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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节

  大约是想到那些官员接到自己批复之后的反应,李西平忍不住在这空空荡荡的府衙内发出了一声低沉厉喝。
  若是换了别的陵督、甚至省督,都根本不知道林夕的身份。
  但是李西平却是知道,因为这林夕,本身就是以他的举荐名额,推荐去参加青鸾学院大试的。而且是当今长公主令他举荐的。
  整个云秦,有什么人的意见比起云秦皇帝和长公主更重?
  而且林夕离开鹿东陵时,只是普通乡野少年,可回来之时,已经是一名厉害的修行者,这半年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而且长公主最恨吏治腐化,又已经经过鹿东陵,对他有过警示,即便有人马上以撤掉他陵督为压,要办林夕,他宁愿丢了官位,也绝对不敢在这件事上太过偏驳。
  第三章 许笙之送鱼
  林夕在暮色之中回到了临江小楼。
  在临江小楼的周围又布置了一圈“暗铃”之后,他才将养在水缸中的老江团和剩余的一条铁头狗鱼都抓了出来,开始宰杀,清除内脏。
  “暗铃”是青鸾学院传授的用于布警的方法,用一些难以察觉的细线等物牵引易发声的物件,布置于周围,只要有人不走正常途径,从正门而入的话,便很容易引动声响,被提前发现。
  先前徐乘风派来的那些刺客,便是触动了林夕这样简单却极其有效的布置,才被他提前发现,及时的做好了应对。
  在布置前方临江平台上的“暗铃”时,林夕看到远处的江面上,有足足六七十条渔船聚集在一起,灯火通明,煞是热闹的样子,林夕请教莫老人,也是不知江上这些渔民有什么庆典,只是获知平时也没有这样的景象。
  林夕也没有多想,将处理完的老江团和铁头狗鱼提着上了楼,将老江团去甲切成大块之后,先行放在大瓦罐之中加上几味药物炖了起来。
  这头老江团的肉足足可以让他吃上两顿,在缸中已经被他用了药物吐尽了泥沙,只是还需要六个时辰的慢炖,才能彻底的祛除腥臊,并将肉质焖烂,炖出鲜香,并使得吃下之后容易吸收,对于修行者而言发挥最大功效。
  从此时开始炖起,到明日晨起便可以喝汤吃肉了。
  将老江团炖上之后,林夕便用匕首开始切鱼片,今日的晚饭便是这条铁头狗鱼了。
  林夕切鱼片切得异常专注。
  匕首在他的手中以极稳定和极快速的态势落于鱼身之上,他尽力将每片鱼肉的厚薄都切到完全一致。
  这自然和纯粹的吃鱼时的口感无关。
  除了平日里经常接受佟韦等人无处不修行的思想影响之外,让林夕开始时刻注意修行之事的,还在于来自魏贤武的压力。
  虽然率着铁骑而来,却是被姜瑞指着鼻子骂畜生而只能沉默离开,但林夕从一开始在银钩坊前见到这名军官,就已经感觉到了他身上那种最直接的杀意。
  这件大案因为姜瑞的插手而已经变成了难翻的铁案,这名军官和三镇连营将徐宁申恐怕也会受到查处,若是他再对林夕不利,恐怕即便上面有人,也不可能保得住他。然而从这名军官离开时的眼神,林夕却隐然觉得他不会罢休。
  就像对于云秦绝大多数人而言,青鸾学院是这世上最为神秘难言的圣地一样,修行者事实上也是凌驾于一般人的存在。
  不为朝堂所用的民间修行者,也一直都是云秦朝堂最为头疼的存在。
  这些修行者因为有着远超出一般人的武力,在某种程度上便也不受律法的遏制,因为诸多修行者啸傲于江湖,行踪无定,今日杀了人,明日又不知何处,所以很多牵扯修行者的生杀大案,便很难查,更难将元凶缉捕归案。
  云秦帝国的版图又大,而且这个世界又不如林夕之前的那个世界那么发达,还是有很多军队不能达或是难以管辖到的地方可以隐匿。
  魏贤武肯定是修行者,光是从远超于常人的呼吸吐纳和气血流动,都可以让林夕隐隐感觉到其体内蕴含的爆发性力量。
  只要是修行者,就已经足够值得林夕警惕。
  更何况林夕虽然不清楚魏贤武的具体修为,但魏贤武那平时也时时注重修行的步伐和身上时时给林夕压力的气息,却是让林夕直觉很有可能在他之上。
  若不是用神梨弓和晶钢箭,平时正常对敌的话,光是江上那名被他射杀的黑色蓑衣男子,都恐怕是一名强大的劲敌,从身份地位和魏贤武对他躬身说话时的强大自信来看,魏贤武的实力都应该比那人只高不低。
  因为对这朝堂之事有着天然的淡泊,所以林夕更能清楚的理解夏副院长将他放到外面来的用意。
  事事皆修行….若是因为这朝堂纷争中一些不利的消息或是来自于一些人的压力便心神难安的话,将来在战场上,又如何能够做到不动如山,甚至在大敌压境之时便随时入定,修行补充消耗的魂力?
