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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云守_47

  说完,他也不等星若答话,径自抬起他的下巴,覆唇上去,隔着面纱,照着那樱唇,深深一吻。这一吻,敲开了伊人心扉,锁死了二人牵绊。
  那一日,垂帘后的琴师十指翻飞,锦阁中的舞者水袖漫卷,鹂雀楼自彼时声名鹊起,门庭若市。
  当时,绫影抚奏的,便是这曲月溅满星河,将军重出塞。
  琴色铮鸣,如枪刀突出,丝弦跌宕,似阵势纵横。
  星若怎么也没想到,绫影会坐在赤峡堂里,弹这首曲子,这首二人定情的曲子。
  移弓掠影,长剑银花,溢满少年心头。星若全身热血沸腾,胸中似燎了火一般。他一把抽出身旁曹展宣腰上的诚情剑,飞身而起。曹展宣全神贯注的听着绫影的琴,见星若拔走了剑大惊失色。
  喘息间,星若一个跟头翻到大堂正中,宝剑如长虹贯日直刺绫影眉心。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曹展宣惊慌失措的拔出虚怀剑,他本想翻身上前替绫影挡开星若这一剑,怎奈还是吃多了酒,足下无力。
  诚情剑裂风而去,啸声连连,在离绫影眉心还有半寸的地方停住了。
  绫影一直垂着眼帘,专心抚奏,气息都未有一丝紊乱。他右手拨弦,左手散音,众人只觉身旁战车辚辚,马嘶萧萧。星若眯起眸子看他额前白发轻摆,两道长眉微蹙,唇角泛起一笑。他手腕一翻,收回诚情,足尖轻点,踏着绫影的拍子,转成一朵青花。
  宫弦动,星若腾空而起,商弦震,诚情劈流划出。角弦鸣,星若触地一俯,徵弦颤,诚情连转成美。琴声豪放不羁,似连天烽火。舞势荡气回肠,胜雄兵铁骑。堂中各人,无不屏息凝神,目不转睛的瞪着绫先生和蓝堂主,仿佛天地之间,寰宇之中仅剩这二人。
  绫影驱动琴弦,急奏朱琴,曲音深沉迟重,顷刻间苍穹变色,黑云压城。众人心头淤滞,均觉得喘不过气。绫影指下的动作越来越快,圣人七弦好像禁不住这力道,惶恐失措,乱作一团。星若踩着节奏,扫剑连退,伏在绫影身后。
  转瞬间,琴走宏音,高亢嘹亮,自城池中传出惊雷万鼓,飘起生风千旗。
  旭日腾升,晓出东方,甲光向日,金鳞耀目。
  星若飞身再起,诚情斜向撩出,然后裂空斩下。
  江漪见这动作心下一惊,拉过哥哥附耳问道:“白水鉴心?”江涟冲弟弟点点头,脸上也是一副莫名神情。
  诚情霜华漫转,剑气如虹,将军策马出塞,长弓射日,青刀断云。琴声愈发铿锵高昂,将军腾龙伏虎,连射三箭,直取天山,将士激昂慷慨,群情振奋,长歌入关。晚风伏地落黄沙,阵云高卷映斜阳。众人自曲中听出强敌已退,我军凯旋,都不约松了口气。
  只是演奏之人还没有停下的意思。绫影一手掐着繁复指法,一手游走吟猱,朱琴再起泛音,玲珑剔透。星若慢下舞步,诚情剑风也和缓下来,万丈雄心,随着这清灵音色,绕成似水柔情。上马可守江山在,卸甲抱得美人归,战沙场浑身是胆,醉芙蓉花好月圆。绫影一腔情意,化为天籁琴音,将星若裹在其中。
  少年踩着最后一个尾音,翻身跳回绫影面前,长剑出手抵在他的下颚。星若轻抬剑身,托起绫影的下巴。两人四目相对,星若却不能从那魂牵梦绕的眉眼中看到一丝光亮。
  绫影依旧淡然一笑,他抬手移开星若的剑锋,说了句献丑了,便起身离了琴桌,回到曹展宣身旁坐下。星若一个人站在大堂中央,死攥着诚情剑柄,低垂着脑袋。众人看不清他神色,只能从剧烈起伏的胸膛,猜他心思。
  蓝堂主伫立了半饷,突然抬起头,脸上绽放一明媚笑容。他把诚情剑丢回给曹展宣,然后粲然道:“怎么?都傻啦?鼓个掌也不会吗?”
