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节

  小太监只管点头,“求爷爷再教教小的,您怎么就笃定六皇子能占尽剩下两成可能?”
  “两个字儿。”康德书竖起两支白萝卜似的胖手指,“运气。六皇子有个偏爱他的皇祖母,还有个得皇上、太后和皇后另眼相待的好妻子。亲缘、情缘,哪样运气都好。这又是别的皇子想比比不了的。”
  小太监不无惊奇,“四皇子妃的家世可比六皇子妃清贵多了!”
  康德书心道清贵顶个鸟用,面上依旧笑呵呵,“你别看公主府无权永嘉候府无势,你得看念家身后的刘家。你小子擎等着瞧好儿吧!刘大家即是帝师又是阁老更是天官,皇上眼下可着劲儿提拔刘大家,恐怕留着还有大用呢。”
  说着招小太监近前,声音转低,“立嫡本就无可厚非。真要立宠,皇上就得担心将来这天下究竟是姓楚还是姓姜咯。”
  小太监哪敢接茬,康德书半提点半吓唬,说罢转口问,“六皇子还在皇子所?”
  “小的去讨赏钱前六皇子刚走。”小太监边续茶水边答道:“瞧着方向,应该是回三司衙门去了。”
  康德书握着茶盏想了想,慢腾腾站起身,“去把灶烧起来,等做好点心,你分成三份送去万寿宫、六皇子妃和大嬷嬷那里。”
  孝敬六皇子妃是老例了,巴结大嬷嬷则是为了打通东宫御膳房的门路。
  原来觉得能出宫就是顶好的出路了,现在才知道,能进东宫御膳房当差,那才叫真正的通天路!
  郡王亲王府邸的大厨,哪能跟东宫御膳房的总管比啊!
  小太监忙接过茶盏,先大喜后疑惑,“万寿宫的茶点不归咱们料理啊?”
  “说你光长个子不长脑子你还真蠢上了!”康德书没好气,胖脸却无半点恼色,“你信不信六皇子忙完公事,准得走一趟万寿宫?太后有多偏爱六皇子,六皇子就有多孝顺太后。你以六皇子妃的名义送茶点,太后领情六皇子得脸,六皇子妃还能怪咱们自作主张,不记咱们的好儿不成?”
  做奴才的,就得事事做在主子前头,不然宫里奴才海了去了,凭什么显得出他们来?
  康德书勾起俩胖手指,戳向小太监的眼睛,“把招子放亮咯!不然别说跟着进东宫御膳房,就是我这身边,也不能再容你糊里糊涂地瞎混日子!”
  蠢小子还当能进东宫御膳房就万事大吉了?
  六皇子只是太子,又不是唯一的皇子。
  更别说六皇子妃肚子没动静,东宫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添丁进口呢!
  康德书啜着牙花咋舌,少不得将心中所想隐晦地点了出来。
  他要是真烦小太监蠢,哪会花工夫废半天话?
  小太监总算机灵了一回,以前对康德书是口服,如今是彻底心服,瞪着斗鸡眼躲也不躲戳到跟前的俩胖手指,忙指天发誓表忠心,“求爷爷超生,千万别不要小的!小的从今儿起一定放亮招子,绝不瞎问瞎说,准保您吩咐什么就办什么!”
  康德书拍着肥肚皮呵呵笑:蠢点有蠢点的好处,至少听话!
  陈姑姑合十双手也呵呵笑,“老天保佑神佛保佑,六殿下总算苦尽甘来了!皇上说立储就立储,虽说没跟您商量,到底没亏待六殿下。这般雷厉风行反而是好事儿,您可不兴因此和皇上置气的。”
  “你用不着急巴巴地替皇帝说好话,我还不至于得了便宜还卖乖,和皇帝置这份闲气。”陈太后跪在蒲团上敬香,平静的声音响彻小佛堂,“我这香是替小六上的,也是上给先帝爷的。总算先帝爷没将江山托付错人,皇帝偏心归偏心,好歹没把自个儿偏成昏君。”
  言外之意,皇上立的太子如果不是楚延卿,那皇上就是昏君。
  真要说偏心,陈太后和皇上妥妥一脉相承。
  这种诛心之语,也就陈太后敢说。
  陈姑姑却是不敢接的,扶起陈太后岔开话题,“六殿下才打发人来送信,说是一会儿来陪您用膳。六殿下爱吃的菜式,奴婢已经让人去置办了。听底下人回转说,三位郡王和四皇子都进了宫,正往各处娘娘宫里请安呢。”
  陈太后老眉毛一挑,仿佛没听见后半截话,只故作抱怨道:“我还当皇后已经够特立独行了,没想到安安也是个浑身长懒筋的,除了早晚请安连皇子所都不爱出,让你去瞧她,三回倒有两回忙着捣鼓善堂的事儿,竟比小六还闲不住。”
  陈姑姑暗暗好笑,十分配合地跟着抱不平,“可不是?如今回头细想,当初的飞鱼卫先前的魏家官司,哪儿哪儿都少不了六皇子妃的影子。这下更好,一份善堂计划书就叫皇上又是赞赏又是出借朝中部堂,看重六皇子妃仿佛更甚于看重六殿下了!”