  林夕如同控弦一般尽力控制,锻炼自己的精准。
  整个一条铁头狗鱼在他的手中很快变成了一副骨架,将无用的鱼头切掉之后,林夕将这副骨架放入了那大瓦罐之中,和老江团一起炖着,开始就着另外一个煮了沸水的小瓦罐烫鱼片吃鱼。
  这次因为他准备了一些调料的缘故,所以这略微一烫的鱼片吃起来味道就更加的完美。
  就在他吃了大半鱼片,肚中的饥饿感渐消之时,他却是突然听到自己这临江小楼前方的江面上突然有行船的声音。
  “当”的一声,很快,一声金属脆鸣声便响了起来。
  “许笙求见林大人。”
  就在他眉头微皱之时,一个声音却是又清晰的响了起来,传入了他的耳中。
  林夕微微一怔,下了楼去,却看到一条乌蓬渔船停在临江平台前方,许笙就站在船头,两名身穿蓑衣的渔夫正将两块跳板搭上临江平台。
  “林大人。”
  看见林夕从小楼中走出,许笙和这两名渔夫顿时又是恭敬的躬身行了一礼。
  看着这恭敬行礼的三人,林夕微怔,回礼道:“许笙你从这江上来,找我有什么事么?”
  “大人看了就知道了。”
  许笙一笑,对着身后两名渔夫挥了挥手,两名渔夫也顿时又脸露兴奋之色,一名渔夫先行从舱中拖了一个大网兜出来,江水淋漓,沿着跳板往平台上走。另外一名渔夫却是有些紧张和小心,拖出了一个戳了许多孔的大皮囊,内里似乎有什么凶狠活物,不停的搅动,使得这艘有带水内舱的不小乌篷渔船都是不停的晃动。他一个人显然也无法将这个大皮囊拖上岸来,只是等着先前那名渔夫再回来帮忙。
  林夕看着前一名渔夫的大网兜之中是五条黑色的大鱼,只是一眼看清这外貌有些像普通鲟鱼,但是体型却是要大出许多,身体也更为扁长的五条大鱼的外形,林夕便是吃了一惊,“黑鲟?!”这两字脱口而出的瞬间,他也顿时明白了许笙来找自己的用意。
  “你是特意帮我送了这些鱼来?”林夕有些惊喜的抬头看着许笙。
  对于修行者来说,是标准的食不厌精,食不嫌多。好东西只怕根本不够吃,不怕吃不下。餐餐都吃对于修行者来说是大补之物,最有利修行的东西,恐怕就是皇宫里面的修行者都根本做不到。
  本来林夕今日光吃一条铁头狗鱼还略有不足,而眼下这五条息子江黑鲟加起来至少有一百余斤,这名渔夫沿着跳板拖上来也是极其沉重,至少又够林夕吃上三顿了。
  “之前听张二爷说铁头狗鱼和老江团对于林大人大为有用,我便又打听了下当日林大人去鱼市还要些什么,打听到林大人当日还问过雪花鱼和黑鲟,便觉得有些难办,因为雪花鱼是虽不难捕,但量少,这黑鲟却是在江中深处,很是难捕,只有靠深拖大网加上一些灯光和独特诱饵,才有可能捕到。”许笙看到林夕惊喜样子,也是高兴,笑道:“今日和一些朋友聚集起来一试,看看运气如何,没想到连燕来镇的鸬鹚翁都闻讯来指点帮忙,结果还真有幸捕到了这五条。”
  林夕愣了愣,不由转头看向远处方才渔船聚集的江面,此刻他看到那些渔船已经分散了开来,星星点点,开始驶往各处江岸,他便彻底反应过来,“那些渔船竟是你们在帮我捕鱼?”
