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销魂 第65节

  是很像,更不如说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父子的相似,这层血缘的关系。让顾听霜自己也有些诧异。
  宁时亭也翻身过来面对他,温柔的眼中写着几分斟酌。
  “不会。”
  顾听霜说:“还是因为你对我爹爱之入骨,所以不会觉得他和任何人相似?”
  宁时亭笑了,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头:“不会,是因为殿下是独一无二的。以后殿下会……比任何人都闪耀。”
  第65章
  你会比任何人都闪耀。
  这一刹那,顾听霜恍然中从宁时亭的话语里想到了当年,王妃当时在的时候,偶尔也会把他抱在怀里,温柔地凝视着他的眼睛,说:“我的儿子是天空中的星光,以后会璀璨耀眼,成为人群中最耀眼的那个人。”
  小孩子家家的脸皮薄,对于母亲这样毫无保留的夸奖,从来都是不肯认认真真地接受的。顾听霜不是傲气之人,尽管他一身天灵根,从小都是作为西洲的一个传奇长大的。
  他还记得,当年他还小的时候,曾有人将九洲天灵根之人都统计了一遍,找出来的不过也只是寥寥四五个人而已。他是其中最小的一个,其余几人都要比他大上几百岁甚至几千岁。
  而这些人,都已经建立起了丰功伟业,街市茶馆中人人都听说过他们的名字。
  顾听霜不自矜,只是那么长的年月里,那么多见过他的人,都告诉他,他的名字也会被记载于九洲仙志上,也能够像以前的那些人一样,有的不世出,上至苍穹采撷云光,与风和霁作伴,下至极渊从来没有人到过的深处,在那里猎得一条万年盘龙。有的世出之人,一人可破千军万马,荡平仙界困厄,能走出九洲,去往更远的地方,去妖界、鬼界,世人不会知道他的去向到底在何处,或许千年之后他又会归来。
  甚至,还会有登仙的机会。
  现在九洲的灵气已经不比从前,淡弱了很多,以前的仙家形影如风来去自如,不受任何限制。然而现在灵气被大量吞噬,仙家人失去了灵气仙法护体,再不能像以前一样畅游六界。九洲正被血族、魔族等一众同样困厄于失去灵气的族类虎视眈眈,自从千年之前,白狼一族的狼王神消散在天地间之后,他们就失去了窥探六界的机会。
  顾听霜低声说:“但我从今以后是不会闪耀的了,我会消失在群山之上。在别人眼中,我已经死了,是个废物。而我今后,也注定只能在灵山上生活。”
  宁时亭低声说:“殿下不管去往哪里,最终为自己选择的生活为何,都会闪耀的。”
  顾听霜抬起眼,看了宁时亭一会儿。
  宁时亭依然是那样的眼神,坚定而温柔。他从来没有在宁时亭眼中看到过类似欺骗、躲闪的情绪,不禁怀疑是这个鲛人不会说谎,还是他说谎的技术已经出神入化,以至于他看不出来。
  就像他看不出来宁时亭对顾斐音到底是什么想法,什么态度,对他又是什么看法,什么态度。
  “殿下不信我吗?”或许是看见了顾听霜眼中的犹疑,宁时亭轻轻笑了。“其实殿下自己也并不在意别人的眼光,我也希望殿下能够一直这样就好。无论是生活在世间,还是作为一只白狼隐匿在山野林间,臣都觉得,殿下的光芒是无人能掩盖的。”
  顾听霜说:“你又在说什么胡话,鲛人。”
  他的躲闪和一刹那掠过的害羞是这样明显,尽是少年意气。
  想了想后,顾听霜低声说:“除非你……除非你让我打晕一次,我看看你是不是在说谎。”
  宁时亭抬起眼问他:“为什么要打晕我呢?打晕后,就能知道我是否在说谎了吗,殿下?”
  顾听霜一下子说漏了嘴,自己也没有察觉,只是略带愠怒地瞪着他。
  宁时亭低声说:“那殿下上次打晕我,在我的梦里看见了什么呢?我原来忘了,殿下所修的灵识是可以看破人心的,为什么不直接对我用呢?”
  他是这样聪明。九重灵绝的书册是他帮他整理成册的,里边相关的内容他多少还有印象。
  上一次顾听霜对他说只修到了第一重出头,离可以读取人心与情绪的第三重还很远,现在看来也是提防着他,所以撒了谎。
  顾听霜更加窘迫了,他喉结紧了紧,想了一会儿不知道怎么说,只冷冷地放硬了语气:“我什么时候用,也用不着来过问你。用了就是用了,没什么好说的。”
  宁时亭也不是生气的意思,只像是想起了随便问问,看他这样阵脚大乱,反而好奇了起来,笑眼弯起来,在夜晚的烛火下微微发亮:“那殿下在我梦里看见了什么?”
