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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许人间见白头_41

  一名亲兵上前道:“白副将,大将军请你过去。”
  白凡点了点头,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他之后,快步向中军跑去。
  在避风处一个临时搭起的营帐内,角落里的炭炉一时还没点燃,寒气从掀起的门帘外呼地一下冲了进来,坐着的将军略略抬起眼:“其他人还没来么?”
  白凡一怔,又向外看了看:“李校尉宋副尉他们都在后压阵,怕是要过半个时辰才能赶到。”
  百里霂掐了掐眉心:“这次乞颜笼络了素来与他不合的三个大部族,又加上海青王借出的一批骏马,十万大军逼境,当真是棘手,看来乞颜不破灵州誓不罢休了。”
  白凡点头,上前了一步:“将军,依末将看,眼下对方来势汹汹,以我们的兵力难以正面应付,不如退回城内,再做打算。”
  百里霂摆手:“算算日子,曲舜他们应该刚到哲尔古,我们若是现在撤回城,乞颜必然会起疑,万一料到我们派兵绕道突袭哈丹库仑……” 他说到这噤了口,意味深长地看了白凡一眼。
  白凡知道他的意思,前朝盛世时也曾有名将豪情壮志,想以金戈铁马破了北凉,然而最终被围困在了北凉原深处,全军覆没。对于生在马背上的北凉人来说,广阔无垠的北凉原是他们的天下,再英勇的士卒与精良的装备也难以与他们匹敌。
  一旦乞颜知道了那支深入北凉腹地的军队,必然会率军围困,后果不堪设想。
  “那……将军,我们还要继续迎战么,这几日的损伤,”白凡垂下头,“比去年一年还多。”
  百里霂的脸色凝重了起来。
  忽然门外的亲兵喊道:“报告将军,李校尉崔校尉宋副尉求见。”
  “让他们进来!”
  这几个人进来后,脸色都不太好,李廷胳膊上还裹着伤,嘴唇有些发白,但是没多说什么,行了军礼后就安静地站到一边。
  宋安是憋不住的性子,他大步走到百里霂面前,却又不敢乱说话,只是重重地“唉”了一声。
  百里霂抬起眼皮看他:“怎的,你心里有气?”
  宋安听他这样问,猛地吼道:“我心中何止有气,简直快憋炸了!”他微微压低了声音,怒意却丝毫不减,“自从将军领兵以来,我们兄弟何时这样窝囊过!被人赶着屁股追打,却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听了他这样一通话后,百里霂却还是语气淡淡的:“就算你有再大的气,眼下还是得憋着。”
  宋安恼怒地皱起眉,正要说话,厚毡门帘再次被人掀起,一个人走了进来。
  进来的身影在几名高大的武将面前有些瘦小,手里却抱着厚厚的一大卷皮纸。他一一向众人点头见礼,而百里霂已等得不耐烦了:“苏漓,图纸都准备妥当了么?”
  苏漓把手中的厚重皮纸小心地放到矮几上:“按着将军的吩咐绘好了。”
  在众人疑惑的神色中,几名亲兵将这幅巨大的图纸挂了起来,几乎遮住了大半边营壁,白凡凑上去仔细看了看,不由得连连惊叹,单说北凉的地形图并没什么稀奇,库中不知积了几百卷。然而这幅图东起灵州,西至讫诃罗耶边界,涵括了整个北凉原,直至乌苏里雪山,而其中每一处地势起伏、河流走向都绘制精准,甚至连见所未见的沙棘寨以西、苍羽原腹地等地方都绘了出来,实在极为难得。
  百里霂却没有过多赞赏,指着图道:“今天召各位来,便是部署明日的应敌策略。按老宋的话,还是要让人追着打一天,”他顿了顿,“不过也只剩这一天了。”
  “白凡,派两人守在帐外,没本将的命令谁也不准进来。”
  “是!”
  百里霂转过身面对众人:“今天是十月初九,曲舜他们应该已到了哲尔古,以斥候传讯的速度,不过两日内,哲尔古被突袭的消息就会传到乞颜跟前。”他在图上轻轻一点,“北凉人储备过冬的牛羊有半数都在那里。”
  白凡这时刚传完令回来,听了这话忙道:“他们后需补给一旦出了岔子,必然会军心大乱,我们是不是可以趁这个机会予以反击?”