  娶妻娶贤,能打理好内宅是一种贤惠,能替夫君长脸给夫君助力则是另一种贤惠。
  后者比前者更难得。
  妻凭夫贵,夫凭妻贵,其实互为因果。
  皇上能痛快立嫡,难保没有嫡出儿媳堪为太子妃的考量在。
  陈姑姑正话反说,陈太后亦是这么想的,心里欢喜,嘴里偏要嗔怪,“你也别拿话哄我,安安好不好我能不知道?当初要不是我替小六做主赐婚,小六能娶得成安安?”
  陈姑姑忍俊不禁,越发捧场,“六殿下的好福气自然是您给的。”
  说曹操曹操到,寻来小佛堂的宫女扬声禀道:“娘娘、陈姑姑,六殿下来了。”
  楚延卿取下冠帽递给陈宝,刚落座就被陈太后拿着手帕按上了脑门。
  “秋老虎的天儿,真是穿多穿少都难受。”陈太后满脸慈爱,动作透着疼惜,边替楚延卿擦汗边道:“你打小就爱出汗,老这么着不是办法,回头吴正宣给安安请平安脉时,让他给你也瞧一瞧,若是吃药有用还是得吃,可不能嫌麻烦。”
  侍立一旁的陈宝心道得咧,殿下怕热爱出汗,太后老早就知道,偏偏今儿巴巴地拿出来说嘴?
  太后这是话外有话呢!
  果然就听陈太后略一停顿,状似不经意地接着道:“吴正宣请脉请了这么久,可说过安安何时能给我生个曾孙子?”
  没有曾孙子,先来个曾孙女也好啊!
  第276章 平而不静
  楚延卿掩唇干咳,半尴尬半无奈,“皇祖母,吴正宣只是太医。”
  又不是送子观音。
  就算是送子观音,也未必一拜就灵。
  陈太后比楚延卿更无奈,“这话本该皇后来说。以皇后那不爱勉强自己更不爱勉强别人的性子,只能由我来说这些话了。按说你和安安尚在新婚,本来不用着急。只是如今你身份不同,你不着急别人就该急了。”
  说着眉心微蹙,“安安一时没动静就罢了,怎么大李氏也没半点动静?以前,你可没少歇在东跨院。”
  陈姑姑闻言挥退随侍宫女,只余她和陈宝轻手轻脚地侍膳。
  有些事瞒得住外人,瞒不住最亲近的人。
  楚延卿略一思忖,意有所指道:“皇祖母不知道,大李氏以前身子就不太好,如今除了往正院请安,已经鲜少出外走动。我也已经不再去东跨院。我曾向公主保证过,决不委屈我的皇妃我的正妻。”
  这是不肯先于嫡子要庶子的意思。
  陈太后本想说皇家不计较嫡庶,转念想起安和公主曾经的担忧和坚持,不禁无声叹息。
  谁都没想到,楚延卿会突然得封太子,她也没想到,会这样快直面楚延卿的子嗣问题。
  李菲雪是否真的身子不好,陈太后无心深问,只探究地深看楚延卿一眼,“既然安安身子没问题,还是该请吴正宣替你把把脉才是。”
  爱出汗,或许就是因为身体虚。
  被亲祖母怀疑那啥能力的楚延卿:“……”
  他突然觉得,他错怪小吴太医了。
  小吴太医虽然啰嗦烦人,至少从没质疑过他的能力。
  还能不能愉快地聊天了?
  陈太后表示不能,转口说起其余皇孙,“你来时没碰见老大他们?”
  这话题同样不适合下饭。
  楚延卿却无谓一笑,“没遇上二哥、三哥和四哥,只遇见了大哥。”
  他说起毅郡王,毅郡王也正说起他,“赶巧和六弟走了个对脸,还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模样,不知道的人单看他那张冷脸,哪像天降大喜的新晋太子?”