  “大家做些高兴做的事情而已。”许笙点了点头,看着那些分散在江面上的渔船,道:“今日大家都很高兴,有不少朋友还相约回去痛饮一番。”
  林夕心中有些难言意味,看着这名高兴的黑面年轻人,他问道:“燕来镇的鸬鹚翁又是谁?”
  “是以前江上一名专门养鸬鹚捕鱼的老渔民,手段十分高超,专能捕些极其难捕的鱼。光靠捕鱼便在燕来镇置了大宅子,因为患了风湿已经彻底收手,已经有十余年不在江边走动,所以我们这些后辈也只是听说些他捕鱼的事迹,没有亲见。”许笙似是想起了方才围渔的场景,兴奋道:“也只有林大人才能让他主动出来,才让我们见到了他的技艺。”
  说着,他越加兴奋的点了点身旁的那个大皮囊,道:“林大人,你猜猜这里面又是什么?”
  “是铁头狗鱼?”看着那大皮囊里面凶狠有力的搅动态势,林夕有些猜了出来,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正是铁头狗鱼。”许笙哈哈一笑,道:“原来当年这鸬鹚翁能捕这铁头狗鱼,是用一种特制的钢条笼子,令这铁头狗鱼能够钻入,却是无法钻出。否则即便用最为牢靠的钢丝拖网也容易被江底的江石卡住,硬拖就拖坏。鸬鹚翁说这些年铁头狗鱼没人能捕,恐怕是又可以捕一阵了,所以他还把那种钢条笼子的制作之法告诉了我们,让我们去多做几个,到时他还会到这江上指点我们,将之放在铁头狗鱼可能出没得较多的地方。不出意外还能捕获一些。鸬鹚翁对大人也是敬佩到都不吝啬这些独门的秘技手艺了。”
  “我来弄。”听到许笙这么说,又看到两名渔夫抬动那个大皮囊十分吃力的样子,林夕便马上上了前,一手便提起了大皮囊,同时却是也马上吃了一惊:“怎么这么重?”
  许笙笑道:“鸬鹚翁说了,他十几年第一次回江上,在这么多人面前,要是只捕个一条两条,那可是在众人和大人面前有些丢人,所以今日是足足捕了五条。他还说了,只要来年春,他手脚还算灵便,能上得了船,张龙王又肯持舟的话,他便乘着张龙王的船,帮大人好好的捕上一回雪花鱼。雪花鱼那时最多,最肥美,只是鱼群分散,又跑得快,需要张龙王那种极快的轻便小舟才能一举捕获许多。我也和他说了,既然如此,到时若真能成行,便由我做东,到时在江边廊坊上摆个长街百鱼宴,正好看看江对岸桃花,岂不是美哉。”
  第四章 听雷声,擎风雨
  长街百鱼宴,把酒临风,闲看桃花落。
  遥想这等景象,林夕也忍不住一笑,道:“那可真是极美。”
  许笙看了一眼沿江平台上的两个大石缸,也笑道:“今天晚了些,明天我再叫人送两个大石缸过来,不然要是再有黑鲟或是铁头狗鱼等物送来,你这里可是养不下。”
  “如此那就多谢了。”林夕看着这名笑得很开心的黑面年轻人,再次致谢后问道:“这要多少银两?”
