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2节
肖百户听了想骂人,愤然道:“这等吃里扒外的混账,陛下就该把他们全部砍了。”
“够了,陛下登基还不足半年,换手都缓不过来,若为外家大肆撤换官员,朝野上下都要震动。在这种事上所有官员都是一条心,先帝因喜恶打压外戚,如果陛下再因外戚迁怒官员,只会激起朝臣逆反之心。如果文武百官敷衍国事一心跟皇帝打擂台,这样的朝廷还能好吗?”
宫钧头痛地斥责,这里面的弯弯绕绕跟狸奴顽皮揉搅在身上的线团一样,那一圈圈的缠成了死疙瘩,己身偏偏深陷其中,再利的爪子也扯不开。
“细究都源自陆璋造出的孽,可谁让这里的官府跟百姓,偏有几个脑子不清楚的呢?”
孟戚说这话时语气平淡,宫钧却生生地听出了杀意,不禁想起这位闯入北镇抚司大肆杀戮,差点连自己也没命的事,顿时鸡皮疙瘩争先恐后地蹦出来。
宫钧不由得退了一步,心里陡然冒出了一股寒意。
“国师方才是说……”
“先等等,我带几个当日侥幸生还的人来。”
***
江夏城。
秋景看着一波又一波神色惶急的商客挤上渡船,逃往北方。
还有更多的人搭了马车,朝着扬州去了。
站在城头看这番景象,便是山陵将倾,树倒猢狲散,好不惨淡。
“……现在后悔要走还来得及。”
“聂将军。”
秋景连忙返身行礼,来人五十来岁的年纪,胡须花白,声如洪钟。
“你一个女娃娃,在江湖混迹本就不像话,如今还要带着人来守城……成什么话,我江南的大好男儿莫不是都死光了。也罢,你瞧瞧这些跑的人唯恐爹妈给少生了两条腿。”
老将军骂起人来中气十足,秋景无奈地站在旁边,半晌才接了一句:“还要谢过将军的信任,允吾等入城。”
“说这些做甚,你拿了鲍冠勇那老小子的荐信,老夫自然信你。想当年他也是北疆赫赫有名的楚将,可惜了。”聂老将军横眉竖目,故作恼怒地说,“再说风行阁在江南的名头,老夫又不是一无所知,生意都做了这么久了,还有什么藏着捏着的?”
秋景脸色更尴尬了,风行阁的关系网主要还是依托于商路,能跟他们搭上关系,还了解甚深的行伍之人,八成是因为买卖军械粮草。江夏产粮极丰,军中不缺人手,每年这位聂老将军都要通过暗路子卖粮买药,及时填补军中短缺,不巴望着荆王拨下的东西过日子。
尽管这是好事,可这么当众说出来实在令人始料未及。
就如同秋景持拜帖荐书登门求见时,聂老将军一眼就看破了她的身份,张口就问怎么来了个女娃娃。
秋景:“……”
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能辨她男女的真没几个。
“这些没卵蛋的孬种跑了也好,免得留下来惹事生非。”聂将军就这么大刀金马地在城头一坐,冷哼道,“赶上老夫心情好,不然让他们每人缴一百斤粮食才许出城。”
秋景知道聂将军确实像多囤积点粮草,但他最终没这么做不是因为心情好,而是这些商家富户有许多仆役伙计,倘若按人头收粮,这些人只会被抛弃,留在城中更是隐患。
现在江夏城许出不许进,秋景不得不带着风行阁的人在城门附近核查每个想协力相助的江湖人。
进城之后,也是跟风行阁吃住在一起,跟军帐隔离开,避免真的有那鬼迷心窍投靠了天授王的人暗中下手。
这些江湖人是一批批来的,或是结义兄弟,或是同门帮会,少有独自前来的。
