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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昊_3

  回答宋明晏的是哲勒头也不回的一声冷哼,自负之极。
  一进城,宋明晏算是明白为何哲勒不肯在此地停留了:两方恶徒血拼后的残肢就这样大剌剌的横在地上,本就破旧的土墙上溅满了陈年血迹,黑一块灰一块的;细瘦的男孩脖颈上套着绳子,绳子的主人正在和一个西陆男人谈着价钱;已不年轻的女人们靠着门柱招揽生意,看见宋明晏时朝他露出一个虚伪媚笑,宋明晏连忙避开视线,果不其然听见那边传来哄然的笑:“呀,哪儿来的雏儿?”
  “哲勒……”宋明晏拉着马,跟得更紧了些。
  “怕?”哲勒看着小孩羞窘的样子,挑了挑眉。
  宋明晏点点头,又摇摇头。
  医馆在姜州的一个角落里,馆中也仅仅有一个赤脚大夫和两个学徒。饶是这样,医馆每日依旧人满为患——不然怎么办,总不能放着伤口烂了不管啊。
  一进门,就是一股恶臭袭来,宋明晏捂住鼻子。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医馆,比赌场还喧闹。人们咒骂着脏话,在上药时嚎叫得如同杀猪,为了那一点廉价药材涎着脸说尽好话,疮疤,溃烂,刀痕,一卷卷并不干净的绷带被粗鲁地覆盖在伤口上,时不时从草屋里传出不耐烦的一声:“下一个!”
  全然颠覆了宋明晏对医馆的印象。他记忆里的太医院里常年绿荫葳蕤,檀木的清浅香气和药气混在一起,静谧的空间里还能听见隔壁药房正在炖煮的汤剂发出微末的咕噜声。年迈的院判牵着他的手漫声念着医经,若答对了问题,就有甜渍的山楂可以吃,老人皱纹舒展,笑着道:“殿下很聪颖,医经念的好的人都是有仁心的,老臣万望殿下保持。”
  宋明晏看着眼前满脸横肉的独眼大夫,怎么也不觉得像是仁心的医者,倒像是暴戾的屠户,心想如果让他给宋明璃看病,宋明璃大概是宁死也不干的。
  大夫擦了把汗,粗声道:“你们俩谁看啊?还是说都看?”
  “不看病,我来买药。”
  绿豆似的独眼在两人身上转了一轮,大的一看这个气势打扮就算不是北漠的贵族,也是个汗王座下的金帐武士,至于小的这个嘛……大夫咧嘴笑开,很有经验的摆手:“如果是买干那事的药直接去院子里找药老二,别耽误后面的人。”
  干那事?宋明晏不解的看哲勒,青年难得尴尬地干咳一声:“我跟他不是……有没有补药?钱不是问题。”
  “我这哪有补药?吃俩鸡蛋吃块肉不就算补了?”大夫说得理直气壮,他仔细想了想,“好像还有点陈年的参须,要不要?算你便宜点。”
  哲勒扯着宋明晏转身就走:“我去蓬莱客那看看。”
  大夫在后头哼哼:“乖乖,参须还不满意呐?”
  半柱香之后,跟哲勒相仿打扮的一行人就进了医馆。几人把正在接骨的混混直接丢出了屋外,大门一关插销一栓,用生涩的东州话问道:“刚刚是不是有个带着狼头短刀的男人来过?”
  大夫虽然满脸横肉,却是个虚胆的,一头的汗直滴在脖子旁的刀刃上。他战战兢兢道:“那个男人没有带……但是!但是!跟他一块的一个小孩带着!”
  “小孩?”
  “对、对,那刀挂在小孩的腰上,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看着不像是北漠人,因为模样不错,我多瞧了两眼,印象很深的!”
  男人继续问道:“只有他俩?”
  大夫哆嗦着,“是的。”
  “哲勒胆子挺大啊,”架着刀的红发青年笑道,“头儿,现在怎么办,是去找他还是?”
  领头的男人身材修长,高鼻薄唇,卷曲的黑发拿银扣束成一股,只有几缕过短的搭在前额。他眯着眼微笑:“找他干嘛,玩角抵吗?”
  红发青年被噎,悻悻地揉了揉鼻子。
  领头男示意手下放下刀后,走到大夫面前,缓缓俯身。大夫以为自己就要命绝当场,吓得紧闭上眼,僵着脖子不敢动弹。
  他只听耳边轻柔道,“大夫医术了得,这是一点诊金,还请笑纳。”
  片刻后传来咔哒一声清响,随即就是推门远去的脚步声。
  一阵冷风涌进来,大夫打了个寒战,小心翼翼的睁开一条缝,发现屋内那群煞神都已不见踪影,他这才拍拍胸口松了口气,想拿起桌上的茶碗喝口水压压惊,突然发现桌上多了个银扳指——想必就是那个男人所说的诊金了。大夫捻起对着大门瞧了瞧,扳指上一只收翼的苍鹰正对上他的瞳孔。
  男人顿时喜笑颜开,“药老大,去把箱底那些参渣全倒了!”
  四荒之内所有游方的奇货商人都被称为蓬莱客,而一个顶尖的蓬莱客在姜州是并不惧强盗的。
  “孤涂殿下,你经常来这里吗?”宋明晏见哲勒熟门熟路,不由好奇。
  “小时候。”
  自两人牵马入了闹市,不时就有不怀好意的目光从精壮的马,哲勒精致的额带,宋明晏小巧的下颌一一扫过,最后都却步在了哲勒那柄两尺的马刀上。
  “我当时差点被人骗去西陆当药人。”
  宋明晏吃惊,“后来呢?”
  “我把那个人贩子杀了。”哲勒轻描淡写,“就用你腰上那把刀。”
  哲勒找到的蓬莱客是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人,正靠在墙根抽烟,听见哲勒的要求眉头都不抬,“有是有,不过不便宜。”
  “为什么?”
  男人吐了烟圈,大大咧咧地笑:“你是北边来的蛮子,自然不知道,如今南方的货路都断了。那个逃出宫的三皇子得了王家的支持,说是要杀回泰燕哩!他这么一搞,洛甫的路就被彻底封死了,上哪采药去?”
  哲勒分明听到身后那个向来静默温顺的呼吸急促了几分,脸上依旧不动声色:“是么。我对你们东州的事不关心,你开价就是。”
  “照着为及笈女子安神补身来配是吧?妥了。”男人敲敲烟杆,转身进了屋。
  衣摆被轻轻拉了拉,小孩嗫嚅着,“孤涂殿下……能否再多打听几句?”
  “东州的一切还跟你有关系么?”
  宋明晏声音一滞,他被这一句话拍得头昏脑涨,脸颊飞起难堪的红,半晌才微弱地道:“是,是我僭越了。”
  说话间男人已从里面拿了几个油纸包出来,道:“白绳的一日一剂,红绳的三日一剂,宫里娘娘们用的方子,不信回去问你们的祭司看我诓你了没。看你也是个疼媳妇的,再白找你几丸‘花梦’,要不要?”
  哲勒数好银子,勾唇冷笑,“不是我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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