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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0 章

  “主上!”靖晗妤在上空高呼,云清净破开满眼的混乱迎向她,君不见也守在一旁。
  云清净看见他,想起了深渊里发生的事,神情陡然黯淡:“师父他是因为我才……对不起。”
  “有这闲工夫,不如想想眼下该怎么办!”君不见强忍着斥他,眼角的泪痕都沾上了血。
  云清净沉默,望向眼前的天翻地覆,往生祭吸纳数百年的灵流轰然倾出,神禁封印被破,劫数已至。
  “九重天传令,所有人悉数回撤!”远处涌来一声喝令。
  靖晗妤皱眉道:“回撤?神禁之地变成了这副模样,难道就不管了么?”
  云清净忽然看见有巨大的灵流碎片坠落人界,他忙道:“如今也只能照九重天的意思暂避一阵,待所有灵流归位,再行定夺!”
  语毕,他飞快冲向人界不归山。靖晗妤转头看向君不见,深知他们几人如今已是蓬莱仅剩的倚仗,即便对九重天横竖看不过眼,此刻也须得拎清轻重缓急。
  “别愣着了!”君不见拿出虎符朝上面飞去,靖晗妤也匆忙跟上前,仙族众人纷纷开始撤离神禁周围。
  云清净追向灵流碎片,眼看要砸向神逐峰顶,忽然一道白光覆过,碎片在空中破碎,散出细碎的星火。宁婉霜握紧手中灵刃,从星火中飞出,脸上已然辨不清喜悲,云清净只能怔怔地望着她。
  宁婉霜的目光掠过云清净投向天际,倏地掀起了震荡。
  “那是……”她骤然哽住。
  云清净随她朝天顶望去,只见往生祭撕开的裂缝里,竟攀出了烈火!
  “天罚!天罚来了!”仙族人在上方骇然大呼,这是他们再熟悉不过的。往生祭逆天而行,自会触怒天神,降下刑罚是迟早的事。
  天火顷刻间就燎遍了整片神禁之地,随后朝天地喷出狂焰。霎时间,无数灵流碎片被裹挟成火球,瓢泼落坠!
  “净儿!”苏云开在底下呼唤,云清净赶紧应他:“开叔叔!快离开此地!”
  苏云开也看见了天上燃起的焰丛,火球直冲人界而来,稍有差池,整个不归山恐怕都要葬身其中。云清净不得不回头冲进火海,苏云开立时转身奔向同门,神逐峰倏然被撞出巨响,有火球坠落山腰,他摇摇晃晃,肩上的伤被撕裂得更深。
  “快走!”苏云开大喝,众人只好拖着伤向外赶,雁知秋守在最末帮扶同门,见苏云开跑得艰难,正欲援手,突然有火光闪过头顶。
  “上面要砸下来了!”雁知秋朝他吼道,苏云开也有察觉,并指朝空中一点,登时在整个峰顶拉开一道泛着光的结界,挡住了浴火的灵流碎片。
  火光在结界外爆裂,苏云开撑得吃力,回头道:“知秋你先带大伙儿走!”
  可话音未半,雁知秋已然跑了过来,帮忙撑住结界,苏云开一怔,旋即又看见伤重的同门站在远处,也跟着挥出灵力,结界转眼越拉越大,越过了整座神逐峰。
  苏云开看着众人,欲言又止。
  峰外还有许多人在逃往山下,结界勉强能替他们遮掩一阵。
  “嘭!嘭!”不断有火球砸向结界,众人难免撑得吃力。下一刻,结界竟被强力撑得更牢,朝着整座不归山蔓延——宁婉霜落回峰顶,也托住了结界。
  仙门众人彼此相看,不明白她为何会这么做,宁婉霜却没有过多解释,回头道:“这结界撑不了多久,你们赶紧走,就当我还你们的!”
