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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74)

  假如手术后许乘月没有醒来依然陷入植物人状态,他的选择是不是就毫无意义?
  假如他醒来了,醒来后却告诉顾云风,告诉所有人,他并没有被陆永胁迫或者威逼,也不是被谋杀推下高楼。
  那所有的努力,岂不是全都付之东流。
  乘月,你想清楚了吗?有个声音响起。抬头对上顾云风的眼睛,他才发现这句话不是自己说的。
  他艰难地摇了摇头,喝掉手里捧着的牛奶,又在周围人群发出的叹气中点头微笑了下。医院这种地方,叹息声总是格外的多。
  如果没有想清楚,我们可以继续像现在这样的,不要把芯片取出来。顾云风握住他的手,认真地看着他的双眼。
  无数种可能汇集成一个黑洞,吞噬意志和未来。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蜷缩在黑暗里,但在睁开眼看见顾云风的时候,又莫名觉得见到了一束光。
  坠楼的那天夜里,我,或者说许乘月,在坠下实验楼前扔掉了一台笔记本电脑。他迟疑了一下说:我担心手术后醒不过来,或者过很久才醒,所以一定要提前告诉你这件事。
  顾云风惊讶地坐在他身旁,弯腰替他系上松掉的鞋带,然后一脸忐忑地望着他。
  那台电脑里大概有陆永很在意的东西,我被送进医院时,西子说周围并没有任何东西。
  也就是说她来之前陆永已经来过了?还拿走了被摔下楼的电脑?顾云风问:电脑里有什么?
  好像是ai侦探的最终版本,听陆永的意思,现在使用的版本都被我人为修改过,他想要最完美的一版。
  说完许乘月站起来,他把体检报告放好,低头向顾云风伸出手,把他一同拉起来:如果没有猜错,那台电脑应该还在陆永那。找到它吧,里面不一定有想要的东西,但能作为一部分证据来给陆永定罪,也算物尽其所。
  两个月后。
  和窗外的嘈杂不同,这里大部分时间都是安静的。风是和煦的,月光也温柔。
  顾云风坐在手术室外,其实他已经很坦荡地接受这个最终结果了,但心里总隐隐约约期盼着什么。
  他问自己,我在期盼什么呢?
  转身凝视着亮起灯的手术室,仿佛有什么东西捏住自己的心脏,每一次心跳每一次呼吸都负重万千,轻轻告诉他,那盏灯是多么遥远,心脏跳的多么沉重。
  而手术室的门内,许乘月躺在无影灯下,冰冷的酒精涂抹在身上脸上,寒意让每个毛孔战栗起来,每个细胞都感受到彻骨的寒冷。
  本来顾云风和他商量的是让应邗来主刀,但现在应邗已经涉嫌职务犯罪被刑事拘留,这个建议就直接被其他人驳回了。
  好在和接入芯片的手术不同,拆除芯片相对要简单许多。不需要考虑复杂人工神经与脑神经的接触,也不用将外部装置精确地连接到毫厘不差的正确位置。
  只需要摘除这些东西,从此他将摆脱不良排异反应带来的困扰,变回原来的许乘月。
  麻醉过后,在一片低沉的讨论声中,他望着面前从不相识的主刀医生,眼皮变得沉重,渐渐合上双眼。他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窗外的月色,和明月旁的金星。它们安静,简单,明亮又美好,却不得不伴随着内心的恐惧和不安。
  然后彻底失去意识,一切变得平静。
  这份平静中许乘月似乎置身在黑暗的洞穴里,混沌无光,寂静空洞。
  对他而言,这大约就是死亡的感受了吧。
  可几秒后,在这最孤独的地方他隐约听到一个弱小的声音,声音一点点变大,变强,打破寂静变得愈演愈烈,最终占据整个大脑。
  能把我留下吗?
  能让他留下吗?
  他分不清这句话到底是谁说的,他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
  你想留下谁呢?
  细细簌簌的金属撞击声中,手术刀掉落在地上,有人弯腰捡起,然后随手换了一把。
  那短暂的几秒内,大量从未有过的记忆瞬间被唤醒,涌入他平静的大脑中。
  一切黑的白的红的黄的,五颜六色的碎片被拼凑起来,烧灼他皮肤上冰冷的刀片,融化成沸腾的血液。
  他看见多年前被他当众退回的情书,女孩告白失败后窘迫的哭泣。看见林想容替他打开病房的门,带他认识昏迷中的江海。
  看见他走过的许多路,见过的无数人,每一个晴天阴天,暴风雨下雪天。
  最后所有人的脸重叠在一起,突然闪过的顾云风的脸。
  那一瞬间他身体不自主地颤栗了一下。
  近一年前,为了ai侦探的项目自己进入金平区刑侦队并且在那里呆了近半年的时间。
  初次见面时时顾云风径直走到自己面前,伸出左手自我介绍,那时候他就发现,顾云风右手的掌心有一道不深不浅的疤痕,拦腰折断他的掌纹。
  可刚刚闪过的顾云风的脸,根本不是他二十六岁时候的样子,而是更早以前,是个孩子的脸,稚气又成熟。
  这意味着一年前他们相遇的那次讲座
  根本不是他和顾云风的第一次见面!