  顾听霜沉默了一会儿。
  他始终记得那天在宁时亭的梦境中所看见的东西,不是别的什么,是听书的死,和宁时亭本身的困厄与梦魇。
  最后他抽身而退的时候,宁时亭倒在他怀里,眼角还挂着泪痕。
  宁时亭这个人很奇妙,鲛人的体质决定了他的柔软与脆弱,顾听霜在遇见他之前,从来没有想过一个人单是情绪激动的时候,眼尾就会冒出隐隐的红色。
  看起来非常甜软甘美,仿佛透过那层白皙透明的肌肤再往底下,就能窥见宁时亭这个人的骨血,将之纳为己有。
  “什么都没看到,你的梦魇太深了,我分不清哪些是你的幻想,哪些是你的回忆。总而言之,那天我看见的东西,讲出来后你会哭,我懒得再把你弄哭,就不说了。”
  顾听霜说。
  宁时亭说:“殿下下次……不要这样了。”
  听他这么一说,顾听霜反而生出了一点叛逆的心思。他问道:“为什么不能?我修到了第三重,身边也无旁人可以让我实验。小狼太蠢,那几个仆人太忠实,你既然是我的猎物,也要担负起陪我练功的这个职责。或者说,换了是我爹修炼这个功法,他要看你的意识,你肯定就什么不说地答应了。”
  宁时亭还是叹气,轻轻地说了一声:“殿下,您啊。”
  不是这么个比法。
  他现在尚且还在迎合顾斐音,装作和以前一样,正是怕顾斐音察觉到他的叛逆心思,从而提前起了疑心。
  他来西洲几个月,有两件大事是直接呈递到了仙帝眼前,引起了顾斐音不小的麻烦。
  其一就是苏越之死。
  宁时亭心知肚明苏越到底死于谁手。现在的顾听霜完全不路面,世人猜遍了晴王府,都只会猜到他宁时亭身上,而不会关心顾听霜,更不会把顾听霜和他身后的灵山白狼联系起来。
  这件事引起了苏家人的震怒。作为当今仙后的娘家,数个心腹朝臣都姓苏的情况下,仙帝直接问责顾斐音,这也是如今促成顾斐音匆匆赶回西洲,要宁时亭跪着述职的原因之一。
  而这件事实际上尚且有转圜的余地,宁时亭无论顾斐音如何逼问,咬死了一句话不知道,并告诉他,是苏家人猎神的举动惹恼了灵山群狼,这才让顾斐音罢休。
  另一件事,却是来自宁时亭本身。
  苏家当时开设九洲香会,联合罗刹王引宁时亭入局配一味返魂香,表面上看是晴王府得利。
  苏家没了面子,还让返魂香的配方被宁时亭猜中,从此晴王府的民事堂中有了返魂香这一味关键的香药支撑,仙民们的拥戴之情势必又要被晴王府夺回去不少。
  然而实际上,这些利益只是针对现在西洲的晴王府上人来说的。
  返魂香一计的毒辣之处,实际在于苏府要摸宁时亭的底,当中揭发他北海毒鲛的身份。
  换做别人听说,晴王府的宁公子是一尾举世罕见的毒鲛,顶多会叹息一声美人薄命或是年少辛苦。然而这样的信息在顾斐音、仙帝这样的上位者眼中来看,能够提取的信息只有一个,那就是:顾斐音在自己身边豢养致命杀器。
  毒鲛之毒,世人或许不曾了解,但宁时亭随后再有一人破出三十人杀阵的做法,只会让顾斐音在他的身份上面越来越难做。
  杀手这件事,明面上没有人提及,但是苏越那边是绝对不会放过这一点的。
  这些弹劾,无一例外都会送到仙帝那里,矛头直指顾斐音本人几大罪名:涉嫌针对苏府,涉嫌豢养致命死士,是危险人物,其居心不可揣度。
  所以他会主动暴露自己的毒鲛身份,所以他知道大雪中停留会引起苏家动手,但他就是要等在那里。
  等着将顾斐音送上绝路的那一步。等着他向毁去他一生的人复仇。
  为此他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宁时亭和昨天一样侧躺在顾听霜身边,眼睛微微下垂,唇边带笑。
  他伸出手递给顾听霜,轻轻放在他手中:“如果殿下想要查,就查吧。臣知道殿下一直不信任我,我想,或许殿下探查过我的想法之后,会真正对臣放下心来。”
  鲛人的手隔着薄薄的洛水雾,覆盖在他掌心。
  顾听霜有点微微发僵。
  他想说不用,他想说……他想要相信他。但是这鲛人这样会巧言令色,如果一个人连心绪也能掩藏,如果宁时亭连情感也能作假……
  如果他彻底探查了他的情绪,知道他对他没有敌意,知道他完全站在他这一边,那将——
  将有什么东西,不可控地喷发起来了。
  顾听霜不明白这种情绪是是什么,只知道,大约是对他而言的万丈深渊。
  他别过脸去:“不用,现在不用。你站在我这一边,或者背叛我,对我来说并没有多大的意义。”
  宁时亭还是笑:“是吗?”
