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公主(修)
宋攸宁是被冻醒的。
寒意渗入骨髓,如临冰窖。她想张口,却无法动作,口里有一股腥咸味,像含了生铁,极不舒服。
不仅是冷,她浑身轻飘飘的,脚上没有碰到东西,悬在空中,像是做梦。
她呆呆地望着周围场景。
一个穿了月牙白朱子深衣的公子走来,高束马尾,几缕须发随意撇于两边,显出几分少年气,身姿挺拔,气质清朗。
他越走越近,模样也越发清晰。
这是一张极为俊美的脸,容色清冷,面如冠玉,眼睛的弧度格外好看,眸色极深,里面似坠了星辰。
宋攸宁顿时如遭雷劈。
怎么会是沈清言?
她虽自小与沈清言定亲,可实在不熟,再加上他此时衣着打扮与平时大相径庭,她认不出也正常。
周围的物什她亦不熟悉,这冷淡的装饰和眼前人倒是相衬。
她大骇,沈清言总不会因她告状,怒从心起,打算了断她吧。
虽然沈清言不像这样的人,可如今这样的情景,实在不能怪她多想。
他已走到她眼前,抬起一只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寻常的动作,在他身上却足见风流。
宋攸宁想质问他干什么,可不知为何,说不出话,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将她举起……
举起?!
沈清言挑眉,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弯了唇角,道:“今日这剑重了许多。”
少女最是忌讳体重,初初只听了个重字,内心吐血,心想沈清言果真是个气她的好手。
尔后才反应过来,剑?
她怎会是一把剑?
奇闻异事里,德行有亏的人会被老天爷变成怪物。
宋攸宁险些晕厥,她扪心自问,过去十几年从未干过什么坏事,自娘亲去后,更是常常吃斋念佛,为娘亲祈些下一世的福分。
若说做过什么出格的事,不过是要翠玉帮她去民间收集话本子,或是乔装出宫贪吃,对了,她还向父皇恳求退婚,可这错不在她。
宋攸宁委屈巴巴,一想到日后可能再也不能享受她的公主之位,就很想哭。
一阵寒风灌进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沈清言提起她,她甚至都能感受到他手心的温度。
室外是一个四方小院,元序时节,腊梅花开得甚好,猩红映于白昼,美不胜收。
沈清言轻点足尖,飞身而起,长剑所指之处,习习生风,剑风凌厉。白衣翻飞,行云流水,纤尘不染。
宋攸宁晕乎乎的,忍不住大吼一声:“不要甩我!”
沈清言:“……”
宋攸宁怔住,此时她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可以出声。
沈清言晨练时辰尚早,也无需下人伺候,这里偌大一个院子,只他一人。
他当是幻听,并未在意,正当继续练时,那声音忽又响起:“沈清言,我说了停下!”“等本公主变回来了,有你好果子吃!”“我好晕,你别练了。”
习武之人,擅会闻声辨位。
声音从他手中传来,沈清言凝眸看向手里的剑,声音清润好听,略带疑惑:“公主?”
剑身不断晃动,似在点头,他手脱力,剑身“哐当”一声倒在地上,又是那道娇滴滴的声音:“沈清言,你完了!”
沈清言:“……”
他怔住,清净墨黑的眼瞳闪过惊诧,不过几秒,眸中便不见情绪。
淡声问:“试问是哪位公主?”
宋攸宁气急攻心,若她现在是人身,必然不顾什么皇家礼仪,身份尊卑,上去就要勒死这个负心人。
这么多年的未婚夫妇,虽然见面次数不多,可连她的声音都听不出来,可见是对她多么不上心!
她张口便要回他,刚才情急之下说话,现在才想到她已是个怪物,倘若随意说出身份,她那具身体,恐怕要被拿去祭天。
这样她就真的回不去了。
沈清言虽然冰冷木讷,但是个好人。
她犹豫再三,可怜巴巴地说:“你答应我,不要告诉别人,我、我不想祭天。”
沈清言随手将剑立在土上,抱着臂道:“嗯。”
宋攸宁半死不活地回他:“我是昭庆公主。”
他微微点头,敛了眉眼,意味深长道:“昭庆公主可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她气急,当他是在嘲讽,“你才做了亏心事!”