  第108章
  三年前。
  许乘月在一个下着雨的夜晚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看到那串号码时他的第一反应是直接挂掉, 事实上也真的挂掉了。当时他正专心写一个上千行的算法, 调试了好几次都没通过, 正心烦意乱根本不想被打扰。
  但无论他怎么听而不闻, 手机和座机都不依不饶地交替狂响, 他只好放下手中的事,接了那通电话。
  救救我。传来一个女人急促的呼吸和惶恐的声音。
  他愣了一下。
  这个声音他很熟悉,但号码真没见过,一时间完全想不起是谁。
  不好意思,您是哪位?许乘月觉得挺奇怪,遇到危险给他打电话有什么用,还不如打110或120, 怎么也更有效快捷节省时间。
  我是林想容。
  自报姓名后他终于想起来了, 两年前自己在智因科技实习过一段时间, 林想容, 当时是带他的一个主管。
  问题是, 这么久过去了,自己和她后来就没任何交集了,打电话跟他说救命是什么意思?
  还没等他想明白,电话那端林想容就报了一个地名, 祈求他在半个小时内赶过去。
  按他的性格,这个时间点应该会帮她打个报警电话而自己绝不出马的。但那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也许是雨太大让他真的有些担心,也许是林想容的声音无助到激起了他少有的保护欲。
  结果就是他鬼使神差地撑伞出了门,开车去了那个地方。
  很久以后许乘月想起那个晚上, 都觉得那个电话才是一切的源头,打开潘多拉的盒子,放出各路人马妖魔鬼怪,让他一步步深陷泥潭几乎断送性命。
  当他赶到林想容的住所时,门没有锁,周围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异样。那是江家在市区的一处高级公寓,那时候荣华生物资金链还没断裂,这处公寓属于江洋个人所有,林想容平常都住这。
  但他推门进去后还是吓了一跳,地上有血渍,颜色暗红甚至发黑,看起来不是新鲜的了。林想容坐在沙发上,红着眼咬紧牙关,拿酒精给自己的伤口消毒。消毒后用纱布包扎好,静静地坐着,满脸疲惫,眼神中尽是痴怨。
  在看到许乘月的瞬间,她还是调整好坐姿,挺直腰背,脸上恢复了温柔的神情。
  怎么回事?他问。
  被江洋打了。她用极其平淡的口吻说着,和之前电话里的慌乱完全不一样。
  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我很害怕不过这会儿他走了,也就没什么了。
  许乘月弯腰查看了下她手臂和小腿上的伤,大面积淤青,手腕脱臼,表皮有明显外伤,腿部伤口最深处隐约能看见小腿胫骨。
  他的印象中,林想容确实和自己丈夫感情不和,在智因科技的工作看起来也不那么光明正大,来的时间很不规律,总像在隐瞒什么。不过那时候他去实习只是为了写论文,短短半年间没关注这些事情,也想不到亲密关系中暗藏的暴力行为。
  他皱着眉,面色担忧地问:要我帮你报警吗?
  出乎意料的,林想容摇了摇头,处理好自己的伤口,还勉强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茶水间,给许乘月倒了杯水。
  我这种轻微伤,达不到量刑标准,报警了也就是给个保护令,他们随时可以找到我。
  说完她苦笑一下:我今年已经报警过两次了。
  这个时间温度不算高,也不是很冷。但一阵风吹过,还是能感受到凉意。许乘月扣好风衣外套,还是觉得有点冷。他也说不清这冷是来自北边的风,还是来自林想容冷淡又绝望的眼神和语调。
  那也还是要报警的至少给他多留个案底。他支支吾吾地端着泡好的茶,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其实不太擅长与别人交流,不会安慰他人,也不知道怎么去照顾女性。
  好在林想容自己可以搞定大部分事,也不需要不痛不痒无法解决任何事情的安慰。她从包里找出一张小卡片,印着许乘月的姓名电话和住址。
  先不说这个,我叫你来,是有别的事情早上有人给了我你的名片。
  许乘月接过她递来的卡片,这东西一看就不是他自己印的,他本人非常注重隐私做事也很低调,不喜欢用名片这种过时又无趣的交友方式,更不可能把自己住址印上面。
  排除了一下,只能猜测是自己导师陆永干的。
  我听说你们现在有个ai侦探的项目。林想容忍住肢体上的疼痛,温柔地笑了笑:我代表智因科技,希望跟你们合作。
  合作什么?他一头雾水,不知道一个求救电话怎么就变成了项目合作,自己完全被这个女人牵着鼻子走了。
  我们想试试看,ai侦探能不能代替人类大脑。
  什么意思?