  众人拿不定主意,司掌门忽然生出唏嘘,一挥手,众人便试着撤回了灵力,宁婉霜当即加重了手上力道,结界飘在半空震颤不休。“走!”雁知秋喝下,众人只好继续朝外逃离。
  苏云开愣在原地,定定地望向前方弱不禁风的身影,宁婉霜亦是回头迎上他的视线。
  二十年的默契尽皆藏进一个眼神里,比她过去千秋的守候还要鲜活。
  苏云开不肯一个人逃,忍不住朝她伸出手,目光里满是殷切。
  宁婉霜在他伸手的那刻,从过往所有的执着里幡然醒悟。她想,她能够在公平之外明白何谓“选择”二字了。万古真人做了选择,净莲也做了选择,这世间只剩下一个后知后觉的她。
  她对苏云开展出笑颜,只说:“以后不准再救别人了。”
  结界蓦然开裂,火光铺在外面几乎要焚毁一切。宁婉霜一覆手,结界刹那破碎,她跃上半空,飞蛾扑火般,奔向漫天的火光。
  “婉霜!”苏云开失神地向前奔跑,追逐天上的身影。
  宁婉霜越飞越高,禁不住回头看他。须臾后,她浑身绽出强光,偌大的蝶翼于空中舒展开来,晶莹剔透,在火海底下织起一层薄纱,暂时为人界拦住了汹涌的天火。
  倩影陷在火光里,逐寸湮灭。
  织城里的仙门弟子还在各处清剿碎片,上方的火光忽然休止,王清水抬起头,只见天上像是蒸出了雾霭,正流向看不见的远方,他不觉怔住,感到眼底有些湿润。
  “王师兄!这边也烧起来了!”钟恪在远处叫他,王清水这才回过神:“来、来了!”
  天火如同被冰封在外,薄纱上还点缀着通明的粉末,平铺千里,似灿烂星河,高悬于众生头顶,是穷尽一生也难觅的旷世美景。
  苏云开跌跌撞撞追至末路,轰然跪倒在地,只剩无言的仰望。
  .
  不死地破开的一线天里,亦有灵流碎片飘落在血肉横飞的战场。
  长戟将十三羽翼洞穿,钉在地上。十三浑身残血,还敢咧着笑:“不愧是主将……厉害啊……”
  惊雷绷紧眉头,只道这羽魔缠人的本事不小,硬生生扛下了他无数强攻,果真是个不怕死的。
  天外不断传来轰鸣和震荡,两军打得心不在焉,不过是操戈的行尸走肉,根本不明白为何而战。灵流碎片点燃了尸骸和热血,如赤地上盛放的火焰花。
  惊雷出神的片刻,长戟被猛然震开,利爪拔地而起,狠狠打在他胸口,十三啐出一口血沫:“夸你几句就敢走神……还挺嚣张!”
  惊雷被掀出丈余,倒在血泊之中,望向天外,早已被火海浸得面目全非。他在迷惘中翻身而起,堪堪站稳脚步,白玉手镯突然滑落在地,碎在了血泊里。
  那一刻,心神也似乎跟着碎了。
  十三拖着半残的身躯又猛扑上来,惊雷没有再还手,目光陷在那些玉镯的残片里。
  “玉华……”
  他似乎从来都有选择的权力,可他一次也没把握住。
  十三见他魔怔似的原地不动,唯恐有诈,也跟着罢手,只见惊雷捡起那些沾血的残片,攥在掌心,禁不住放声苦笑。
  十三浑身还疼得厉害,此刻不免审视起了自己的爪子。
  这是,一掌给他打疯了?
  “将军——!”身后不知何时赶来几名仙侍,“九重天传令,大军即刻收兵回援——!”
  惊雷对所有的号令已然麻木,简单应了一声,就像巨浪覆过之后,突然失去了方向,只好随波逐流。
  “那就收兵回援。”他几乎是有气无力,独自走向回头路。
  “喂、喂!”十三懵了,他还是头一回被敌人撂在旁边当空气。
  很快,仙族大军鸣金而退,强行中止了这场闹戏,魔族乘胜追出几里,也纷纷止戈,留在原地待命。碎片落在潮湿荒芜的赤地上,没烧多久便无声熄灭,放眼望去,成了遍地疮痍。
  “十三将军!”几名寒鸦战士匆忙赶来,十三冲他们摆摆手:“别慌,我还没被拔毛呢!”
  战士们顶着狼狈的模样憨笑几声,十三忍痛走向大军,顺手捞起了魔族的战旗,高声道:“还望诸位能记住今日!我魔族人自古骁勇善战,从不惧任何强敌!不死地是千千万万魔族人的家,我辈唯有戮力同心,才不会重蹈覆辙,寒了自家人的心,此后,也定当战、必、胜!”
  不死地顿时呼喝阵阵,响彻整个天际,魔族大军自此凯旋。
  “十三将军说得好!”一旁的寒鸦战士满含热泪,为这番慷慨陈词鼓掌叫好。
  十三不理会他们,赶紧翻出怀里的纸条:“我看看我背错没……”
  战士们:“……”
  “不过,君上到底去哪儿了?”众人在各处张望,也始终没寻见人影。
  十三望着纸条上飘逸的字迹,忽然有千钧重的石头压在了心底,他忍不住回头望向天际。
  .
