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拣尽寒枝[古风]_40

  如今能够拖住巴图猛克的,除了靖王殿下再无第二人。
  而他笃信他的心思嘉斐一定会懂。他更信,他的二殿下,他自幼便立誓追随的那个人,定不会轻易输在这里。
  万一……万一殿下有所不测,他也定不会独活苟且。无论这一场豪赌胜负终入谁手,他都绝不会再跟着巴图猛克回去草原。
  殿下的出手拆招已远不如最初时那般迅猛劲巧,或许是因为连日久战已消耗了太多体力,或许是因为尚未痊愈的伤痛。但巴图猛克的状况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甄贤咬牙暗暗攥住了藏在袖中的匕首。
  就在这时,他看见了远处鞑靼人阵中的骚动。
  有人策马飞驰而来,以鞑靼语大声疾呼。
  巴图猛克脸色骤然一变,极速后撤跳出了战圈与来人低声耳语。
  甄贤甚至能清楚地看见小王子脸上每一寸肌肉的僵硬。
  他翻身下马,几乎是颤抖着奔到嘉斐,感觉全身压抑的冷汗都在这一刻淌了下来。
  巴图猛克满脸都是不甘的恨意,返身几大步似要扑上来,却又在半路停下了脚步。
  从未想过,一个养尊处优初上战场的南人王爷竟然能够生生与他鏖战三日,没给他占着半点便宜。
  但这可是他啊,勃儿只斤巴图猛克,成吉思汗的子孙,草原上最勇猛无敌的英雄之王。
  他并没有输,却已切切实实地输了,不仅止于武力,不仅止于一场对决,而是彻头彻尾地满盘皆输。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从何时起便已头脑发热地被拖在了这场决斗之中,一心想要争个高下,却犹如目盲困兽,忽略了更为重要的东西。
  “甄贤,我对你究竟有哪一点不好,你,你——”巴图猛克瞪大了眼,伸手指住立在嘉斐身边的甄贤,赤红双目终尽是愤恨。
  手心里尽是冷汗,甄贤下意识抓了一下,在衣袍遮蔽之后,紧紧攥住了嘉斐同样被汗水浸得湿滑的手。
  “王子亲率大军远离草原,后方尽是老弱妇孺,早就该想到有心之人可能趁虚而入,与甄贤什么相干?但瓦剌如此轻易就能背信叛主,我圣朝并不以之为盟友上选。若王子有意,我王未必不能与王子达成盟约,无论与贵部,或是与我朝,岂不都是美事?”他仰着脸,唇角眉梢展露的笑意全然不见半点怯懦不安,而是锐意进击之姿态。他说着,侧脸看向了他的靖王殿下。
  嘉斐脸上也挂着笑。虽然持久的战斗多少使他的仪容显得有些狼狈,但那双英气勃勃的眼中依然有无限光芒,令人不由自主地被吸引,甚至仰视。他上前一步,不经意已将甄贤护在身后,迎着巴图猛克几欲喷火的目光。
  “自古邻邦多有联姻美谈,何况君子淑女彼此意合,你我为人兄长,亦为王者,当为弟妹计,更当为子民计,成秦晋之好,换长久安泰。
  “所谓姻亲,你的妹妹便是我的妹妹,你便也是我的兄弟。兄弟睦邻,以和为贵,我自然不会帮着外人打压我的兄弟,更不会愿意我的兄弟被外人取代又来找我的麻烦。
  “王女若与七郎好合,自然能得一笔丰厚的聘礼,还有父皇封赏的食邑。你我成了一家人,就该互相帮衬。我听钦天监说,今年黄河封冻或许会比往年都更早一些,严冬极寒极长,倒是草场枯黄,粮食短缺,关外的日子恐怕会格外难过。”
  巴图猛克的眼中几乎要烧出血来。
  但无法反驳。
  就在刚才,他得到了消息,瓦剌复反,趁机强占了他的牙庭,倘若他此时不立刻返回草原平叛,恐怕不仅将失去他的蓝天碧草,更将腹背受敌直至被赶尽杀绝。而忠于他的子民,只能在即将来到的严冬中痛苦得死去。
  他当然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虽然此时他还不知详情,但他就是知道,一定是甄贤,是甄贤又一次算计了他。
  这个可恨的南人,他掏心挖肺想要征服的人,由始至终也没有向他低头俯伏,反而又一次让他一败涂地。
  “甄贤,你明知道,苏哥儿心里想的究竟是谁。这是他的意思,还是你的主意?”他咬牙切齿地瞪着甄贤,恨不能扑上去狠狠咬断那纤细的喉管。
  就在那一刻,听见苏哥八剌名字的那一刻,甄贤乌黑的眼底闪过一丝愧色。他静了片刻,低哑了嗓音。
  “甄贤感念王女的恩义。如果王女不愿远嫁,甄贤必当倾尽所能保王女返回故乡。但若是两国始终交恶边关战乱不休,恐怕甄贤就算有再多的心,也是无能为力的。”
  巴图猛克红着眼,瞪住甄贤良久。
  “五百车过冬的粮食,一车也不能少,让你的使者带着议和的诚心来我的斡耳垛。你若再敢使诈,我也未必不能先踏平居庸关外四镇,再杀回我的王庭草原!”
  他恶狠狠扔下这句话,头也不回领着自己的人马扬长而去。
  甄贤静静看着马队扬起的尘烟,直至巴图猛克和他的大军消失在视线尽头,终于长出一口气,扭头对嘉斐道:“殿下,回去吧。”
  嘉斐点了点头,一声不响地牵回自己的马,望着应州城的方向走了两步,忽然调转马头,从随行骑手手中拿过圣朝守军的大旗,扬鞭催马向着屠狼堡飞驰而去。
  他径直纵上这座失而复得的军堡,重新将大旗稳稳插在土城之上。
  红旗猎猎扬起,迎风如同血染。
  跟随靖王殿下前来的骑手们都很激动,俨然目睹了何等奇诡壮烈地绝地复苏。
  嘉斐和甄贤却一路无言。
  只在已能远远瞧见应州城的城墙时,嘉斐忽然低声开口。
  “小贤,你做了什么?”
  甄贤明显顿了一下。
  “我给瓦剌亲王写了一封信。”他淡然侧过脸,直视着嘉斐的眼睛, “殿下想知道我写了什么吗?”
  嘉斐静静看住甄贤,良久,收回视线。
  “不。无论你写了什么,都不重要。”
  回到应州城内,四位总兵早已迎在门前,各个面如土色满头大汗,只差没当众“噗通”一声跪地抱住靖王殿下的脚。
  七皇子嘉绶亦是一脸焦急,大喊着“二哥”便扑过来,一叠声追问:“怎么样了?鞑子是不是真的退走了?那苏哥八剌怎么办?什么时候才能放她出来?”
  嘉斐一脸倦容,想是本就带着伤,又疲乏至极,被幼弟这么不依不饶得抓着闹个没完,心火噌噌直往上冒,奈何当着一众边将臣下的面不便发作,只得皱眉强忍着,一言不发往前走,但脸色已然越来越差。
  甄贤见状忙将嘉绶拽住,匆匆安抚了几句,告知他要不了多久便能放了苏哥八剌别吉。
  一听说苏哥八剌没事了,嘉绶整个人都松懈下来,眼睛也亮了,按着心口长长出了口气,这才又把乌黑眼珠溜溜重新四处转了一圈,带着些许惊疑一把反抓住甄贤的袖摆,“二哥怎么了?受伤了吗?我,我怎么瞧见二哥前襟上像是有血?”
  甄贤由不得一阵语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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