  智因科技的生物医学部门这几年在人工神经上取得了巨大突破,我们在类人类动物上进行了实验,将人工神经连上一只黑猩猩的脑神经,另一端再接上外部装置,然后切断原有的部分神经。
  最后发现外部装置成功代替了大脑的部分功能。
  看着许乘月一脸茫然的样子她解释说:我有个朋友植物人状态很久很久了,他的家人已经不抱希望,但我想试试你们的ai芯片,看能不能给他一个全新的大脑。
  就当是救人,对吗?
  不对。
  这不符合当前的科技伦理。许乘月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斩钉截铁地拒绝掉。
  我知道。她似乎早已预料到这样的回答,看了一眼还在渗血的伤口,表情平静不带一丝波澜:我已经跟你们实验室的负责人陆永教授说过了,责任我们这边担,他很乐意跟我们合作。
  我来就是为了劝说你,一同加入我们双方的合作。
  那找他就行了,我没兴趣。
  听到他的再次拒绝林想容也没露出任何慌乱,只是淡漠地看着他,又转身望向墙壁上摇晃的钟,仿佛胜利在握,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陆教授大概会给你一个无法拒绝的条件。她取下衣架上的深色外套和帽子,遮住裸露的淤青和伤痕,然后换上一双舒适的鞋子。
  什么条件?
  只要你愿意合作,以后你发表的文章,他不会再署名。
  林想容还是去最近的派出所报了警。她戴了个很大的黑色帽子,帽檐遮住大半张脸,脸上多处淤青,只好戴了个巨大的白色口罩。
  她用缠了几圈绷带的手臂独自推开值班室的门,许乘月站在门外等着。
  那天的天气真的不太好,一直下着小雨,夜色中弥漫着雾气,灯光都亮得模糊不清。
  就在她做笔录的时候,一个穿着蓝色警服的年轻人从一旁走过。他双眼大且有神,刻意看了眼林想容的脸,然后小声跟旁边的人说了几句什么,就匆匆离开了。
  那一刻的雨突然停了,连风都吹得很温柔。
  许乘月很想知道这个年轻的警察跟别人说了些什么,但没敢上前。他甚至很想叫住那个人,问他叫什么名字。
  可那样太冒失了,他其实没有任何理由去认识这么一个陌生人。
  但他看见这个男人穿着一身警服,沉静温和地从自己身边走过,突然觉得命运完成了某种交错。
  他上一次见到这个人时是怎样的场景?
  那时间太过遥远,场景和此刻又相差太大。当时这个男人还是个小男孩,他叫什么?好像姓顾,他有个结局悲惨的姐姐,许乘月很清楚的记得那个姐姐的名字,顾椿秋。
  那时候许乘月也是个小孩,才上初中,偷偷跑到自己父母的工作所在地,然后就看到令他无比压抑的一幕。
  失去女儿的中年夫妇跪在地上痛哭到不能自已。而他们剩下的儿子站在旁边,冷静地跟办案刑警交流着,脸上表情缺失,眼中是无尽的恐惧与不安。
  那个眼神深深地印在了许乘月的脑海里。那张稚气未脱却一夜成熟的脸也永远被他记在了某个不知名的地方。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许乘月都在无数个黑夜里翻来覆去想不明白。生命被创造出来究竟有什么意义,它们脆弱又渺小,还总被额外赠送的感情搅动的惊天动地。任意的一个意外,一场噩运,在感情加持下就能摧毁个体,甚至整个集体。
  不过刚刚再次见到这个长大后的小男孩时,他穿着警服的样子好像终于解决了自己一直以来的困惑。他的眼神已经没有了当年的不安,没有恐惧,没有憎恨。
  只有正气泯然的坚毅和从未被摧毁过的热血。
  时间能改变什么?许乘月伸出手接过屋檐落下的积水,让它沿着手指流到脚边的草丛里。
  许乘月,你刚刚发什么呆呢?做完笔录后林想容长舒一口气,她拒绝了派出所民警送医的要求,坚决要自己回家修养。
  我看见了一个认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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