  灵剑破开重重飞火,呼啸生风,直捣天顶的裂缝。
  “啊!”云清净斩不尽这些没完没了的碎片,只好停在穹顶之上。
  散落的仙族人逃向就近的蓬莱避难,蓬莱登时张开结界,阻挡天火侵袭。远远望去,明亮得犹如神明的眼眸。仙族大军及时回撤,奔向仙界各处扑救。覆在人界顶上的薄纱愈渐式微,却仍在拼命拖延时间。不归山众人从神逐峰散开,回各峰援手,一路上都在与碎片和山火相搏。山外各城池皆有守备,百姓们藏在家中,不断向外窥望。
  俯瞰世间,众生皆在劫难中奔走,没有任何人置身事外。
  云清净莫名一声长叹,他此刻才真正尝到了疲乏的滋味,散进四肢百骸,让他快要撑不住了。
  风醒艰难地抬起手,替云清净撇去了颊边一滴血。云清净低头看他,笑得无辜,两人在天劫底下相望。
  无数火光从身旁陨落,如一场磅礴的雨。往生祭倾泻的灵流散在天地间,也如一场激荡的雨。
  两场大雨,燃尽过去,也将洗净未来。
  云清净吻在风醒额前,在他耳畔温声喃喃:“我这就带你回家……”
  随后,云清净仰起坚定的脸,望向流出天火的裂缝。那是岁月的一道疤,也该愈合了。
  有人曾教会他,世间万物,不倾其所有,那便只是个器皿。但即便是器皿,也依然可以倾其所有。
  他要做自己的主宰。
  “过去予我的,我心存感激,但已不再需要了,如今一并还给你,从此两不相欠。”
  云清净对着天火诉说。
  须臾间,灿烂的流星重现于世,一击划破了劫难和命数,奔向新生。
  裂缝与身影一同湮没在强光之中,天火就此断开,卷进变幻的风云里。摇晃的大地被神明的掌心抚平,飘摇的天从此寻回了根。光芒吞噬一切过错与别离,如天地初开,万物复归清明无垢。
  世间骤然安宁。
  .
  君不见站在蓬莱的结界内,任残余的天火肆虐,他的目光只悬在穹顶。一旁的靖晗妤无力地垂下眸,有晶莹凝在睫羽,转过身,蓬莱人皆在身后。
  “不如归去啊……”洞山真人悯然一叹,默默走远了。
  神逐峰西边的山林里,坡上滑下一个踉跄的人影,直冲落叶堆而去:“霍宗师!”
  俏郎君终于等到有人来了,功成身退,掉头就跑,陈清风顾不得那头绒犬,扶紧右臂,赶去霍潇湘身侧:“霍宗师!你没事吧!”
  霍潇湘半睁着眼,方才他被那狗子吵得耳鸣,想死也死不了。陈清风也是不久前才从震荡中苏醒,他撑着伤四处寻人,终于在坡下找到了霍潇湘。
  霍潇湘被陈清风从地上扶起,才勉强能吱声:“没事……还能活……”
  两人相携走出林间,在半路遇上了苏云开,三人皆是狼狈不堪,只叹灵荡峰的人真是多灾多难。
  头顶的天已逐渐恢复清明,天织艺馆散去了光阵,柳又盈飞下屋顶,靠花娇娘的搀扶才得以走出馆外。钟恪与一众仙门子弟还在街上收拾残局,百姓陆续从艺馆里走出,欣慰于这次的劫后余生。
  城外马蹄声不断,江信策马疾行,天鸿城近在咫尺,他冲进城门,忍不住抬头望天。黑夜逐渐消隐,白昼归位,穹顶的混沌也正淡出天外。
  天晴了。
  该回家了。
  .
  清诚独自守着灵荡峰,为飘落的碎片东奔西走,早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忽然,后山禁地传出刺耳的嚎叫,他还来不及多喘上一口气,又得匆忙赶过去。
  洞口的木灵阵早在之前的震荡里崩坏,可妖精们纷纷蜷缩在角落,根本不敢妄动。一块巨石突如其来堵在了洞口,这帮怂包妖精们正被石头散出的灵力吓得大呼小叫。
  “你们吵什么!”清诚堪堪脱口,也跟着傻在洞外。
  这什么东西!哪儿来这么大的一块灵石!
