体温,慢慢剥夺她的生命,让她有足够的时间体会徒劳的挣扎,遗憾的泪水,乍然而止的期待,未竟事业的不甘,执着的奋斗…最后都是一场空。
  恍惚间,梁小夏抬起头,看到塞西斯就在她的头顶,默默地看着她步入死亡的世界。
  死神双眸内纯粹而不带感情的黑光,如同死亡之海经年不变的黑石般,坚硬,冰寒,并且可靠地保护着所有黑石庇佑的灵魂。
  会消亡的不仅是灵魂,无论花草、野兽、山石流水还是历史、艺术与文明,哪怕是这个世界,在创造之初,便有消亡之时,挽留的说不定是毁灭,摧毁的也并不代表末日——唯有虚无从不存在,故而永存。
  亲人、恋人、朋友、子女…在她将自身投入死亡的虚无之中时,没有人能够陪她到最后,一切的情感都会消散,只有死神接纳她,容忍她,给与她泥土之下冰冷缄默的爱意。
  摩天轮一圈圈仍然在转,将灿烂的灯光带入高空,再没入黑暗,永不停止。
  看着塞西斯的眼睛,梁小夏似乎瞬间悟通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懂。
  可她面对死亡的痛苦,心灵不再恐慌不安,开始学会坦然。
  在浓缩的死亡神力中,梁小夏说出断断续续的话:
  “我愿接受…您的…审判…”
  永远不要和魔鬼做交易,魔鬼会在付出一点点诱惑之后,夺去更多的东西。
  永远不要和死神做交易,在可以随时剥夺一切的死亡面前,一个生命,一个个体,无论如何伟大辉煌,从根本上讲,没有一件属于自己的东西,可怜的连交易的筹码都没有。
  浓郁挤压的死亡再次散去,梁小夏已经瘫软在了座位上,脸色惨白得随时都能昏过去。
  不过好歹是没有被死神收走生命。
  塞西斯亲手将梁小夏扶正,如同熟悉的长辈,替她理了理被汗水打湿的长发:
  “我很高兴,夏尔,你没有让我失望…”
  高兴她不期通过死亡获得什么,无论是力量、救赎还是解脱;也不恐惧死亡而仓惶逃跑,只为保留可怜的生活享受、情感,或者所谓的,存在的价值……
  眼前的小精灵是聪明的,聪明到审慎自己的一生,并正确对待与死亡的关系。她是一个爱着死亡,并敬畏死亡的人,谨慎地与死亡保持着可以和解,可以疏远的距离。
  这时候的塞西斯眼睛里,才真正有点笑意。
  从生死关中走出一遍,很多人的观念都会改变。
  梁小夏发现自己在这一点格外笨拙,死过一次,在死亡之海经历千年,居然是在死神亲自给自己上了一课,再次体会到死亡的滋味后,才了解到死亡的深意。
  “好好享受活着的感觉吧,小朋友…”说下一句话时,塞西斯又变成了一位身穿干练轻甲的中年女性耀精灵,如歌唱般的上古精灵语优美清晰:“别忘了你还答应我有事情要做。”
  “是,塞西斯大人,请您说第一件事情吧。”
  梁小夏记得三件事情的约定,如今看塞西斯也没有了潜意识中被胁迫的不悦,而是真心实意地称她为“大人”,聆听吩咐。
  “不,是第二件,第一件事,刚才你已经做到了。”塞西斯浅笑着,伸手打开了门板上的插销,推开防护的门板,任由更加宽阔险峻的景色毫无遮拦地映入眼底。
  “看到黑光塔了吗?”塞西斯手指远处空中的巨大光柱,以及光柱下高耸的黑塔。
  “嗯。”
  “拿上这个,进入黑光塔里面,顺着光柱向上走,你会进入另外一个地方,到那里找到一个东西,然后带回来。”
  塞西斯递给梁小夏一个纯黑色的刻字石牌,类似于通行证的东西。
  “守卫看到这个,就会放你进去了。不过要注意,这东西是一次性的,也只有你一个人能使用,好好利用。”
  “塞西斯大人,您希望我找的东西,大概是什么?”梁小夏觉得塞西斯给的指示很朦胧。
  “见到了你就知道了。”
  打开的窗口飞出去一只黑色的蝴蝶,大敞着门的摩天轮内,只剩下梁小夏,还有定身未醒的千鹤。
  ……
  只是分别一天多,镜月再见到梁小夏时,就感觉到她变得不一样了。
  迎面走来的夏尔眸光更加清澈,绿色却更加深重了,深翠色的绿几乎快凝聚成液滴,温柔美丽得让人着迷,她注视着他,好像在拉扯他整个灵魂投入那绿湖的深处,直到头顶都没在水中,向下沉溺。
  她嘴角惯常挂着的装饰般的,亲切优雅的浅笑,也被更加灿烂的,发自内心的笑容所代替。
  “咔塔”、“咔塔”…
  她只注视着镜月,步伐轻快地向他走来,脚尖每次轻点地面,都带起清脆急迫的声响,最后甚至小跑起来,长靴的小跟磕在地面上,发出一连串加快清脆的咔塔声,如乐曲般敲进镜月心里。
  镜月张开双臂,接住投入他怀里的梁小夏,收紧胳膊的同时,心中也略微诧异。
  好久…好久好久…都没见过小夏尔这么孩子气的一面了。
  她浑身上下都充满生命的活力与轻快,就像是卸下了沉重的包袱,轻盈得好像要飞翔起来一样。
  “小调皮,遇到什么好事情了?”