沈清言轻拍衣上尘土,冷淡道:“公主自己将香囊送予我小厮,又推卸到我头上,莫不是亏心事?”
“你胡说!”
她堂堂一介公主,怎会去送香囊给一小厮,还是她未婚夫的小厮。
她虽不守规矩,可也不会干出这等不堪之事。
沈清言听了微愣,解释道:“我昨日从御书房出来便查了,是你身边的翠玉将香囊给了小厮。”
宋攸宁惊诧道:“我分明是让翠玉将香囊给你。”
沈清言无奈,他惯在战场上运筹帷幄,哪里懂女儿家的那些事。
宋攸宁兀自辩解,明白他说的是实话,他没有理由骗她,且这种事想查也查得到。
她如今成了把剑,才知道身边人不忠。
难过排山倒海而来,堵的她心慌。
只是……翠玉为何如此?
她与翠玉自幼一起长大,感情深厚。虽是主仆,她却拿翠玉当姐妹。母妃也喜欢她,临走前还特地嘱咐要她们二人好好对待彼此。如今她却干出这样的事。
她本来没想送香囊给沈清言,是三姐姐说镇北王北伐未捷,心里不虞,他一个孤家寡人,不像旁人还有父母兄弟宽慰,她这个未婚妻反倒是他这世上很亲近的人,该去安慰一番。
宋攸宁心软,便忘却了他之前上元节驳她面子,花了半个月做成这一香囊,让翠玉送去。
哪知才过了两日,翠玉便告诉她,沈清言将香囊给了小厮,许多人都瞧见了,都暗地里笑话她。她那素来不和的四姐姐,更是特地来一趟长乐宫嘲讽。
她没多想,一番心意被辜负,恼怒之下便去了父皇退婚。
她自小与父皇不亲,红着眼眶跑去,父皇吃惊得很。
听了原委后便喊了沈清言来。
那日的沈清言一袭玄色練衫,长身玉立,他进去时,她正哭的厉害。
父皇质问沈清言,他丝毫不辩解,她更加委屈,父皇便退了这门亲事。
没想过事情还有另外的真相。
不过沈清言惹她不快的事情甚多,次次让她险些吐血。去岁上元节,她邀他一道赏河灯,他却说要练剑,她心里苦闷,不顾身份咒他“与剑过一辈子。”
退了也好。
这些腌臜事想得她头晕,又昏了过去。
宋攸宁许久不发出声音,原先杵在一旁不知该做何动作的沈清言复又蹲下,试探地问:“公主?”
没有回应。
抄手游廊里走来几个婢女,皆年岁不大,着绿色小袄,可爱靓丽。
其中一人随意一瞥,竟见主子半蹲在地上,和一把剑讲话。
她用手肘轻戳旁边的婢女,一行人见了此情此景都睁大了眼,面面相觑。
——
长乐宫。
圆桌上摆的茶水已撤了三次,收拾桌子的婢女们轻声交谈:
“公主再不醒来,就要过了午膳时辰。”
“平日里也不见公主这般嗜睡,好在皇后娘娘免去晨昏定省,不然可就糟了。”
两人正说话,见一个圆脸冷面的婢女走来,立马噤声。
翠玉微蹙眉头,斥道:“干活就干活,嚼什么舌根。”
说完便进了内室。
收拾桌子的两个婢女同时翻了个白眼,看到对方的动作,无声笑起来。
内室,一架水墨夏荷屏风微折,浮碧色床帷拉开,素色轻纱翻飞,像绿湖泛起白沫。
帐中的少女沉睡着,像一个刚出世的婴孩,纯净清澈。她生得极美,黛眉似远山,唇不点而红,雪肤花貌。
翠玉蹲在帐旁,肉肉的圆脸,明明是讨喜的模样,却因眼里冒出的寒意生生透出刻薄。
红烛来换香,闹出些动静,翠玉立马变了张脸,“小心点,不要吵到公主。”
红烛沉下眉眼,他们两个都是一等丫鬟,可翠玉因得了公主的喜爱,倒像是她的上头一般。
她边换香边小声说:“公主今日怎的如此嗜睡?这都日上三竿了。”
翠玉冷声道:“公主便是睡到晚上,又哪里轮得到你嘴碎。”
红烛蹙眉,颇有些委屈,她向来嘴笨,能讲好意说成坏心,辩解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怕公主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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