  见他不肯对他用灵识,宁时亭将手收了回来,像是他自己还有些遗憾似的。
  作者有话要说:
  柿子(警觉):鲛人你干嘛
  第66章
  西洲最有名的销魂窟名为一刻千金,里边就是给仙家人取乐、玩赏美人的地方,楼阁重重缥缈华丽,其中还分出了不思归、不念去、凝烛堂等多个小堂口,分别细致对应了不同的仙客的爱好,如果来者有权有势,位高权重,那么还会有专人为客人置办一个固定的院落,客只要来此,任何要求都能够满足。
  因为冬洲近日雪患的原因,一刻千金也已经关闭许久,即使在雪妖出来作乱的第一天的时候,一刻千金就另从别的洲府请来了上千个火师作为私用,用来维护修缮一刻千金的楼阁亭台,好让这金贵的地方不会在严寒中受到损害。但从此,他们也就这样闭门谢客了,任你来头再大,不开就是不开。
  如今,已经连日关闭了奖金一个月的一刻千金又重新开放了。
  深夜风雪中,从前西洲最繁华的地带也是灯光尽灭。最近一场的天气引起了西洲人早睡的习惯,日头下了之后就意味着最冷的时候要到来,家家户户闭门不出,在房里燃起炉火,阖家团圆。
  冷冷清清的夜色中,骤然两期一座金碧辉煌的仙城,知道的人会向旁人低声惊叹道:“一刻千金又开了!是什么人来了,他们居然在这个时候开门迎客?”
  而不知道的,大约会觉得自己遇到了幻境。冷酷严寒的雪原中陡然出现了这样一个海市蜃楼一样的极乐之处,好像看着一刻千金温暖的灯火,也能一洗寒霜与风尘。
  顾斐音功体深厚,修为上绝。对他而言,如今西洲的雪患虽然严重,但是对他来说,也不过是一次别样的风景罢了。
  他之前主要在冬洲处理血族的事情,冬洲之雪,下起来倾绝万物,这样的冷对他来说实在不算什么难题。更何况之后又捡到了宁时亭,这个小鲛人代替他坐镇冬洲,他也能够因此分神出去处理更多的朝堂算计。
  顾斐音只着一件单衣,丝毫没觉得冷似的。他就坐在楼阁边往外看,夜景昏暗,一刻千金的灯火照耀下,雪飒飒摇落,似金似粉。楼下有人跳舞,腰肢柔软,身姿窈窕,远处也有人唱着细,戏腔咿呀婉转。
  整个一刻千金的客人只有他一人,但老板知道晴王向来不喜欢清冷,喜欢热闹,所以就算在顾斐音根本不会注意到的地方,也会安排上人,极力营造歌舞升平的景象。
  他身后的房门被推开了,走进来一个身穿红衣、眉眼俏丽的男孩。
  男孩看着还很年轻,十六七岁的样子,但是举手投足之间已经带上了一种浑然天成的成熟风韵,如同饱满的仙桃一样。他轻手轻脚,手里捧着一个食盒进来了,低声说:“王爷,是您府上的人送来的东西,说是宁时亭公子为您做的九珍合酥。”
  顾斐音仍在看着窗外的景象:“放那吧,你要是想吃,就将它吃了。”
  男孩名为泓樱。上次他见到顾斐音还是两年前,顾斐音从西洲匆匆过境,连家都没回,却来了一次一刻千金。
  那时候他才十四岁,顾斐音嫌弃他太小,只留他下来斟茶。这次他终于有了服侍他的机会,不过顾斐音只留下了他一人。
  这样独特的宠爱对于一个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少年人来说,是很隆重,并且容易让人身心飘荡的。
  泓樱听了之后,当真跪坐下来,打开食盒。
  晴王府的食盒很华贵,里面的九种珍品合酥也是最麻烦费时的一道点心。不过这种东西虽然珍贵,但是在一刻千金里,也不是没有。
  何必这么费事地送过来呢?
  眼巴巴地送过来了,王爷还不吃。
  他想起进门传话的小厮提起的那个名字——宁时亭。
  这个人他听说过,仿佛是近日西洲的主事。仙长府的苏家仙长苏越时候,西洲人办事都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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