  许笙微微一怔,似乎根本没有想到林夕会有这么一问,但林夕却是马上有些歉然的解释道:“我知道这是朋友之谊,谈银两实在有些不合适…但我现在在这位置上,又有不少人在盯着我,要是不提这个,恐怕又要被人抓住大做文章。”
  许笙微微沉默,点了点头。
  “虽然麻烦一些,那何必因为那些人而搅了兴致,开心就好。”林夕点了点地上湿漉漉的大网兜和扭动得厉害的大皮囊,笑道:“即便是平时我在鱼市上买到这些东西,也已经十分开心,尤其今日是你们把我看成朋友特意为我捕来,我当然是更加开心。”
  因为林夕说得诚挚,许笙想到了他修行者的身份,便顿时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对于他这种修行者而言,银两的确没有这些东西有价值,再加上林夕真正将他们当成朋友,这名出身于市井,身上带着鱼腥的黑面年轻人心中的一丝阴霾便瞬间荡然无存,脸上再次放出高兴的笑容。
  “林大人说得是。倒是我把银两俗物看得太重了点。”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头,说道,“明儿我顺便喊人把账单送来,结得清清楚楚。”
  林夕摆了摆手,认真道:“既然你们把我当成朋友,不是公事之时,便不要一直喊我林大人,喊我名字就可以了,说实话我一个小小提捕,一直被人喊大人还真是听不惯。”
  听到林夕此言,许笙却是微微沉吟,正色道:“好,那我今后便喊你林大哥。”
  林夕苦了脸:“许笙你的年纪应该还比我大一些吧?”
  “在这息子江上,谁有本事,谁能让众人服气,我们便以他为大。”许笙看着林夕,认真道:“就如张二爷,他的年纪也不是他们几个兄弟之中最大的,现在这息子江沿岸,最能让这江上讨生活的兄弟们服气的,便只有林大人你了。不说别的,便是张二爷都做不到让鸬鹚翁出来为他捕鱼。”
  林夕和张院长来自同样的地方,本来就对这个世界的一些极度根深蒂固的尊卑观念没有什么概念,听到许笙这么说,他本来也没有什么坚持。也就在此时,小楼前方门前却是又有客来访,有人清声问道:“请问提捕林大人可在?”
  许笙便也不再停留,告辞离开。
  林夕应了一声,将大网兜和皮囊先行解开,将里面黑鲟和铁头狗鱼分别倒入两个大缸。
  只见真是五条硕大的铁头狗鱼,凶神恶煞,一倒入缸中都有些盘旋不开,越加暴躁,霎时哗啦不哗啦,不停的搅出一阵阵水花。
  到了门前,有一名干瘦的中年男子安静的战立着,身穿普通粗布民服,夹着一柄油纸伞,看到林夕走出,微微躬身,却是分明有一种卓尔不群的味道。
  “我是宇化家的人。”微微躬身之间,这名相貌普通的中年男子却是以极其沉静的神容直接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和来意:“我知道你来自北边山上的圣地,救了宇化无极的命,我们宇化家欠你一个大情,但你确定此刻便要动用这个人情?恕在下直言,你现时的情况似乎并没有糟糕到要动用我们宇化家的这个人情的地步。”
  林夕打量着这名在夜色中到来的宇化家的人。
  他知道对方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来。因为他便是将代表宇化家的令旗交给了最后审阅他发榜公文的吏部官员江问鹤,让江问鹤帮他联络宇化家的人过来,江问鹤才用最快的速度完成了批复,然后称病而走,连董镇督和连战山都不见。
  他也听得出此刻这名宇化家的人话语中的好意和自傲。
  宇化家的人也有绝对的资格自傲,林夕也能理解这种自傲。就如给你一座山,只是用来砸一只蚊子,这自然会让人觉得白痴而恼火。
  “我并不是要宇化家帮我解决我身边的这些事情,只是你们宇化家应该知道,我在鹿林镇有父母,还有一个妹妹。我应该很快就会回去看他们。”林夕看着这名相貌普通的沉静男子,带着一种温馨的情绪,平和的解释道:“对于我而言,他们才是我最需要看重的,我不想让他们有任何的意外,然而他们只是普通人,我又不能经常在他们的身边,这银钩坊一案让我也有些感触,所以我想让宇化世家还我的人情…是保证他们的足够安全。”
  沉静男子眉头微微一皱,缓缓点了点头,道:“这个还礼并不重。”
  “我知道对于宇化家来说并不算重,但对于我来说却是最为重要。”林夕笑了笑,对这名沉静男子行了一礼,道:“所以拜托先生了。”
  沉静男子再次躬身回礼,道:“除非你自己犯下牵连九族大罪,否则宇化家只余最后一人,也必保你家人周全。”
  也不再多言,这名沉静男子躬身回礼之后,便转身离开,消失在了东港镇的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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