  清诚一恍神,隐约记起了苏云开偶尔说过几回的旧事。灵荡峰的禁地最早用的不是木灵阵,而是一块天生携有灵气的镇石,只是那块石头后来不翼而飞了。
  “这该不会是……镇、镇石?”清诚将石头来回打量,当即转身向外疯跑。
  “掌门!掌门你在哪儿啊——!”
  .
  万妖宫内,小妖熬来血汤,将妖后从榻上扶起。柳琴瑟已两鬓生霜,整个人苍老如枯树,她缓缓端过血汤,眼里皆是空洞。
  “听闻仙族人刚打到不死地的边上,自己就撤了,眼下寒鸦一族的十三将军已带着大军回来了。”小妖在旁为妖后摇起羽扇。
  柳琴瑟盯着血汤,只漠然地问:“君上人呢?”
  小妖无奈地摇头。
  柳琴瑟不由得露出讥讽的笑,信任二字果真脆弱不堪,她也不再奢望什么,欲埋头干了这一碗瘆人的东西,寝殿外却忽然闹出动静。
  “妖后——!”
  近乎歇斯底里。
  殿门一开,一只蛇妖亡命地摔了进来,妖后皱眉道:“不像话!”
  “妖后……”蛇妖却是泪流满面,用颤抖的声音大呼,“妖界……妖界大陆回来了!”
  “啪!”血汤从手中滑落,碎溅一地,柳琴瑟僵在了病榻上。
  .
  日光刹那间穿透云翳,照射在北原大地。北落城的守卫无意抬手蹭过额头的痒,发觉有雪花融在指尖。
  “下、下雪了?”守卫豁然抬头,只见漫天细雪飞扬,凛冽的寒风从城外刮过,众人却瞬间热血沸腾。
  “真的下雪了!”北落城转眼人声鼎沸,各家各户都冲至街上,与久违的风雪嬉戏。
  王宫内亦是喧嚣四起,墨倾柔赶紧将轮椅驱至殿门外,以为是天上又降下了灾祸,结果放眼望去,众人竟在雪地里欣喜若狂。
  涯月捧起冰凉的雪,朝她欢呼道:“小姐!快看!”
  墨倾柔沿着斜坡下至雪地,哭笑不得道:“这是怎么了?不归山以北的冬天不都会下雪么?”
  “唉,北原这些年来一天比一天热,已许久没有过寒冬了,众人因此遭了不少罪,”一名宫侍忍不住接话道,“不过,世子妃,您可真是咱们北原的福星!这一嫁过来,冬天就回来了!”
  墨倾柔似乎记起了这茬事,当初的魔鸦异化和北原叛乱,也或多或少是由天气所致。
  “哪有我什么事,”墨倾柔不由得笑道,“是北原本身福祉绵长,有上天保佑才对。”
  她边说边仰起头,鹅毛飞卷,落在脸上沁得人一激灵。不知为何,她望着这片浩瀚的天,眼底有些酸涩,低下头,一滴泪滑出了眼角。
  墨倾柔茫然拂去这滴泪,涯月见了忙问:“小姐!你怎么哭了!”
  “我……我也不知道……”墨倾柔凝望指尖的泪,摇了摇头。
  .
  往生祭彻底消隐,天地万灵重归故土,三千大梦,一朝醒转。
  千秋的岁月沿长河流淌,众生皆在其中浮浮沉沉,永无溯流之日。
  抱着七弦琴的凡人朝雾林走出几步,还是回了头,正如千年前的青衣仙尊飞向天火,也曾回望世间。
  “哎,病痨鬼!”他冲眼前的魔族人大喊,“你说得对,世间虚名浮利三千,殉道者众,到头来不如各人自扫门前雪,但古往今来,天下有志之士可曾真正退缩过?”
  两人在不死地的长夜底下欣然相望。之后,魔族人送走凡人,携妻归去,在路上大笑不止。
  于是,投身浓雾与烈火。
  ——卷四·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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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到此结束,还有最后一章结局,谢谢,一百八十度对折鞠躬。
  卷首语出处:
  墨君堂中看新霁。《墨君堂晚晴凭栏》文同。
  未知何处是潇湘。《玉蝴蝶》柳永。
  守得云开见月明。《水浒传》施耐庵
  万古千秋空姓名。《望中怀古》周朴。
  补上前几章的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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