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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鸣西风_59

  薛正忽然感到一阵奇怪的别扭。不知何时,那个有一点点莽撞,带着一点点稚气的皇太子已经完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高坐在丹墀之上的沉稳内敛、果断决绝的大燕皇帝——宇文熠。
  八十九
  闳都的北门是处决重犯的杀场,四条街交汇的中心一处宽大的空地上筑起两丈见方的台子,一条条充满罪孽的或包含冤屈的生命在这里走向尽头。石板地面被鲜血浸透,年长日久便成了黑色,无论如何冲洗冲也洗不去。
  最常见的死刑是砍头或者绞刑,难得有罪大恶极的会被凌迟处死。
  每到行刑的时候,杀场四周便会人山人海,人们交头接耳地议论着,用一种期待的心情瞪大眼睛,享受着屠刀挥下一刻的血腥快感。
  人太多了,后面的就看不到了,想要挤到前排,得老早就去候着。有商人瞧准了这个机会,在杀场的正门建起了二层的酒楼,靠杀场的这一面隔成几个小间,虽然价格高的吓人一跳,到了要行刑的时候,一样爆满,得提前几天才订得到位置。
  天还黑着,刑场便就挤满了人,告示上说今天要烧死用妖术谋害太上皇的妖人,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如果不早点来就抢不到好位置了。
  辰时左右,差役们在台子中间栽了根铁架子,并开始在铁架子四周堆起干柴。柴堆了两大车,像是一座小山。柴块纵横交错地堆放着,中间留着空,这样才让火势更旺。
  一辆马车停在了刑场对面的酒楼旁,跟在后方的四名骑士跳下马,从车里抬出一张软榻,榻上的人半侧着身子,淡青色的衣袖垂了下来,随着软榻摆动。
  骑士们将软榻送进二楼最大最好的包间。
  鎏金的桌案上早已摆好了上等酒菜,细麻编织的坐席上,宇文熠枕着柳清宵的腿安然闭目养神。
  柳清宵不敢打扰了他,按照他事前的吩咐,示意侍卫们将苏凌抬过来,安放在靠近窗户的地方。直到侍卫们退下,才含笑向苏凌点头微笑,算是打招呼。
  虽是第一次见面,苏凌却早就从胡贵口中听说过玉宇君的事,看到眼前情景,明白眼前的俊美男子便是宇文熠的新宠柳清宵了。他伤势还没有好,无法见礼,也只是礼貌地点了点头。
  宇文熠似乎睡着了,呼吸均匀而沉稳。
  楼下的人头开始攒动,南边的街道驶来一辆囚车,刽子手从车上拖下一名紫衣人,那人似乎没有骨头一样全身瘫软着,刽子手一路拉拽着走上木梯,用铁链将他固定在铁架上。
  那人的头发梳理过,衣服也算整洁,虽然面上布满血痕和青紫,苏凌仍然一眼就认出他是洛秋。
  “你给朕睁大眼睛看仔细了。”宇文熠眼未睁,好像在说梦话,见他脖子上渗出汗水,柳清宵取出雪白的汗巾细心滴擦拭掉,轻轻摇动了羽扇。
  午时三刻,追魂炮响起,刽子手将桐油倒在柴堆上,点燃了手中的火把。闹闹嚷嚷的刑场忽然安静下来,人们都屏住呼吸,想看看这个妖魔如何在火海中化为灰烬。
  洛秋眼看着刽子手完成这一系列动作,完全变形的脸上漂浮起一丝笑容,那笑容在脸上不断扩大,疯狂诡异,不可捉摸。
  火把被投进柴堆,热气将他紫色的衣衫充满得鼓胀起来,在升腾的烈焰中翻腾涌动,宛如一只巨大的蝴蝶正震动着翅膀。
  “在我的故国乌桓,有一种蝴蝶名叫紫痕,它们栖息在云雾山的半山腰,世世代代,从不迁徙。一旦遇到山火,它们便成群结队地飞到同一个地方围成一团,任大火将它们全部烧成灰烬。第二年,从那灰烬中便会诞生一只蝴蝶,这只蝴蝶以血为食,经年不死,一到冬天便会吐丝结茧,春天时又破茧而出,如果再遇山火,那蝶便会扑上去,化为灰烬,而那灰烬却带着剧毒,凡是沾染上的禽兽也好、草木也罢都会死去。所以我们都把这蝴蝶叫做紫痕妖蝶。”
  “洛秋早就不是人了,洛秋是一只蝴蝶……复仇之蝶,是紫痕,紫痕妖蝶。我不会被秋风吹走,只有火,带着我复仇之毒的火才能夺取我的生命……”
  火势越来越大,巨大的火舌妖异扭动着,直要将世间的一切吞噬,洛秋的衣衫、头发都已别点着,他忽然抬起头,似乎知道苏凌正在对面的竹帘后看着自己一般,对着那窗户阴恻恻地呲牙一笑,喉咙深处发出丝线般的尖笑。
  那笑声如同暗夜鬼哭,说不出的恐惧,却带着血腥的快意,如同无法摆脱的魂魄。
  苏凌忽然明白,为什么他宁可受尽百般酷刑也不肯供出自己。紫痕死了,也要把毒洒满这个世界,用不顾一切的方式来为自己复仇。紫痕洒下的毒,是它的灰烬。而洛秋给大燕洒下的毒,却是苏凌这个人。
