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9节
掌门摆摆手,叹息道:“传你过来,是有件事想与你商量。”
“咳。”秋兰真君气若游丝,却道,“还是我来说吧。我时日无多,怕是熬不了几天了,灵木园需要新的掌峰。你意下如何?”
按照冲霄宗的传统,各峰的掌峰若是陨落,这一脉是兴是衰,全看门下的弟子。徒弟成器,自然可以延续,譬如磨剑峰有白逸深,哪怕砺锋真君陨落,磨剑峰的地位不变。
可若是其门下没有元婴,比如说予明,他师父死时,他只是个筑基弟子,无法接任师门的衣钵。师父的遗产归他所有,但山峰及名下的灵脉、地盘全都被冲霄宗收回了。
秋兰真君如今只有江离一个弟子,且只是金丹修为,不能自成一脉。她一死,辟芷峰就没了,但灵木园作为冲霄宗的部门之一,依旧存在,只是需要换任掌事。
各部门的掌事,都必须是元婴修为。正好,云潋新结成元婴,尚未任职,可以接替灵木园掌事一职。
云潋若有所思地看了秋兰真君一会儿,答道:“我不擅俗务,恐怕难当重任。”
“总不会比我更……咳咳……”秋兰真君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气息衰微,“也无须你做什么,不过白担个名头……”
掌门叹了口气:“你又何必如此?”
“我身为掌事,多年来未曾替门派做过什么贡献。”秋兰真君阖上了眼,“如今要走了,总得安排妥当才行。”
掌门目露唏嘘。秋兰真君的年纪说起来比他还要大些,曾经是他的师姐,性子和善,温文有礼。可惜在几百年前,她为了寻求一味珍惜的药材,远赴西洲,不幸身受重伤,虽然有灵药续命,身体却无可挽救地败坏下去。
拖到今日,已经是药石罔救,陨落在即了。
他给云潋使眼色。
云潋却不答,只是问:“前辈病重至此,江离哪去了?”
秋兰真君的目光顿住了。
*
云光城,慈善堂。
苗苗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头脑发昏,四肢酸软。大夫说她是得了风寒,需要好生休养。所以,这两天,她一直被关在房间里休息,还要吃很苦很苦的药。
她睡睡醒醒,看着屋里的光线渐渐弱下去,身体忽冷忽热。
恍惚间,她感觉到好像有人在盯着她看。
有鬼吗?苗苗不寒而栗,想睁开眼睛,却觉得脑袋一沉,顿时失去了意识。
一道黯淡无光的剑影自夜色深处闪现,直取她的喉间。但就在快要割裂女孩娇嫩的脖颈时,鲜艳的火光亮起,吞没了这道剑影。
“你杀我不够,还要杀了她吗?”半透明的身影浮现在床畔,红衣如昔,美貌如旧。
回答他的是数十道剑影,犹如天女散花,曼妙玄奥,令人目眩神迷,生不起丝毫反抗的心思,只愿醉死其中,长梦不醒。
然而,剑落到苗苗身上的刹那,女童的身影微微扭曲,化作了一簇火光。
幻术?他悚然一惊,心知不好,想要立刻撤退。
可庭院里,有人等他很久了。
“我等你很久了。”她抬起眼眸,笑意冰凉,“江离。”
阴影中的人脚步一顿,继而走到月华下,自嘲道:“原来是请君入瓮。你没事?”
殷渺渺哂笑:“长阳道君几乎要了我的命,我怎么会没事?”
事已至此,不必再狡辩什么。在冲霄宗内人缘极佳的老朋友感叹道:“他到底没能杀了你。”
“只是没能杀了我而已。”殷渺渺淡淡道,“你们苦心孤诣筹划这么多年,却为着杀我不惜暴露身份,还真是承蒙看得起了。”
这么久以来,她虽然怀疑门派里有岱域的人,却迟迟无法锁定人选。若非这次钓鱼成功,也许永远找不到他。
但知道了是谁,蒙在真相前的轻纱便如烟消散。
当年,她失忆归来,江离主动接近她,告知两人的朋友身份,又处处提点,如今想来,必然是试探。
在素玉秘境得到指尖莲后,她曾带着莲生去逛小集市,在那里见到过江离,不久,莲生便遇刺重伤。
他未入凌虚阁,看似无法得知白壁山的计划,可袁落视他为兄弟,找机会窃取计划书并非难事,还可以借机嫁祸栽赃。
最重要的是,萧丽华死去的那天,他早早寻了借口离去,想来就是为了布置后面的杀局。
再往深处想,夺舍柳叶城的段熙,是为了窃用无尘花露,培育迷心花,而这正是秋兰真君管辖的灵木园的东西。
一切都说得通了。
江离没有否认,却也不会傻到告诉她真相,云清风淡道:“你坏了我们那么多次大事,不杀你杀谁?”
“你们到底有什么目的?”殷渺渺盯着他的双眼,一字一顿问,“岱域到十四洲,究竟想做什么?”
