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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痴绝处

  走到山脚下,已经红霞漫天。
  大片金灿的夕阳映在田埂,沃野上,
  农人归家,牛犬相随,正好似
  夕阳牛背无人卧,带的寒鸦两两归。
  竹椅随着步伐一摇一摇,万物静下来,四野无声,又好像张着双双眼睛,悄悄看着这对男女踩过小径,朝炊烟升起的人家处走去。
  夜色昏沉,山脚下似乎零零落落只有几户人家。
  陆金扣开其中一户的门扉,出来开门的是一对老夫妇。
  他说明想要借宿的来意。
  那老汉看他高大强健,想现在世道坏了,原本拉着老伴的衣裳下摆,示意打发了。
  却那时,一张芙蓉秀面从这青年身后探出来,朝他们笑道
  “老人家,我的脚磨破了,阿哥背我走路才耽误了时间,明天我们就进徽州城,今晚就让我们在你家歇歇脚吧!”
  她说着,翘起只脚给他们看。
  包的粽子一般,还散着草药的气味,没有说谎。
  老阿婆叫遗光温言细语又仙女一般的姿容迷了眼。
  心里已经肯了,打开门,便让他们进屋。
  房子是徽州乡下常见的石头房,墙壁叫烟尘熏的发黑,但是收拾的干净,农具家什都堆迭在角落里,可见主人勤恳。
  既然进了门,便是客人。
  晚饭老人还特意捡了家里存的几个鸡子做菜给他们吃。
  饭菜上桌,遗光却对着其中一盘焦黄的豆腐大感兴趣。
  “阿婆,这可是毛豆腐?”
  老人家一听她这外乡人竟然识货,有些不好意思
  “这东西你们怕是吃不惯。”
  毛豆腐即霉豆腐,是徽州的地方特色风味菜肴。
  取石膏豆腐,切小方块,下铺稻草,放置在笼屉上,盖上草席,室温放在阴暗处。
  两叁天后,长出白毛,即可取用。
  当地人最普遍的做法,便是油煎。
  受油热,白毛塌软覆盖在紧缩的豆腐表面,吃的时候沾上家家户户自制的辣椒酱,金黄芬芳,外脆内嫩,滋味鲜香。
  可这东西毕竟本是穷人舍不得粮食的节俭做法,又因为食物需要久放,让表面长毛。若是用这道菜招待外地来的客人,就怕他们一知半解,以为是用霉烂的东西做菜与他们吃,反而心里要惹来怪罪哩。
  是以,方才老汉只招呼他们吃鸡蛋,将这一盘放的远远的,提也没有提。
  遗光笑道
  “我小时候,曾和父母来贵地拜访知交。那位长辈招待我们吃豆腐宴,其中一道虎皮豆腐,就是毛豆腐做的。”
  所谓入乡随俗,遗光这话,让两个老人心里更好感顿生。
  他们两个又极懂礼貌,鸡蛋只在一开始主人家邀请的时候沾了一筷子,后面不管怎么劝说都不吃了,倒是有大半,被遗光抱着家里的小孙孙,哄着都喂进了孩子的肚子。
  一顿饭下来,小娃娃搂着遗光便不愿意撒开手了。
  饭过之后,闲话家常,
  交谈里,他们知道,这家的儿子媳妇在徽州城里给人帮工,只留下老人在家养孙弄稼。
  徽州城山明水秀,可当地人却不以种田为主。
  自明以来,徽商便于晋,粤,甬并称为四大商帮。
  徽人最看中两种出路。
  第一等读书做官,
  若是不成,便去经商。
  千年积淀,当地对教育都格外看中,便是商人也好以儒商称谓为荣。
  听说他们是要去徽州城,放下了戒心的老夫妇便热心的介绍城里的消息。
  老阿婆更是推着老汉连夜去前面的人家打招呼。
  让那每天进城贩菜的邻居捎带他们一程。
  第二日天还没亮,邻居过来叫门,他们亲自送出门去,还包了自家做的雅称徽州饼的枣泥酥馃给他们带上。
  临走前,遗光使了个眼色。
  陆金趁他们不注意,在橱柜里悄悄放下了几个铜钿。
  骡车慢慢悠悠走在乡间的小径上,遗光侧坐在骡子的背上,听着前面陆金和主人交谈的说话声。
  星子隐退了,天色渐渐从黧黑转给靛紫,又成群青,钴蓝……
  等走到了城门口,已经亮了。
  千年徽州城,白墙黑瓦,檐角对称高耸,秀美中带儒雅大气,
  陆金自进了城,眼睛仿佛走马观花一般看街面上高低错落的马头墙,见有二迭、叁迭,
  甚至还有夸张至五迭的。
  遗光见他看的津津有味,伏下点身体,她此刻又将头纱遮住脸,小声替他解说。
  这类马头”通常是“金印式”或“朝笏式”,显示主人“读书作官”的追求。
  徽州建筑内秀,大体素雅,边角却别有匠心。
  遗光素手一指,引他去看那门楼,屋顶。
  果然,那一处处砖墙都不简单,
  花开富贵,竹报平安,五子登科,喜鹊报春,种种吉祥花样雕刻在石砖上,说是雕梁画栋也不为过。
  前面牵着骡子的主人,听到他们谈话,心里不无自豪,加入其中,解说起自己曾给一户大茶商送菜的经历。
  那人家,门前两座牌楼,一写孝义,一写贞洁,据说是清朝嘉庆和同治年间赐下的。
  一进门,足足四进院落,每一进都做天井,真真正正四水归堂。
  窗棂和廊柱,花瓶,缠枝,葡萄,蝙蝠,这些花样便不必说了。
  据说便是给族里孩子上课的书房也雕了一本的叁字经故事。
  陆金听得咋舌,真恨不得亲眼去见见。
  只不过,那些大商人的内宅没有主人的邀请是断断不会被允许进去参观的。
  他想了想,低头与遗光说
  “我再怎么也想不出这大哥嘴里说的,只怕再豪华也不过你家老宅那样吧!”
  他一路走来,真如书上说的行万里路了。
  虽然小时候颠沛流离,也算走过了祖国的大江南北,但是那时候为了讨生活,日日起早贪黑,披星戴月,又哪里有什么闲情逸致去留意景色的美好,风俗的不同。
  便是偶尔看到了什么特别的景致,庄户出身的父亲和同乡,只会感叹一句漂亮,又哪里说的出什么子丑寅卯来。
  而谁能想到,这一路,因为有遗光作伴,竟然在逃难的狼狈之中,还真领略了一番祖国的地广物博,精彩纷呈。
  他因此也略恢复了一些少年的活泼心性。
  遗光家里也是百年老宅,周家祖上是出过几个大官的,又同地处江南,一衣带水,建筑风格确实有些许异曲同工之妙,都追求细节精致主体典雅。
  听他这样说,遗光轻轻笑起来。
  晨光漏进她未遮掩的眉眼上,像生花般灿烂。
  见她笑了,陆金站在边上也一同笑了起来。
  此刻,那些过去仿佛尘埃一般随风散去,心灵像灌满了风轻盈而愉悦。
  因为这秀丽山河的抚慰,他们突然对前路充满了期待。
  ………………
  一生痴绝处,无梦到徽州
  写完突然想去安徽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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