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6章 子夜
抬头看见那还冒着滚滚热气的茶,猎九有些犹豫。以他在训练场中的地位,他是没有资格去坐在场主的对面的,更不要说是劳动场主亲自倒茶给他。
犹豫再三,猎九还是压住了自己心里已经藏了好几十年的问题,只记住了自己的身份,所以他并没有上前去。
“坐吧。”叹了口气,夜天星也不知道自己是该满意还是该难过,看着猎九又说了一声。
见夜天星完全没有一点儿往日训练场场主的威严,对他反常的和气的不得了。猎九一边想着心里的那个问题,一边也不敢再违背夜天星重复了两遍的话,大步走向夜天星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
他的坐姿端正,甚至还习惯性的保持着警惕,但是,他在夜天星的示意下握住了茶杯的手,手指却有些没办法安静下来。不时无意识的轻轻用指腹点着杯子的指头,将他心里的急切和疑惑表现了出来。
但不论如何,猎九还是时时刻刻的记着,他是夜天星手下从来不为人知的一支队伍之中的佼佼者。夜天星曾经亲自培训过包括他在内的六十人整整三年,他们能有如今的实力,能有如今与他们的实力相匹配的虽然危险,但却也优渥的物质生活,有他们自己刻苦拼命的原因,但却也绝对有夜天星的栽培在内。
既是承了情,那就必须要报答,不管他是什么身份,都得要报答。
这么一想之后,猎九迅速的平静了下去。想到欧洲他的卧底生涯,再次理了一遍他回华夏之前所做的准备,确定没有任何漏洞之后,猎九主动问夜天星道。
“不知场主这次叫属下回来,有何吩咐?”
“我没什么事情,这一次让你回来,也没什么要吩咐你的。你转回来的资料已经够多够详细了,以后不需要再待在那里了。从现在开始到明年三月,算是我放给你一整年的假期。除此之外,虽然我没什么事情,但是我想,你应该有事要跟我说。”
刚刚才平静下来的猎九被夜天星的这一席话又给说的急切难耐了起来,他紧紧的抿着嘴唇,面具背后纠结着许多紧张情绪的黑眸,愈发的黝黑了起来。
“怎么?这几十年过去,你心里当真没有一点问题,留着来问我吗?”猎九久久的不说话,夜天星耐心的等了半分多钟,实在是看不过他紧张的快把茶杯捏碎了的模样,主动又问道。
猎九看一眼没有任何不耐烦的夜天星,再垂下眼睑不知道想一圈什么,然后再看一眼夜天星,然后再低眉敛目……就这样将近十来次之后,他才终于是开口叫了一声“场主”。
猎九或许本来是想要说什么的,但他那能让人耳朵怀孕的好听嗓音,这会儿却极少见的有些哑涩,只叫了夜天星一声之后,他就再也什么都说不出来,继续恢复到那种纠结紧张的状态。
“嗯,想起来了?”夜天星无奈,迅速接了话再一次问,把猎九从那种让她看了有些心痛难过的状态里给唤醒出来。
“场主,我……属下的确是……有一个问题。”
“嗯,讲。”
或许是夜天星的态度缓解了他的紧张,也或许是夜天星的态度给了他一个模模糊糊的答案,猎九再一次盯了夜天星三秒钟,发觉她当真还是没有任何的不耐烦的时候,终于鼓足勇气,把这几十年来一直盘桓在他心头的一个问题,问了出去。
“属下从好几十年以前,就想问一下场主。我……属下和唐叔……到底,是什么关系?”
最后的七个字,猎九说的很是困难,但他还是一字一顿的说了出来,眼光紧紧的追随着夜天星,生怕漏过她脸上的一小点儿表情。
夜天星却并不打算刻意掩饰,她直接就接了猎九的话反问:“你觉得,你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嗯,属下与唐叔是师徒,是朋友,是亲人,也是队友……”
猎九概括的很好也很全面,这话也说得很诚实,但却被夜天星毫不留情地打断了。
“你既然如此清楚,为什么还要问呢?”
夜天星几乎有点儿像是在逗猎九了,看着她,猎九一时间沉默。他一沉默,夜天星又无奈了,开口又道。
“想问什么,就大胆地问出来,我记得你从不是个胆小的人。不要因为身份,而让自己改变,那会让很多人失望。”
夜天星的声音渐渐冷肃起来,有点儿变成让猎九所熟悉的几十年以前她以种种魔鬼手段培训他们的时候的模样,下意识地将脊背挺得更直一些,有些紧张的猎九,并没有漏过夜天星话里的用词。
她刚刚说,不要因为“身份”。
他的身份,除了猎九,除了他在欧洲老牌家族之中当卧底的时候编排出来的种种名号之外,难道还有别的吗?
难道一切当真是他所想象的那样?难道他真的是……
猎九感觉自己更加的紧张了,但是夜天星改变的语气,却让他不知不觉就变成执行任务的时候那种正常的自己。
“场主说的是,属下的确是说废话了。猎九本来想要问的是,属下与唐叔,是否……是否有血缘关系?”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疑惑?”
