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节

  “不曾在。”
  “这么说来无穷苑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张公并不知情?”
  “事后听小犬详细说明了。”
  “所以张公知道的也仅是令郎的一面之辞?”
  “案发日小犬与静玄出门往无穷苑去,张某家中门仆皆乃亲眼目睹,怎会如黄文、黄武所说案发前一日静玄的尸身是被搬运至无穷苑?张某当然相信小犬所说,他亲眼目睹了龚家子龚望杀害静玄!”
  “张公与无穷苑主丁无穷可是旧识?”兰庭忽然问。
  但这个问题实则并不出乎张况岜的意料:“张某确然认识丁无穷,过去便有生意上的交道,后来丁无穷经营船运蚀了本,在临安县开设无穷苑时还是找张某借的本钱,他为了答谢张某雪中送炭,张家人只要有在无穷苑设宴的需求,丁无穷都会提供方便。”
  “传人证丁无穷。”兰庭又将惊堂木轻轻一拍。
  张况岜立时做好了展开又一轮辩论的准备,他原本以为兰庭之所以胆敢当众传唤丁无穷上场作证,必然已经取得了丁无穷的口供,又必然丁无穷已经是体无完肤、遍体鳞伤,这样他就能够质疑这人证是被屈打成招,而丁无穷身上还有一条人命,他万万不敢和自己当堂对质,就自然会顺着屈打成招的说法翻供。
  张况岜甚至露出一丝微笑来:赵兰庭虽则的确有些手段,竟能设计把黄文黄武和丁无穷三人逮获,但到底还是乳臭未干的小子,他以为开堂公审就能坐实我张家的罪名,赢得民众信服,这回必定会搬起石头砸脚,这回要是能够再把龚家小子送进牢狱,不但渡儿能得保全,甚至还能拉一把唐李杜和卜观时,袁阁老能不感激张家?张家替尤公争光添彩,能为齐王效力,日后自然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跻身朝堂还不成了轻而易举?我总算是宿愿达成,不但保住了祖宗所创的基业,还能使家业更加兴旺发达。
  但丁无穷带上来却是毫发无伤,只不过比从前肉眼可见的消瘦了一些。
  张况岜:?
  丁无穷甚至都没见过兰庭,膝跪一拜,说的是:“小人冤枉,望殿下主持公道。”
  张况岜:??
  周王翻了个白眼:“本殿下在这儿,正座那位是赵副使。”
  丁无穷呆滞了。
  一应围观的人也是面面相觑,不大明白为何关键人证竟然连主审都不认识。
  龚望歪着身儿咬着周王的耳朵:“殿下,赵副使的庭审
  策略还真够扑朔离奇,别说张况岜满头雾水,连小子也闹不清赵副使是何打算了,不过小子心里直泛酸水,这丁无穷也是谤毁小子的其中一个,凭什么他就能不受刑讯呢,你看他身上那件衣裳都是干干净净的!”
  周王:……
  这孩子居然拈酸吃醋起来,心该有多大?
  “我跟你说,要如果这场公审咱们赵副使失了手,你还是得回死狱里呆着的,你这时还有心思计较这些细枝末节?”
  “这不能够,我对赵副使的信心有若泰山般坚定不移。”
  “我倒觉得赵副使也许还在记恨你调戏他家娘子的仇。”周王逗着龚望。
  龚望吃惊的盯着周王:“殿下你竟然在背后说赵副使坏话?诋毁赵副使公报私仇,殿下你大失厚道啊。”
  “龚大少爷你可别光顾着和我贫嘴了,瞅瞅,张洇渡看过来那像要吃人的目光,你就不觉得肉痛?”周王撑着龚望的脑袋,把他往过推了一推,众目睽睽之下这小子挨得这么亲密简直不成体统,万一传出本殿下有断袖之癖该如何是好。
  张洇渡也的确正在仇视龚望,不过龚望一点不在意他的仇视,甚至还挑衅,指着自己的鼻尖,夸张的用嘴型无声却清晰的“说”:“想咬我啊?”
  张洇渡眼睛都因为愤怒烧成了两粒火炭球。
  兰庭没在意周王和龚望的窃窃私语,却自然留心张洇渡俨然已经汹涌翻滚的情绪,但他没有急着盘问这个案件关键人,仍然有条不紊的按部就班:“丁无穷,你再供诉案发当日情形。”
  丁无穷这才开始了他被逮拿来县衙的首回供诉:“案发当日,龚家少爷的僮仆前来小人开设的游苑,说要赁下游苑整整一日,并交待他家少爷吩咐不让闲杂打扰,所以非但小人,连游苑里的众多佣仆都被遣散。”
  这符合唐李杜初审无穷苑命案时上呈的堂录记载。
  张况岜:???
  这是什么情况,赵兰庭竟然没有取得丁无穷的口供就胆敢公审这桩命案?
