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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云守_96

  林玥雯抱起怀中的小兔,问绫川道:“这是公子的朋友?”
  绫川伸手过去,逗逗小兔的下巴,轻声道:“寒宫冷阙,玉兔伴仙娥。清竹幽林,愚木傍拙川。世人皆赞天女大义,谁管她孤寂幽怨,众人皆笑朽木难雕,谁能料宰予列贤?”
  林玥雯未置可否,复又问道:“那何为俗人?”
  绫川侧头看她一眼,笑着答道:“庸俗斯夫,暗于别物,不分朱紫,不辩菽麦。你千般雕琢,万般粉饰,不过旧木一堆,抵不过金银半两,瑕璧一块。”
  林玥雯摩挲着怀中的小兔子,思量着他的话。两人沉默了片刻,她叹息道:“长河穿山而过,尚能披天映地,明珠才能咏絮,不过摇摆名利之间…”
  说话间,羽鹃端了新茶过来。绫川抬手接过,看了看茶盏。这茶盏与平常人家的青白瓷胚不同,色泽厚重,盏内还蕴着五彩花纹。他微微一笑,向身边神色黯然的林玥雯道:“娘子生在富贵人家,习儒家道,读圣贤书,觉得人生在世,应肩挑情义,脚踩名利,本是无可厚非。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没有金帛银缎,哪有娘子头上的昙花簪,手中的建窑盏?”
  林玥雯呆呆的看着他,听他又道:“追名逐利又不是坏事,莫失了本心就好。世人皆不往那高处走,你我脚下便只有一片荒土,哪里去寻这琼楼玉宇,大千世界?”
  林玥雯见他温润的笑容,忽然觉得面上有点热,忙收回了视线,紧紧抱着怀中的小兔子。绫川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道:“盏是好盏,茶也是好茶。玉儿它们留在娘子这里,以后就能过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啦。”
  林玥雯忽然道:“公子还会在长安城待多久?”
  绫川想了想,道:“这我也说不好,看什么时候能凑齐盘缠了。”
  她追问道:“你说要去京城寻人,可有切实的把握?若是找不到怎么办?”
  绫川爽朗一笑,道:“多半是找不到的。他们若是想让我找到,便不会悄无声息没了踪影,这么多年也音信全无。”
  他看林玥雯一脸莫名的盯着自己,忙解释道:“只是给自己寻个托辞,出来转转罢了。不然老在家里待着,也惹人烦。”说完,他起身离了椅子,拎起了自己的木箱,准备向林玥雯辞行。
  林玥雯见他要走,心里泛起一股不舍。可是一时半会儿的她又想不出什么借口把人家留下,思量片刻,她走到绫川身前道:“公子先别走…玥雯有一事相求…”
  几天之后,黎笑尘戳在自家大门口,看着眼前青梅竹马的小娘子身边无端冒出个陌生男子,有点搞不清楚情况。那人高挑的个子,细长的眉眼,让身后的大木箱子压的有点驼背。
  林玥雯跳到他身边娇嗔道:“笑尘,你这什么表情?我不是与你说了,要给你带份生辰贺礼嘛。快带我们进去啊。”
  黎笑尘应了一声,引着他们进了门。他带二人过了影壁,穿过梨树园,到了自己的书房。这一路上,他一直盯着那初见的男子,那人只是朝他笑笑,并不多言。
  进了书房之后,林玥雯向他介绍了一下绫川的身世,然后道:“绫公子雕木之技巧夺天工,我想求他雕只小鹤送与你。他却说要见过你才行,我便把他带来啦。”说完,她又转向绫川道:“人你见过啦,然后呢?”
  绫川环顾四周,看那墙边小几高矮适中,便走到茶几旁,打开木箱,将自己雕刻的工具悉数取出,逐一放在案几上,接着又拿出一块梨木,掂了一掂,转身向二人道:“请两位与我些时辰,不会儿便好。”然后往椅子上一坐,就不再理他们。
  黎笑尘把玥雯拉到一边,低声道:“这又是哪里认识的怪人…?”
  玥雯盈盈一笑,神神秘秘的说:“是个可有趣的人呢,你定会喜欢他的。对了,早先不是要与你办及冠礼嘛,后来怎么样了?”
  笑尘冲她轻轻摇摇头,说莫再提此事了。林玥雯知晓他的心事,便不再多言,与他倚窗而坐,有一搭没一搭的的闲聊着什么。说着说着,两人各有心事,也就渐渐安静了下来。树影斑驳,洒在伊人罗裙上,屋里只能听到木屑飘落的窸窣声。
  沉默了良久,林玥雯又道:“我好些日子没见着黎叔叔了,可是还在为之前那事奔波?”
  黎笑尘无力的靠在椅背上,长吁道:“再奔波又有何用,黎家早不是原来的黎家。爹爹那么心高气傲的一个人,不是还得为五斗米折腰…不然,以林黎两家的交情,我也不至于到现在还…”说到这,他侧头看了看林玥雯,把后面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林玥雯拍拍他的手臂,道:“好啦,既然黎叔叔不让给你插手,你也别愁了。这离十七日也没几天了,到时候我陪你出去转转。”
  笑尘勾勾唇角,温柔的看着她。林玥雯让他看的心里有些不舒服,便转过头去看那角落里窝着的人。
  绫川面前整整齐齐的列着大大小小,宽宽窄窄十来把雕木刀。他抿着个嘴,全神贯注的雕磨着手中的黄梨木,好像连呼吸都停了。黎笑尘和林玥雯低低的声调轻轻拂过他的耳畔,在他脑中打了个来回,又悄然消散。他一面精心打造着精巧的丹顶双翎,一面用余光扫着窗下的两人。
  绫川自林家出来回到暂居的邸店,略微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当时茶肆中遇到的那顾盼生辉的娘子竟是拂音圣手的千金,转瞬就明白了为什么她那么厌恶名利。眼下与她闲言淡语的男子,看来就是墨白诀的传人长安黎家的公子,黎笑尘。黎笑尘,绫川思量着这个名字,觉得挺有意思。
  两人坐在那里说话,那黎家公子一直微微向前探着身子,温热的目光,就没离开过佳人桃腮。林玥雯却侧着脸,看看窗外的落叶枯枝,扫扫屋里的字画古籍。不会儿功夫,绫川觉得那边没了声响,他侧目一看,见玥雯正饶有兴趣的看着自己。
  绫川微笑道:“所以我手中这只小鹤,便是赠与黎公子的及冠之礼了?”