  “不论这事跟你有没有关系,朕都要你明白,妄图放抗害我大燕,会得到什么下场。”宇文熠不知何时来到了苏凌背后,语气冷如冰霜。
  “陛下天威炽盛,四海膺服,苏凌只是的俘虏,有国不能投,有家不能回,全靠了陛下的恩典才得以苟延残喘。陛下若是厌倦了苏凌,是丢掉还是赐死都是天经地义的事,又何必非要扣上这种罪名?苏凌背负不起。”
  宇文熠盯着苏凌的脸,忽然爆发般哈哈大笑:“凌你说得是,朕该相信你才对。”
  一阵风吹来,火势瞬间高涨,尖锐的笑声微弱下来,慢慢消逝无痕,仿佛从来就没有响起过。场中一片寂静,只剩下火焰的“噼啪”声。
  宇文熠猛地解开苏凌的腰带,在他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时,褪下了他的裤子。门被柳清宵打开又关上的一刹那,苏凌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哼。
  九十
  大燕承志元年秋八月,正是塞上秋高马肥,塞内硕果飘香的时节。
  继位仅仅半年的大燕皇帝宇文熠在稳定了国内局势后,决意出兵西极之地。
  西极离大燕很远,有十多个小国家,中间隔着西羌、桑尼、石国,大燕的势力一直难以真正到达,是以西极一直是西羌的势力范围。
  几年前,宇文纵横征服了桑尼和石国,西极诸国虽然开始惊慌,但畏惧于西羌势力,并不敢和大燕来往。
  宇文纵横也曾试图攻打西极诸国,以孤立西羌,但劳师袭远,不仅耗费众多,还要担心西羌和大夏在此时连成一气乘虚而入,思虑再三只好放弃。
  此次远征宇文熠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大燕只派出三万精锐骑兵,三万诸侯国步兵,其他的人马包括大夏在内的各属国调派,统一交由龙骧将军窦子胜节制。
  旨意传到大夏的新京,朝中一片哗然,肖浚睿与公卿大臣们反复商议,结果是虽然明知是饮鸩止渴,却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得罪宇文熠,不得不做出决定派三万精锐步兵带上足够的军饷如期前往大燕。
  “这个宇文熠比起其父来似乎更有胆略,杀伐决断也要高明不止一筹,难以对付啊!”大夏皇帝肖浚睿的眉心皱成了“川”字,十余年的风霜积劳早已将那曾经的轻狂浮躁剥落得干干净净,来回踱步间,刺绣着金龙和朱雀的玄色朝服下摆反射着忽明忽暗的流光,更昭示出深思熟虑的威严气度。
  “宇文熠这样做分明是要我们在他与西极作战期间,无力与攻其后方,看来他对大夏防范甚严啊。”丞相赵无忌跟十一年前相比没多的变化,只是一部花白的胡须已经如霜染雪浸,脸上的皱纹又多了几条。
  “岂止如此,臣担心不论胜负,宇文熠都不会让这三万人马平安回到大夏,以借机削弱我大夏的实力。”说话的是平虏大将军路展鹏。苏凌虽然入燕,镇国大将军的头衔却并未易人,大夏的最高军事统帅便由平虏大将军担任。
  路展鹏四十来岁年纪,在两任镇国大将军苏万钧和苏凌的麾下皆任过中将军,堪称身经百战,在这些年平定南方部族叛乱的征战中立下了不少战功。
  “二位爱卿说的都不错。”肖浚睿坐了下来,手指轻扣着案角,赵无忌和路展鹏都止了声息,每当皇帝这副样子的时候,都不希望任何人打扰。
  这二人明白,他们所说的两个担忧其实都不是关键。重要的是,西极各国一旦被大燕征服,那么西羌究竟还能撑多久?西羌一旦败亡,下一个就轮到大夏了。
  不去不行,去又不甘。正因为明白了这层,大夏上上下下才会如此紧张。
  “若我们现在不发兵,便是摆明了要与大燕为敌。”肖浚睿像是在对赵路二人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静静的宫室里,指扣案角的声音清晰可闻。
  “陛下,此时大燕若放弃攻打西极,转而攻打我国的话,纵然我们可以凭借万仞关一线的防御勉强支撑,只怕也会元气大伤。”
  “路将军所言,正是朕担心的。”如若真的伤到了元气,只怕西羌非但不会再与自己暗中结盟,还会趁机吃掉大夏,壮大自己的实力。这一点,肖浚睿早就了然于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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