  “龚望曾经是否来过无穷苑?”
  “自是来过的,随张家小少爷就来过许多回,还有一回龚少爷赁下无穷苑数日,正是与死者静玄逛玩短住,那回便是龚少爷的僮仆与小人交涉,龚少爷出手大方,所以小人记得龚家僮仆的长相。”
  “龚望,你如何说?”兰庭问。
  “小子在旧岁中秋节时,确然赁下无穷苑小住了几日,那时小子还不曾识穿静玄,为了讨好她特意赁下了无穷苑,不过案发日小子可没再遣仆从赁这游苑,小子当时已经和静玄直说了各不相干,根本没那耐烦心再搭理她的纠缠。”
  “旧岁中秋时,你花耗多少钱款赁下无穷苑?”
  龚望呆了一呆:“赵副使这样一问,小子才想了起来,因着小子一直知道张家和丁无穷交好,且中秋那段儿租下无穷苑饮宴逛玩的客人也多,所以请托了张洇渡先给丁无穷打声招呼,后来花了多少赁金来着?小子记不得了,赵副使可以问问张洇渡,这事情是他找丁无穷交涉的,小子后来是直接把赁金给了张洇渡。”
  “你胡说!”张洇渡愤怒的指
  向龚望的鼻子。
  “嫌犯张洇渡,我给予首回警告,若非本官问话你不能贸然开口扰乱庭审。”兰庭一拍惊堂木,对围观众人说明:“旧岁中秋,确有不少客人意欲赁下无穷苑宴客聚会,甚至有人预先一月便付了定金,后来被丁无穷退还,丁无穷对这些客人的解释是,因为张家小少爷需要赁下游苑招待友朋。”
  他话音刚落,就有好几人出声作证:“当时丁无穷确然是说张家小少爷需求。”
  “我也是因为知道丁无穷多得张老爷资助才能东山复起,所以没怪丁无穷出尔反尔。”
  “我与张十三郎是好友,为此还问起他来,张十三郎承认是受龚大郎所托出面赁下无穷苑。”
  兰庭看向丁无穷:“既是如此,你便根本不会记得龚家一个普普通通的僮仆。”
  “小人的确做了不实的口供。”丁无穷冷汗几乎都淌了下来,他是听从张况岜的授意才做的假供,那时县令唐李杜根本就没有究问他,他哪里想到“铁证如山”的案子还有重审的一天,更不曾在意他的口供其实存在漏洞,偏偏还被今日的主审察觉证实了!不过丁无穷毕竟是混迹商场的人,还有几分圆谎的能耐。
  “小人记性从来就好,那僮仆跟着龚少爷来过几回无穷苑,小人便记得他了,只是当日庭审,小人担心证辞会遭质疑,所以才编造了之所以记得那僮仆的理由。”
  “你可还记得僮仆的名姓?”
  “这……小人并没问过僮仆名姓。”
  “这是你上回的供辞。”兰庭示意衙役把供辞示众:“供辞上写明白了僮仆的名姓,你看过供辞才在上头画押,你竟说不知僮仆名姓?你分明就是不记得僮仆的名姓了,就这样,你还说你记性从来就好?”
  原本无穷苑命案的详录已经被毁,不过因为唐李杜当时已将薄录上报省提刑,这一份口供,兰庭是找童政调回的。
  “这……小人只记人脸,对文字的记性没这么好……”这话听起来就像狡辩。
  兰庭却没有继续纠缠:“入冬之后,无穷苑生意如何?”
  这个问题是无法胡编乱造的,因为有的是应证的办法,丁无穷只能老老实实回答:“入冬后天气寒冷,无穷苑又是开设在城郊……生意十分冷淡。”
  “既然生意极其冷淡,案发日你为何还守在无穷苑?难道你有未卜先知之能,料到那日会有生意上门?”
  丁无穷本想说不管生意是否冷淡他都会守在无穷苑,又突然意识到那些天他都是住在城里,虽因天气寒凉窝在家中没怎么出门,但这时并不能肯定他有没有见过外客了,万一再有人证……谎话还怎么圆?
  “那日小人正好去游苑察看,以防雇工躲懒。”
  “但据本官察证,案发前日,无穷苑的一应雇工便突然得允休假,无穷苑空无一人,你防的是哪家雇工躲懒?”
  丁无穷:……
  “就连你雇请的掌柜,那日也突然被你从无穷苑叫走,他也是好容易才得一日空闲,所以回到临安城中去了妓坊吃酒。”
  这就是又有人证了。
  丁无穷几乎没有虚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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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92章 谎话连篇
  兰庭重重一拍惊堂木:“丁无穷,你说案发当日你因龚家僮仆赁下无穷苑,是听龚望嘱咐才遣散雇工,但实则本官已经察明你于案发前日便已经遣散雇工,为何?”