秋景忽在城头瞥见一个穿着破烂道袍的人,举止沉稳,腰佩长剑,缓步于蜂拥出城的人群逆行入城,若不是如此,第一眼竟难以发现这人,明明身似古松步履悠然,却像是流水一般可融于万物,古拙无锋。
秋景瞳孔收缩,双手下意识地扶紧城墙。
“阁主?”秋景的心腹诧异抬眼。
“有位前辈高人来了,速随我前去迎接。”
秋景向聂将军拱手告退,就急忙赶往城门,正见那道人眉头紧锁,尴尬地对门口的风行阁之人说:“贫道来自天山派,乃是燕州人士,云游至此……”
这也太远了吧,孤身一人报名号又吞吞吐吐,负责记录的人满脸疑窦,尤其发现这道人时不时望向城门口张贴的通缉告示。
秋景心底忽然冒出一个名字,然后对了对这人的形貌年纪,目光最后落在配剑上。
不错,正是——
“原来是宁道长,在下失礼了。”
天下第一剑,天山派宁长渊。
虽然是齐朝通缉要犯,但伪装户籍路引度牒这门生意,风行阁偶尔也要做的,还真在北方跟宁长渊打过交道。
第329章 夫国亦有劫
风一阵冷过一阵, 本该静寂无声的夜, 却喧嚣得仿佛白昼。
南平郡府城, 火把通明, 石块和弓箭由苦力役夫轮流着运上城墙。
城外有人在连夜挖掘沟渠,指望能够依靠坑坑洼洼的地面暂时阻止带有木轮的大型攻城机械靠近城墙。然而人来人往,呼喝声不断,夹杂着监工挥动鞭子破口大骂跟役夫痛叫的杂音,乱糟糟的一片。
城内也没好到哪里去, 兵丁奉命强拆民房,将木料跟砖瓦运到城门附近, 这些东西有的用来封堵城门加固城墙,有的算作滚石擂木, 准备在逆军大举进攻时推下城墙,挫败逆军的锐气。
一些百姓从家中被撵出来, 他们哭泣求饶着,跪在废墟中彷徨无措。
作为一郡府城,这里居住的百姓其实是比较富庶的,基本家家户户都有点底子,其中一些名下还有铺子, 这让他们在风闻天授王扫荡荆州时, 依旧怀有几分希翼。毕竟荆王跟权贵高官们都住在这里,这应该是整个荆州最安全的地方才对,怎么转眼之间就天翻地覆了?
那些跟高门权贵的仆役有沾亲带故的,扯着嗓子叫嚣了没几句, 就被一顿劈头盖脸的鞭子抽得趴在地上。
拆屋首选是靠近城墙的几条街,不管是普通百姓,还是“有靠山”的铺子,现在统统不问,强拆了事。
纵然想要塞钱过去求个幸免,也被毫不留情地推开了。
毕竟屋子这么大放在这里,一眼看过去再清楚不过,除非位于拆屋范围的边缘,否则别家都没了只有你一家孤零零地伫立在废墟里,傻子都知道有问题,还怎么交差?
眼下可不比往常,上官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一旦被拉下去处置,轻者打入苦力,重则丢命,以儆效尤。
城里城外紧得像是上了弦,一条命令发下来,所有人都转得跟陀螺似的。
役夫不够,就强征百姓。
也不管谁家交过钱赎买,谁家今年服过劳役了,急火上头,见到就拉走。
城里城外这么多体力活要做,上面催得一阵紧过一阵,天授王大军已经抵达华县了,就半天不到的路程,谁还敢在晚上睡觉?被上官骂得狗血淋头的小吏,转眼又被脾气发泄到役夫跟苦力的身上。
“傍晚那会子,那么多华县的百姓来投,现成的劳力不用非要我们大半夜地挨家挨户敲门征丁,什么玩意!”
一个小吏骂骂咧咧地说,另外一个老成些的捋着胡须叹气道。
“还不是上面担心,担心逆军细作潜入城内,不管什么人一律不许进出府城。”
“就是,别说平头百姓,就连东城孔家在华县的旁支,不也给打发走了?”