第532章
江离微微一笑。
他素来以待人和善、温文尔雅著称, 低阶弟子们都知道,有什么特别为难的事, 去求一求江师叔说不定会有办法, 众人都觉他是个内敛又温和的人。
可这会儿他面目未变,依旧是那人、那脸、那眉眼, 却无端多了一股傲然潇洒的姿态, 论气质, 居然与顾秋水不相上下。
“无论你想问什么, 我都不会告诉你的。”江离挥卷袍袖, 竹绿色的袖中伸出一柄无刃无锋的木剑, 生气蓬勃, “今天被你识破了身份, 是我一时大意,无话可说,但你要留下我的命,可没那么容易。”
殷渺渺本也不报希望,略作思忖, 说道:“你在冲霄宗行走无忌, 定然是道修无疑,与魅姬一流绝非同道……”
她缓慢说着, 仔细留意他的神色, 果然发现提到魅姬时,他微微蹙起的眉头,心里就有数了——他们六个人虽然互相配合, 密谋大事,却不见得认可彼此。
因此便道:“朋友一场,我不想到头来也只知道你个假名假身份。虽你我分属不同的世界,却同是道修,可敢报上名来?”
“呵,你不过是想多些套话罢了。”江离哂笑。然而,他内心深处,终究有着属于自己的骄傲,过去藏头露尾多年,实属无奈,如今既然已经暴露身份,不如做回自己,堂堂正正战一场,也不算坠了名头。
思及此处,他便道:“告诉你也无妨,在下岱域沧海楼江离亭。”顿了一顿,又笑,“原本想和你较量一二,现在看来,要先同你师父打、一、场、了。”
话音未落,繁花似的剑光和罡风般的剑气在空中狭路相逢,竟然未落下风。
强劲的气流席卷开来,整条街的屋舍抵御不住,檐瓦、梁柱齐齐倒塌乱飞,惊得无数居民惊慌失措。
任无为指着江离、不是,江离亭:“有种出去打。”
“哈,我也没这么傻。”在冲霄宗埋伏多年,江离亭对门派里的几大元婴都有了解,有的好对付,比如秋兰真君,有的却很棘手,比如任无为。
他不确定殷渺渺找了多少埋伏,怎么可能正面硬拼,不过虚晃一招,令他们顾忌云光城里无辜的人,以便脱身逃跑罢了。
任无为暗骂了声,追了上去。
殷渺渺当然想给师父搭一把手,因为除了她,并没有别的埋伏了——在江离主动出手前,她有数个怀疑人选,未免打草惊蛇,除了自家人,谁也未提,哪怕是掌门。
她以为,两个人打一个,不死也该重伤,却忘了一件事。
他们俩一追一逃,用的全是挪移术。
她还没学会这个!
殷渺渺捂住额头,怀疑自己的脑袋在重生的时候少长了一点,居然忘记了如此大的疏漏,面色变得飞快。
一炷香后,云潋赶来,看到她很是奇怪:“师妹?”
“我没追上去。”她的表情十分怪异,“我……追不上去。”
云潋:“?”
殷渺渺:“我没学挪移术……”
他更疑惑:“还要学?”
“不学怎么会?”殷渺渺诧异。
云潋思索道:“结成元婴后,对天地法则自有感应。这本不是法术,何须多学?”
要不是说这话的是云潋,殷渺渺都要怀疑被捉弄了。她什么也感觉不出来,更不必说施展:“我感觉不到啊。”
云潋:“……”
她:“……”
殷渺渺转移了话题:“秋兰真君如何?”
云潋摇了摇头:“她时日无多,什么也不肯说。”
殷渺渺沉思片刻,扬眉道:“我去会会她。”
*
记忆里,这是殷渺渺第一次见到秋兰真君。
她面色苍白,唇上全无血色,体型单薄,躺在病床上的时候,就好像是薄薄的纸片人,毫无分量。仅凭这个外表,任是谁也想不到她居然是元婴修为。
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药味,分辨不出从何而来,似乎细小的气味分子已经在漫长的时光中融入了一草一木,一砖一瓦。
殷渺渺轻轻走了过去,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坐下。
而后一语不发。
秋兰真君也很沉得住气,同样沉默,若非还有清浅的呼吸,几近死人。
良久,殷渺渺轻轻叹了口气,问道:“前辈有什么遗愿吗?”一副送她上路的口吻。
秋兰真君沉默着,似乎在评判她话中的真假。
殷渺渺不闪不避,直视她的双眼,想要找出些许端倪:秋兰真君对江离亭的身份知情吗?她是受害者,还是帮凶?她为什么沉默?
一番对峙后,秋兰真君勾起唇角,淡淡道:“没有。”
她瘦得脱了形,绝对不是个美人,可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眼中爆发出迫人的气韵,与一贯示人的形象大不相符。
“很好。”殷渺渺要故弄玄虚,自然不会多拖沓,缓缓走上前去,抬手按住了她的额间。
秋兰真君悚然一惊。
她卧躺的床榻上原有着许多精美华丽的花木雕刻,此时此刻,它们像是被注入了生命力,一下子从死物变成了活的,顷刻间生长包围,将床上的人团团保护了起来。
红莲焰火炫然绽放。
这是殷渺渺第一次真正意义上使用它,原想大概不错,却未料竟有这般威力:层层盘结的虬枝甚至没能坚持三息,就在红莲火下节节败退,化为烟尘。
秋兰真君艰难地直起身,喘息的声音像是个破风箱:“好、好手段。”
“请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这里是冲霄宗。”殷渺渺藏起自己的讶异,神色自若地将掌心罩在了她的头顶。
魂术发动。
入侵比想象中还要容易,秋兰真君的灵台就好像是个筛子,她的神识没费多大的力气便探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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