  话音未落,赤峡堂中掌声雷动,星若下巴一扬,高高兴兴的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下。路过冯越泽桌前的时候,顺手抄起了他的酒坛子,一把扯开盖布,咕咚咕咚灌了个够。
  司马贤觉得今天的星若怪异得紧,心情好似漂浮不定,见他这不要命的喝法,赶忙过去夺他的酒坛。两人在位子上争酒的样子实在不太好看,冯老爷子走上前去一掌推开疯疯癫癫的蓝星若,然后收回了自己珍藏的佳酿。
  曹展宣默默的扭头看向身边的绫影,有点不明所以,只得道:“额…先生之琴艺,确实高深莫测。堂主的舞技,展宣也是初次得见。只是…你们这是怎么了…刚才不还有说有笑的…?”
  绫影没有答他,远看星若已经醉的七荤八素,便起身走了过去。星若看见绫影,一脚踹翻面前的桌案,扑到他身上,扯住绫影的衣襟然后咬牙狠狠的瞪着他。绫影扶住星若,侧头看向司马贤道:“他醉了。劳烦司马堂主陪我一起把他送回去吧。”
  司马贤有些愕然,却还是点点头,跟绫影一块,架起星若,往蓝涧堂走去。曹展宣看这俩人一左一右把自家堂主带走,总觉得心里头不安。猛然间,他发现屋子里好像少了什么人,四下一望,果然不见了魏熙的踪影。他再仔细查看,觉出卢清晓也不见了。
  早在秋瑞的训话一结束,卢清晓就趁着屋中混乱出了赤峡堂,躲在旁边的树丛中守株待兔。听得一阵喧闹之后,果见有一人影鬼鬼祟祟的从旁门溜出。那人弓腰猫背,脚下生风,眨眼间就没了踪迹。卢清晓隐在一旁倒是看得清楚,那人就是魏熙。
  魏熙溜出赤峡堂,借着暮色驭着轻功,几个起落就摸到了静心斋门口。他左右张望确认四下无人,轻轻推开房门,闪身进去。卢清晓得了绫影的吩咐是放线钓鱼,所以就找了棵树爬上去等着,看这魏老七到底能摸出什么宝贝。
  静心斋作为司马贤的居室,其实不过一厅一堂两间耳房而已。但魏熙担心藏有什么机关暗箭,行事格外小心。他先把外厅搜罗一遍,然后攀着柱子跳上房梁,将横梁竖栋仔仔细细摸索一番。查过外厅确实没有东西之后,他才进了内堂。堂内一张架床,一桌两椅,半壁书柜。
  魏熙看了看那柜子,心想司马贤你个榆木脑袋还摆了这么多书,真是让我好找。他只好耐着性子蹿到书柜前一本一本悉心翻查。上百本古籍,翻阅一遍要耗费不少时间,魏熙突然有点感谢绫影了。这绫先生朱琴一动,吸走所有的目光,还能有谁发现赤峡堂里少了人呢。魏熙虽然觉察出绫影是冲着他来的,不过好在有个痴情的蓝星若绊他手脚。真是再缜密的心思,也逃不出一张情网呐。
  魏熙查完第一个书柜,摸到第二个柜子底部的时候,发现有个凸起。他轻轻扳动,发现柜底可以划开。魏熙喜形于色,捣腾着手指,从暗格里顺出一本草草翻了一遍,看出正是自己要找的东西,赶忙把暗格推回原状,然后把书贴身藏在怀中,准备原路出去。离开静心斋之前,他又前前后后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确信司马贤看不出有人进来过之后,才小心翼翼的退出屋子,轻轻掩上房门。
  魏熙一面摸着怀里的宝贝,一面暗自嘀咕要不是那死老头毒伤了曹展宣,自己也不至于冒这么大风险亲自来找东西。事成之后,真该让主子送那老头上西天。卢清晓看魏熙从静心斋里翻了出来,就默默跟了上去,却发现这人兜了一圈之后,又回了赤峡堂。只是进屋之前,魏熙停下脚步,把裤腿挽了起来,然后在路边的泥巴上踩了几脚。
  他晃晃悠悠进了赤峡堂,迎面就看见曹展宣冲出来。魏熙笑道:“哟?怎么今日我们副堂主这么快就被兄弟们给放啦?”