  “是、是,小人记错了……实则龚少爷是案发前日就赁下的无穷苑。”
  “还真是好记性。”兰庭嘲讽道。
  底下的观众没忍住发出一片哄笑。
  “本官再问你,此时盛夏,无穷苑生意正忙,你却为何突然匿藏在临安城中,你有家不回偏偏伪造名姓赁下一处小院,你的妻儿甚至都不知道你的去向,以为你当真回了老家,也就只有张况岜知道你藏身何处,要不是跟着张家仆从,本官还真找不到你的踪迹,你为何藏匿?你在害怕什么?”
  “是我让丁无穷暂时藏匿的。”张况岜这时只能亲自出马搭救他的“好友”:“张某听说赵副使要重审无穷苑命案,料定赵副使必定是收受了龚家的贿赂,从死狱里捞出龚家小子,岂不是就要诬告小犬杀人?这案子原本与丁无穷没有多大干系,张某担心累他也受严刑逼供,所以才让他暂时躲藏。”
  兰庭颔首:“张公既这样说,本官也就姑且听之。”
  说是姑且听之,但围观众人当然不信这位年轻的主审就真听信了,见主审官又一次拿起子惊堂木,众人竟然自觉的停止议论,现场突然鸦雀无声。
  兰庭只好把惊堂木轻轻放了回去。
  “丁无穷,本官可曾对你刑讯逼供?”
  这么多双眼睛下,明明毫发无损的丁无穷当然不能胡说八道,他滴着冷汗:“不曾。”
  “今日在场的父老,可都亲耳听闻了丁无穷的口供,分明是自相矛盾,大有编造之嫌,所以本官判定丁无穷根本不曾在案发当日将无穷苑租赁给龚望,龚望根本不曾涉足案发现场,接下来,本官便将盘问嫌犯张洇渡。”兰庭却看向张况岜:“相信张公在众目睽睽之下,不会干扰庭审,公然与嫌犯串供。”
  这就是警告张况岜至此必须闭紧嘴巴了。
  张况岜的脸色异常难看。
  “张洇渡,此时你是否还主张是龚望在无穷苑杀害死者静玄?”兰庭这才看向脸色同样异常难看的关键人。
  “是我亲眼目睹,静玄就是被龚望这混账杀害!”
  “那好,本官便从头问起了。”兰庭道:“案发当日,你与
  静玄是何时出门前往无穷苑?”
  “朝早出门,约巳初抵达无穷苑。”
  张洇渡是午时赶到县衙击鼓状告龚望杀人,所以他才供出这样的时间线。
  “当日你是如何告诉静玄?”兰庭又问。
  “我虽知道龚望对静玄辜负在先,不过静玄尚且对龚望抱持期待,她说必须再见龚望一面,亲耳听闻龚望说出一刀两断的话她才死心,我去找了龚望数回,龚望终于答应我再见静玄。”
  “龚望是何时答应你?”
  “案发前日上昼。”
  “你可有凭据?”
  “有!”张洇渡冷笑道:“我怕龚望反悔,逼着龚望书信约定见面时间、见面地点,且将这封书信交给了静玄,静玄虽被杀害,但遗物仍在我张家,我今日带来了龚望亲笔所写的书信!”
  “是么?如此关键的证据,无穷苑命案初审时却没作为呈堂证供啊。”兰庭话虽这样说,但还是示意衙役接过物证来,他先过目了,又让周王和龚望过目。
  龚望的脸终于白了一白:“这字迹竟然与小子亲笔所书如出一辙,但小子断然没有写过这样一封信,这是张洇渡仿照小子笔迹所写,我与他本就要好,张洇渡熟知我的字迹,且他也的确擅长仿照他人笔迹。”
  “龚小郎不用着急。”兰庭微微一笑:“笔迹虽然相似,但这内容……张洇渡你出示这证据,上头已经写明‘情断义绝’,既是如此本官实在想不明白龚小郎为何还要在雨雪交加的天气,不辞辛劳的跑去城外无穷苑与静玄见面?就算要当面再说清楚,摆脱静玄的纠缠,龚小郎大可让静玄来龚家,又或者是他自己前往张家。”
  “是静玄提出在无穷苑见面,龚望急于摆脱静玄才无奈认同。”
  “既是出于无奈,那龚小郎怎会主动租赁无穷苑呢?就算他体谅静玄出不起这笔赁金,但龚小郎明明知道你张家和丁无穷相交匪浅,你又如此热心的在其中说合,张张嘴的事总不至于不替静玄办好吧?”兰庭用手指轻轻一叩长案:“本官认为,你之所以咬定是龚小郎租赁下的无穷苑,就是为了坐实他才是杀害静玄的真凶,但龚小郎案发当日根本没有出门,为了谤害他必须找个人证,这个人证也只能是丁无穷。”
  “赵副使一意为龚望脱罪,才咬定是我谤害龚望。”张洇渡梗着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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