  百里霂摆手:“哲尔古对于乞颜不过是身外皮毛,并非致命之处,若说就此乱他军心也忒小瞧了他。他若铁了心想攻破灵州一线,说不准会倾尽所有家当压到这一仗上,真正要将匕首捅到他的软肋,还在此处。”
  他说着,用炭笔在王帐右面圈了一圈:“这就是本将此次铤而走险分散兵力的最终目的。”
  一直沉默的李廷抬起头来:“将军是要派曲将军领兵去突袭哈丹库仑。”
  百里霂点头:“不错,哈丹库仑地势险要,是王帐附近最佳的一处屏障,”他低声道,“况且北凉王族世代的根基血脉都在那里,此地一旦失守乞颜必定要率军回援。”
  宋安听到这里才恍然大悟:“原来将军使的是釜底抽薪之计,直接捅了蛮子的老窝,不怕他不退兵。”
  百里霂无奈苦笑:“现在还不是动王帐的时候,我这一步只是为了探探乞颜的虚实。不过若是这一击成功,就算不能使他全军覆灭,也足以让他大伤元气。”
  “将军,”李廷垂下头,“末将有话要说。”
  百里霂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说下去。
  “哈丹库仑地处北凉原腹部,距此千里之遥,那里地形对于我军来说十分陌生。而且这狄地的天气将军是知道的,一入秋冬后便变幻莫测,难以预料。”李廷紧锁着眉头,“北凉的精兵虽然都在此处,可谁知道乞颜留下戍守自家帐篷的兵力又有多少呢。”
  百里霂在他肩上拍了拍,轻叹了口气:“你说的这些,难道我没有想过么,只是……”他缓缓摇头,扫视了一圈营中的几位将领,“有些话我没有说,不过各位想必也明白,今年秋冬这一战,是十年来北疆所遭遇最危险的一战。朝中新帝年少,群臣个个独善其身,藩王们心怀鬼胎各自拥兵。这种时候,若是灵州陷落,北凉铁蹄踏入中原,恐怕再也无人有本事将这群蛮子从大炎的土地上赶走。”
  “将军……”
  “分出兵力,派曲将军深入北凉,这样用兵有多险我当然知道,可是如果不能从根本上灭了乞颜的根基和野心,那么危险的就不只是曲将军与那几万兵马,而是灵州城,是建墨,是大炎千千万万的百姓。”他压低声音从齿缝间说道,“当年西北三州十六郡沦陷之耻,在我手中绝不能重演。”
  李廷扶着伤臂,向他低头行了军礼:“将军,末将明白。”
  其他几人也都低下头,嘴唇微微颤抖着:“末将明白!”
  “好,”百里霂沉默了一会,重新在图上勾了一条路线,“明日全军由雪莽山后迂回向西,避开乞颜大军的锋芒,日落前从启郡运送补给。这两天士卒的食宿不可马虎,人和马都不能饿着,懂么?”
  “是!”
  百里霂露出些疲惫的神色:“你们下去吧,戌时前将各营的损伤消耗详细报上来。”
  众人一起应了,陆续地走出营帐,白凡在走出之前顿住了,回头道:“将军昨夜只歇息了两个时辰,今天还是早些睡为好,全军上下还都仰仗着将军呢,”他说到这拍了拍胸脯,露出往日的憨厚笑容,“今夜是末将巡营,将军尽管放心。”
  此时的曲舜大军刚离开哲尔古,这一仗十分简单,简单得曲舜几乎不想去回想。驻扎在哲尔古的北凉兵力只有不足千人的一支轻骑,剩下来的是几万名奴隶,为北凉贵族开荒放牧的奴隶,而现在那些奴隶也差不多都死了。七八万的骑兵,几乎可以将那些人踏成肉泥。
  攻入哲尔古时,身边的副尉问:“曲将军,这些奴隶杀吗?”
  曲舜看着眼前一片纷乱的哲尔古,有的奴隶举着死去的骑兵留下的佩刀,更多的奴隶拿着粗制的木棍或者是长斧之类不值一提的武器,在这些装备精良的中原骑兵面前显得十分可笑,可他们仍然倔强地站在那里,守护着身后的帐篷与牛羊。
  曲舜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杀了。”
  那天北凉原上刮的是北风,将浓重的血腥味卷起,飘得很远,藏匿在草原深处的狼群都被腥味诱了出来,狼嚎声此起彼伏地应和着,听在耳里十分凄厉。
  这次的劫掠使得大军得以饱餐了一顿,数不清的牛羊被宰杀,就着穿过哲尔古的那条小河洗剥了,每隔三五步就架起一个火堆,烤着硕大的牛腿或是一整只羊。
  曲舜靠着炭火马坐在离人群不远的一块空地上,心里微微有些发空。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杀人的时候,那是刚入伍不久,在灵州城外一场不大的会战里。当号角吹响,敌人举着马刀冲过来时,脑子里好像轰地一下,有股血烧着了,杀一个人或是十几个人也只是一瞬间的事,而杀过人后的恐惧与惊慌在这几年间早就记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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