  “没什么,”梁小夏腻着蹭了蹭镜月的脖颈,突然抬起手,动作利落地在镜月脖子上围一条暗蓝围巾,在他诧异的目光中毫不客气地指责:“脖子这么凉都不知道围个围巾保暖,真是太迟钝了…哎,现在有没有暖一点?“
  镜月下意识点点头,手指捏着脖子上崭新的围巾,搞不清梁小夏在闹哪一出。
  “围巾很好看吧,呵呵,我偷偷织的,本来想等你生日的时候再给你的…虽然我更想变成围巾,围在你脖子上把你暖暖地圈起来,就像你曾经也那么照顾我一样。“
  梁小夏眼睛睁的大大的,抬头看着他的暗色双眸,神情真挚而甜蜜:
  “——镜月,我从没告诉过你,我很爱你——比我想象的更加爱你…”
  “……”
  镜月很奇怪,他听见梁小夏的话,第一反应不是感动,而是觉得她生病发烧了,神志不清说了胡话。
  他太清楚夏尔在情感上是一个多么羞涩而保守的人,如同一只海蚌,用坚硬外壳裹着柔软蚌肉,一有不对劲的地方便合拢硬壳,防止自己受到伤害。
  她从不会说什么动人好听的情话,也不会表述出她的“喜欢”或者“爱”,她的情感,全都是自然而然地从眼眸中,不经意的动作中,毫无底线的自我牺牲中,每一个关心的问候中流露出来,而不是如此炽热直接,如同钻石般璀璨耀眼。
  镜月知道,夏尔就是这样的精灵,他也无从责怪夏尔,毕竟是他自己曾经一次又一次对她的伤害,对她感情的否定,将夏尔逼成了如此性格。
  她只能在心里默默想着,连心意都不敢说出口。
  因为说出口,就会被丢下在大雨泥水中,被欺骗在狂风山岗上,被抛弃在危险陌生的城堡中,被否定为无用的情感,被嫌弃为麻烦,被像瘟疫一样厌恶着忍受着……
  她独自承受着煎熬,只在无言的关心中,如履薄冰般步步谨慎地试探,生怕受到拒绝与否定。
  不说出喜欢,不说出爱,就不用害怕受到伤害。
  镜月知道梁小夏潜意识中的这种恐惧来源,直到如今,她都还有些恐惧哪一天失去他。镜月看见过好几次,她捏着当年他留下的纽扣,一个人沉思很久,强迫自己从莫名的恐惧中振作起来。
  镜月甚至做好了一辈子都听不到喜欢或者爱的准备,作为对他过去错误的惩罚。
  他只能陪在她身边,以更多的关心,支持与保护包裹住她的灵魂,一点点温暖她,以期望终有一天,能够让她彻底放下心中的顾虑,抹平她心口的累累疤痕。
  一句简单的话,他等得太久了…
  千年已过,他都未等到时,镜月就明白,他希冀过的,不可能再实现了。
  “镜月,我没看错吧…你哭了?”
  梁小夏看着镜月眼里的水光,伸手去摸,还真的从他眼角摸到了湿润的液体。
  “你看错了,水汽太重而已。”
  镜月眨了眨眼,低头捉住梁小夏还想继续刨根问底的小嘴巴,深深吻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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