  曹展宣看见他没好气的问:“你跑哪去了?”
  魏熙跺了跺脚,放下裤腿道:“哎呀,好像最近贪食吃坏了肚子。刚从茅厕回来。怎么?我是不是错过什么啦?”
  曹展宣将信将疑的打量他一番,然后把他拉到旁边,低声问道:“你说那绫先生,跟咱们堂主,到底怎么回事啊?”
  魏熙两手一摊,说:“两口子呗。还能怎么回事?”
  曹展宣点点头,他感觉也应该是这样,只是总觉得哪里怪异,如鲠在喉说不上来。
  魏熙素来不爱暗地里议人私事,让曹展宣不要多管闲事,后又道:“我看你今天也喝了不少,走吧,我扶你回去歇息吧。”
  曹展宣与他一前一后走回蓝涧堂,路上展宣忽然问道:“话说,你有看到那个卢公子吗?”
  魏熙一顿,惊出一身冷汗,却还是故作镇定的说道:“没见着。咱这粗茶淡饭也入不了人家南山旋剑的眼,估计回屋睡大觉去了吧。”
  第35章羊脂玉玦
  南山旋剑晚饭也没吃两口,正猫在路旁的树丛里,瘪着肚子干着盯梢的苦差事。
  卢清晓基本上已经断定,魏熙从静心斋里寻出了什么东西,藏在了身上。他知道这俩人看着大大咧咧,实际上功夫什么样可不好说,不敢离得太近,只好远远跟着。跟着跟着,就见他们各自回了自己的卧房。卢清晓在魏熙的卧房外面藏了一会儿,良久也不见他出来,琢磨着是不是应该先回去找绫影商量一下。可他又担心自己一离开,万一让人给跑了呢,这岂不竹篮打水一场空。所以只好耐着性子,死死盯着魏熙的房门。
  魏熙坐在屋里,心里头也是七上八下,他没想到自己千算万算,把卢清晓给忘了。不过也不能怪他,这卢清晓自打进了天虹门就没在他面前出现过,再加上那绫影说起话来字字珠玑,实在惹人注意。魏熙从怀中掏出拼了老命搜出来的宝贝,一本卷边泛黄的古籍,面上写着仨字,紫桐吟。他随手翻了翻,觉得这古谱实在晦涩难懂,再说自己也不通音律,所以一句也看不懂。
  魏熙把那本子一合,放回怀中,心想着管它什么玩意儿,明天破晓时辰送下山去就好,说不定主人赏个笑,自己就不用再藏在这深山老林里了。在天虹门这几年,日子过得实在凄苦,都快修仙得道了。心意已决,魏熙拍拍胸口,然后吹灭了烛灯,翻身上床,想着明天一早溜之大吉。
  绫影和司马贤把醉眼迷离的星若拖回了蓝涧堂后院的小楼里。司马贤把星若抱到床上,给他除了靴子。绫影拉过棉衾把星若裹好,然后摸了摸他绯红的面颊,确认了这孩子就是喝多了睡着了以后,绫影又把被角重新掖了掖。司马贤在旁边站着,心里觉得多少不是滋味。他又看了看星若,叹了口气,准备离开,却听绫影轻声道:“堂主留步。且听绫影几言。”
  司马贤跟着绫影出了内室关上门,下到一楼。绫影把一楼的大厅掌上灯,转身看向司马贤。司马贤见绫影面沉如水,凛若冰霜,不解的望着他。
  绫影抬起双手,端在身前,长袖垂地,两掌暗扣,深吸口气,正色道:“司马堂主,对星若可是真心实意?”
  司马贤一愣,心下愕然,不知这话该怎么答。只是他一刻不答话,绫影就这么一直盯着他,看的司马堂主屏气敛息。二人对峙许久,司马贤缓缓道:“先生应知星若心意。何来此问。”
  屋中红烛摇曳,映在绫影眼眸之中,绫影仿佛被微弱的烛光晃得不行,垂下眼帘,低声道:“星若这孩子,原是美玉无瑕,一切烦忧皆由我起。我亏欠他太多,本想穷尽一生,守在他身边。思他之所思,应他之所愿。怎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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