  林玥雯起身走到他身边,观望一番,道:“羽翼光明欺积雪,风神洒落占高秋,确是合他呀。”
  绫川摇摇头道:“鹤者,仙也,不愁凡世,不锁碧波。秋霄一滴露,声闻林外天。才应如是。既是公子寿辰,绫川也愿送份贺礼。”
  说罢,绫川转头盯着黎笑尘看了半晌,看那人剑眉微蹙,眼眸之中尽是戒备,不由得嘻嘻一笑。他自茶几上换了个弧面更窄的刻刀,继续埋头开始干活,只是嘴上慢慢念道:“绫川不是江湖人士,却也听过不少长安黎家的传闻,墨白诀,月白剑,无人可破的壤天锁,无人敢闯的沉海阵。不过世事无常,古往今来,无不亡之国,不掘之墓。”
  他吹了吹让自己削下来的木屑,接着说:“山中之人,是上是下,是走是留,均随山形,你想破这落势,只消飞到那青云之外,不就结了?”说完,他扫了眼黎笑尘,继续刻着自己的木头。
  黎笑尘听他这满口胡言,甚为不悦,怫然道:“哪里来的油嘴滑舌之辈?这些空话,黄口小儿便会说!”
  绫川又道:“你别急啊,你听我说完。世间诸事,看似纷扰,其实万变不离其宗,不过由因导果,执果索因。你只消捏住其中经络,便可层层推演,探得上下五千。”
  黎笑尘觉得他完全不明白这人在叨叨些什么,干脆扭过头去不理他。
  林玥雯却好似突然来了兴趣,她往绫川旁边一坐,问道:“经络是什么?”
  绫川淡淡一笑,道:“事情,和人心。”
  林玥雯眼波一转,又道:“愿闻其详。”
  绫川俯下身去,把脚下接着木屑的垫布稍微挪了挪,免得蹭脏了玥雯的衣裙,然后才道:“每一年,每一月,每一日,每一时辰都是由桩桩小事累积而至。每一国,每一州,每一县,每一村镇都是由黎民百姓聚集而成。每一件事都有因有果,每一个人都有图有报,只要掌握了足够多的消息和线索,手眼通天又有何难。”
  黎笑尘冷冷一哼,道:“说的真轻巧。”
  绫川依然笑呵呵的,换了一柄刮刀,小心处理着白鹤的颈子,打磨片刻后,他把刀子放下,用指甲抠了抠木雕,才继续道:“泛泛几句空谈怎称得上贺寿之礼?绫川这里,还有数言。黎公子不妨听听,如果觉得可信,那公子只需将之梳理成章,然后寻个世外桃源避人世喧嚣,再将屋外院子里那白梨花阵挪到门口一挡,便可坐卧幽谷中,笑断凡尘事了。”
  黎笑尘突然离了椅子,走到绫川面前,惊诧道:“你能看出院中的白梨阵?”
  绫川头也不抬,眯着眼睛掐着刀尖,一缕一缕的勾勒着木鹤的翅膀。雕完一侧之后,他才摇头道:“看不出,猜的。”
  笑尘一时气结,干瞪着他,听他又道:“这事听着玄乎,实则不难。不过需要人手和时日,再加一套章程罢了。”
  绫川抽出张麂皮掸去木雕表面的浮尘,然后将小鹤转了个方向,继续雕琢另一侧的翅膀。弧面小刀如长在他指尖一般,眨眼功夫,翅膀的廓形就出来了。林玥雯在他旁边看他指尖抖动,腕子翻飞,又想听他接着说下去,又不敢催他,只好瞪着大眼睛眼巴巴的看着他。
  绫川突然停了手中的动作,举起木鹤上下左右看了一圈,觉得没什么问题,微微点点头,继续说道:“黎家尤擅奇门遁甲,黎公子大可以八卦分八舵,每一舵司一方。你以经线操纵各舵,各舵之间以纬线相连。每舵再分八个子舵,以此类推,便可织一张人网。你为根,舵为枝,舵中诸人为叶。叶子们搜集世间百事,输送与你。你通晓全局,叶片之间不应有半点瓜葛。你知道的事情越多,你这棵白梨树就越壮大,你越危险却也越安全。”
  绫川停下来,稍微琢磨了一下,笑道:“通晓江湖事,不在江湖中,乃是最好。管他青天还是黄日,只要运筹得当,这一树梨花,永不凋谢。”
  说完这一番话,绫川缓缓起身,走到黎笑尘面前,拉过他的手,将一精巧小鹤放到他掌中。那小鹤霜毛玉羽,神态自若,爪边丛生几株兰草,微微昂首,尖喙上,衔着一枝梨花。黎笑尘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人,绫川淡淡一笑道:“立得这么一番大业,才配得上你的名字啊。”
  林玥雯突然抬头向他道:“绫公子,你早就识得笑尘吗?”
  绫川摇摇头说:“绫家边陲蜀地一介布衣,哪里去识得长安名门?自然是初次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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