能进城的都是当官的,可惜华县的县令县尉都没露脸,来的只是几个微末的文书。
弃城而走这个罪名可不小,傻子才会在这时候撞到刀口上,甭管是出身世家还是跟荆州高官什么同乡同窗同年师生等等情分,这时候赶上了趟,就是送脑袋的份。
“……要我说,若不是没地可去,这些脑满肠肥的家伙都不会死守府城。”
“噤声,你不要命了?”
最先说话的小吏不当回事,继续埋怨道:“可算了吧,现在谁还顾得上谁?像咱们逮着机会还能往扬州跑,那些世家高门去扬州得看人家脸色,荆王就更别提了,离了荆州能去哪儿?”
“真……真不行还能往江夏退吧?”
“江夏城墙还没咱们府城高,再说聂老将军一向不卖世家高门的面子,他资历老从楚朝起驻扎在江夏了,谁能动摇?眼下这情形人家没有自立为王已经看在荆王面子上了,还想怎么出力?”
“得了,越说越没谱。”
小吏们顶着冷风搓了一把脸,揉揉发困的眼睛,认命地继续跑差事了。
这一夜,不知道有多少人遥望华县,心内发慌。
逆军势如破竹,谁都没料到这么快就要打到南平郡府城了,荆州很多权贵子弟都还没能反应过来呢,好似一觉醒来就兵败如山倒,孤城难支了。
此时荆王府中,有人提出了一个计策。
好听一点可以形容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难听话是弃守城池,夺下扬州换个地盘待,反正宁王刚死,宁地动荡不安。
世家权贵听得此言勃然色变,他们的根基在荆州,如果轻易抛弃从此在文坛仕林的名声都要一落千丈,这年头就算不讲气节面子上装也得装出来。面对天授王这等泥腿子乌合之众,败已经够丢脸了,还不战而逃?
有人反对,自然有人附和,吵成了一锅粥。
荆王遇刺受的伤其实不重,装作伤势未愈是有别的缘故,他原本以为是齐朝派来的刺客,正好看几个儿子不安分就钓一钓那些心怀叵测的人,万万没想到刺客竟然来自益州,荆州更是兵败如山倒,外面还在传他被刺客吓破了胆闭门不出的事,等同荆王自己的脸面硬生生被扔到地上任人踩踏。
这就罢了,大概由于荆王自己“不争气”,荆州各郡各县连脸面都不装了,直接闭门不出放任逆军烧杀抢掠。
如果他们肯出兵出力,天授王怎么可能这样快打到南平郡?
荆王窝了一肚子火,恨不得把那些尸位素餐的家伙一股脑砍了。但他没想过为什么这个流言一出大家都相信。
——除了装太真,可能只有他给人的印象一贯就不怎么样。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荆王面对是不战而逃彻底把谣言坐实,还是为面子死守南平郡给那群逆军一个好看。
荆王本心当然想选后者,名声就跟命一样,谁乐意史书上把自己记载得像个怕死鬼。可他心底又知道这是一时之气没意思,南平郡人心涣散,守个七八天或许可行,可他们没有援军啊!
扬州又是个好地方。
就在荆王挣扎两难之际,一个消息宛如晴天霹雳当头劈下。
“禀王上,齐军渡江,已经占了两座城池。”
“什么?”
众人大惊,齐朝这是想来捡漏子?
经历了天授王大军的肆虐,荆州正是一盘散沙,确实是逐个攻破的好时机。
荆王气得浑身哆嗦,一头疯狗在家里乱咬还不够,紧跟着狼群也进来了。
——荆州是彻底完了。
众人迅速意识到了这点,忍不住偏向了夺扬州这条后路。
“来人,准备……”
荆王一句话还没说完,又一条急报来了。
“禀王上,宁地发兵十万,朝江夏不远的宜平进发了。”
那是荆州扬州的交界点之一,还是一处进可攻退可守的要地,说宁地在防备天授王也行,同时也掐断了荆州军铤而走险南下夺扬州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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