终于逼的他把真正想要问的问题问出来,夜天星倒是慢条斯理了起来。
“属下本来是没有想过的,但是……属下常年面戴面具,旁人可能不知道属下长什么样子,但属下自己是知道的。从很久以前,甚至是第一次见到唐叔的时候,属下就觉得自己的五官与唐叔……有很多的相同之处。”
“可那个时候,猎九并不曾多想什么。属下第一次见到唐叔的时候年纪还小,五官也还没有定形,所以便只当是巧合了。可是当年纪越来越大,属下却发现,自己的五官长得越来越像唐叔。”
“当然,我二人的长相,并非是一模一样。可属下后来机缘巧合之下,见到了唐叔妻子的照片,也知道了他们夫妻二人曾有一个夭折的男孩。属下能够在自己的面孔上,找到与他们二人极为相像的地方。而且属下对唐叔……”
“不怕场主笑话,从来都不靠自己的感觉行事的猎九,有时候也会相信天性。属下从不会轻信任何人,哪怕相处数十余年,属下心里总也是有三分警惕在。否则的话,不可能每一次出事的时候都活下来。但是,属下在面对唐叔的时候,却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提不起警戒。甚至有的时候,属下会觉得,去警惕他,是一件不应该的事情。”
“属下自小在庆安天星收养院长大,不知父母,不明家属何处……或许听起来有些痴心妄想,但是,属下这些年来,真的不止一次地想过,属下与唐叔,是否真的……是父子。”
见夜天星不问清楚不罢休,猎九理了一下思绪,索性把他这些年来所疑虑的事情,全部都说了出来。
听到猎九说“每一次出事的时候”,夜天星的眼神很明显的迅速弥漫了阴翳。猎九长到现在,半路是出过两回问题的。有那么一次,情况简直险恶至极。要不是她正好当时就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要不是她生命空间、腐蚀骨棒、救命良药齐备的话,这小子三十多年前就死了!
一边问,夜天星一边盯着猎九脸上的黑色面具看,想着他当时一身伤口,奄奄一息的场面,虽然这事情早都已经过去很久,可她还是心有余悸,每每想起来,便要往外冒冷汗。
要是这小子那个时候死了,她怎么跟唐隐交代?就算是在唐隐看来,他的儿子早就死了,但是她不一样。她早早的就把这小子换了一下,还没有告诉任何人,用这样的手法来保证他不被隐世家族之人盯上,以此来保证他的安全。
她一意孤行的这么做了,没有经过任何人的同意,也没有跟任何人去商量一下,那就表示所有的后果都要她一个人承担着。要是这小子那时候死了,她会负疚一辈子。
她从来都不在乎谁谁谁死了,哪怕是她在乎的人逝去,只要和她没关系,她会悲伤难过,但那不会成为心结。她最怕的事情就是自己在乎的人因为自己死掉,蚀雨模拟的幻境之中,她身边的亲友接二连三的死去的事实,最终是打跨了她。而到她以为可以更正修改的现实之中,相同的事实再一次发生。
末世不过刚刚降临半年,寒旗就为了她去死。不管他还有多少多少的原因,所有人看见的事实,她看见的事实,就是他为了她去死。有寒旗的先例在前,若是之后再加上一个子夜,那她……
“既然你不止一次地想过,为什么不去查一查?一个血缘鉴定,快的话,也就几天的功夫,你就能解开自己的所有疑惑,为什么不去做?”
夜天星的声音有一点发飘,她像是在想着别的事情,神情与她的眼光一样,低沉灰暗。
默默看着她,直到夜天星反应过来她现在在干什么,再次把注意力转移到他身上的时候,猎九……或许现在称作唐子夜更加恰当……他才给出了一个很干脆的答案。
“不敢。”
“单纯只是不敢?”夜天星明显不相信。
“真的只是不敢,属下怕破坏了场主的计划。”
“我什么计划?”
“或许属下现在在场主的人手之中算是优秀的,可是六七岁那时候,属下不过只是一个还会被别人算计的普通孩子罢了。被所谓的朋友给算计了,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法提高实力,场主在天星收养院选人的时候,其实属下是完全不合格的。收属下的时候,场主是偷偷地破了例的。集体培训的那三年,场主对属下也总是格外严格些,惹的一群人全同情我……”
夜天星带着暖意和考量的眼光,让唐子夜这些年来一直悬在心里的一些什么东西,安安稳稳的沉了下去,他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松了口气。放轻松之后,他甚至还开起了玩笑。
“集体培训之后,属下的最终成绩只能算得上是居中,根本没有到达顶尖。但场主却把属下编到了当时成绩最好的几个人当中,又带在身边亲自教导,照旧还是让别人同情我……”
“到12岁,场主直接就将属下送去欧洲,跟着唐叔一起。去那种老牌家族之中做卧底,属下当时实力虽然够,但心性和阅历到底还是没涨起来,其实还是不合格的。场主如若真的为了自己的大哥考虑,绝对不会把属下派出去,当时比属下好的还有很多。将近二十多个人,他们谁都比属下厉害,比属下更能帮到唐叔。”
“但尽管如此,最后的结果还是属下跟着唐叔去了欧洲。会出现这样的结果,要么就是场主对自己的大哥不怀好意,要么,就是场主希望让我们凑到一起去。”
“场主表现的对属下很是注意,所以唐叔才注意到的属下,一直到最后,相处日久,唐叔渐渐将我看成可培养的后辈,大到处世经验,修炼方法,小到成长阶段,生活细节,他全部都交给我,领着我学会。”
“这一切,最开始都是因为场主。”
“属下实在是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得到场主如此厚待,同样也找不出来除了场主之外的,能够做出在当初所有隐世家族之人一双双眼睛盯着的时候,还在自己大哥的孩子身上动了手脚,让他表面上死去,然后在一个安全的角落里成长起来的这种事情的人。”
“您让属下在所有人眼前死去,甚至隐瞒的密不透风到连唐叔都不知道的地步,自然是有您的用意。这么多年,场主的所作所为,让属下实在是生不出一点点您是想要害我的念头。所以,既然您不想属下的身份被除了您之外的任何一个人发现,那属下便配合您。反正,除了一个名之外,属下与唐叔,生活中早已经算得上是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