  身处生母宫中,侍膳的皆是可信宫人,毅郡王说起话来毫无顾忌。
  德妃不斥不劝,放下银筷擦擦嘴角,看着儿子轻声开口,“你可知道,你身为皇长子,为什么能和老牌武勋联姻,为什么能求娶青梅竹马为妻?因为你是头生子,是皇上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亲手抱过、亲自教过的皇子。”
  毅郡王闻言忙收起嬉笑侧耳聆听。
  “你刚降生时,皇上几乎天天来看你,生怕养不住你。”德妃轻言慢语,浅笑中透着怀念,“等你养住了,皇上又怕养不好你。亲自给你启蒙,亲自为你挑选文武师傅,盼着你能起到上梁正下梁也正的作用。后来,你果然带来下头的弟弟妹妹们,甚至还能代皇上教他们学文习武……”
  毅郡王听着不由动容,“儿臣心里明白,父皇对儿臣不止有期盼还有纵容。”
  对他而言,皇上是慈父,德妃则是严母。
  果然德妃神色一正,怀念之情忽而透出厉色,“是,皇上纵容你,所以任你尚武亲近朝中武勋,所以随你自主亲事娶了心仪之人。换作别的皇子,哪个敢明目张胆地兜搭武将?皇上对你更有期盼,期望你做好长子长兄,给下头的弟弟们当个好榜样。”
  她叫着毅郡王的全名,“楚延泰,皇上愿你能康泰平安,我也只愿你能长寿安乐。不管皇上是何考量,如今小六已是太子,你这个皇长子该做的能做的,就是继续当个好儿子好兄长好皇子!”
  没得争争不过,那就只能认命。
  纵然不甘,也不值得亲生儿子搭上身家甚至性命去赌去博!
  德妃真心这么想,也真心这样说,话音未落就目不转睛地紧盯儿子的反应。
  结果却见毅郡王一副已然神游天外的恍惚表情。
  德妃和出身武勋的毅郡王妃婆媳和睦,自然不是个穷讲究温婉的脾性,当即拿银筷当暗器使,甩手戳向毅郡王气道:“混小子翅膀硬了不听话了是不是!跟你说话呢你当着我的面就敢走起神来!”
  惊回神的毅郡王身子一歪,轻巧避开银筷,哭笑不得地喊母妃,“瞧瞧您这急脾气!儿臣不是不听话,而是在想正经事儿呢!”
  银筷脆声落地,毅郡王的话音同样掷地有声,“儿臣想请命往西域,随同魏大都护征战突厥族!”
  在他心里,其实不信魏无邪一文臣能整明白边关军务。
  此时话一出口,心意越发坚定,“朝廷总要派监军随行,与其让内侍空担名头,屈于魏大都护的圣宠和官职而做事束手束脚,倒不如儿臣自请入魏大都护麾下,一来能管实事儿,二来还能上沙场历练历练。”
  “你想代皇上亲征?”德妃一字一顿地问,见儿子郑重点头后不由默然,停顿片刻才接着道:“君子不立危墙。小六如今的身份连京城都出不得,你脑子倒转得快,这就算计着往外头挣风光了?打仗可不是儿戏,别到时候表错孝心显摆错能耐,反倒搭上自个儿的小命!”
  她似笑非笑,隐有讥讽,却无强烈的反对之意。
  这调调,倒和从小见惯家族子弟上阵亡、下阵残的毅郡王妃颇相似。
  毅郡王哪里听不出其中犹疑和不舍,少不得故作轻松大笑道:“母妃也太小看儿臣了!儿臣想上沙场,为的是父皇的雄心,为的是父皇的天下!和兄弟之间的意气无关!风光自然是要挣的,儿臣不求能着落在自个儿头上,只求将来能恩荫儿臣的孩子们!”
  德妃听得微微笑起来。
  她的儿子,可以认命但不能认输。
  尤其不能输掉志气。
  她眼底乍亮,微笑扩大快意道好,“好得很!当不了太子,就好好儿当郡王,再努力争当亲王,甚至是……藩王!”
  末尾二字低不可闻,德妃说罢又扬声道:“拿酒来!今儿我们娘儿俩就痛痛快快喝它两杯!”
  她能喝爱喝,毅郡王亦是天生好酒量,闻言却阻拦道:“母妃有这兴致吃酒,儿臣只能以茶代酒了。不然儿臣要是顶着一身酒气出去,再叫有心人瞧见,没事儿也能编排出事儿来。”
  他是不甘心,但没到嫉恨的地步。
  没得凭白落下个借酒浇愁的说头。
  德妃一听是这个理儿,当即歇了和儿子痛饮美酒的心思,转口半揶揄半担忧问,“你既起了这心思,恐怕不是这会儿才有的盘算吧?你可有把握让皇上点头?”
  皇子亲征,非同小可。
  何况事涉军务,便是贵为太子都未必能轻易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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