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节

  念浅安高坐肩舆,顿觉苏的光芒更闪耀了,才不管皇上咋想的,自管支肘斜倚肩舆,坐姿痞气口吻无谓,“结果是好的就行了,旁人怎么以为我管不着。我来之前知会过菲雪姐姐和大嬷嬷,就是怕你担心。你放心,我真的没乱说话,只说了善堂的事儿。”
  楚延卿偏头看念浅安,眉梢眼角都是笑。
  若非闻讯赶来,他怎么能听见那一截话尾?
  若非念浅安提起,他早忘了父皇骂过他的话。
  他不计较,她一心替他计较。
  至于善堂一事,是他疏忽了她的用心和志气。
  不过此时此刻,这点疏忽已然不重要。
  扑面秋雨有些冷,心底却有暖流淌过,他揶揄语气即暖且软,“翻旧账堵父皇,还不算乱说话?”
  皇子亲夫居然偷听壁脚这么接地气?
  念浅安表示做好事必须留名,歪着身子靠近楚延卿,嘿嘿坏笑,“谁叫父皇老虐你?谁叫父皇许我直言直谏?有条件有机会不怼白不怼。”
  楚延卿语气更软更柔,“我媳妇儿竟这样心疼我,见不得我受一丁点委屈?”
  念浅安语气很傲娇,“那必须的!”
  楚延卿无声大笑,翘起嘴角张开双臂,背过身温柔而坚定道:“媳妇儿,我背你。”
  这什么狂霸酷炫拽的邪魅举止!
  亲夫苏起来分分钟完胜她好吗!
  念浅安心里又甜又酸,楚延卿等了几息不见动静,侧头见念浅安正抬袖掩面,不由一愣:“……怎么了?”
  念浅安眯起笑眼,“……突然觉得你好耀眼哦!”
  她无法直视苏起来光芒万丈的亲夫,可惜亲夫是个钢铁直男,一把将她负到背上,毫不怜惜地颠了颠还暗搓搓打了她屁股一下,“说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胡话!”
  念浅安怒翻白眼,埋进楚延卿肩窝却偷偷笑。
  抬肩舆的太监仿佛瞎子聋子,退散得即干脆又快:左右六皇子妃坐过肩舆了,不算藐视皇恩。
  他们自去交差,念浅安错眼见打伞的是陈宝徒弟,偷笑秒变正经,“陈内监查出头绪了没?”
  楚延卿摇头,“三箱鼻烟壶数量庞大,哪有那么快有结果。”
  念浅安示意陈宝徒弟交出雨伞,握着伞柄绕到楚延卿身前撑好,“回头问问菲雪姐姐,说不定她有头绪。”
  楚延卿哂笑,“你真当大李氏是万事通不成?”
  念浅安微愣,喃喃道是啊,“菲雪姐姐怎么可能万事都通……”
  她语气极慢面露怔忪,楚延卿看不见她神色,只往上又颠了颠,“怎么还这么轻飘飘的?”
  念浅安回过神来表示很气,“现在人人见我都说我胖了!”
  楚延卿顺手轻捏她大腿,笑着哦了一声,“我怎么不觉得?”
  陈宝徒弟见状忙默默往后退,远山近水也知情识趣地坠在后头,二人一个背着媳妇儿走一个给亲夫打伞,低声斗嘴,披着雨幕漫步轻语。
  这边小浪漫,那边陈宝大大的烦躁,绕着樟木箱团团转。
  遛狗路过的陈喜瞥见老大一条门缝,探进脑袋赔笑,“陈总管忙着呐?”
  陈宝循声瞪向跟着探出脑袋的大黄小黑,转瞬扬起暗藏诡异的笑,“喜公公要是闲着没事儿干,不如帮帮杂家?”
  个龟孙子上赶着招惹他,回头可别怪他把龟孙子推出来顶缸。
  他查不出头绪,那可就全是陈喜的错儿咯!
  陈宝笑里藏刀,陈喜顿觉后脖颈好冷,手中牵狗绳突然一紧,小黑跳上大黄的背舔爪洗脸,大黄撒丫子扎进摊了满地的鼻烟壶,边甩雨水边汪汪直叫。
  闻过看过没蹊跷的一小堆鼻烟壶,瞬间凌乱。
  陈宝气得一巴掌抽向陈喜,“赶紧带你狗爷爷猫祖宗走!瞎添什么乱!”
  他再顾不上坑陈喜,陈喜身子一矮,却不为躲陈宝的魔爪,而为蹲身细看被大黄刨到脚边的鼻烟壶,边捡起涂嵌金粉的鼻烟壶,边抬头瞠目问,“这、这鼻烟壶哪儿来的?”
  陈宝没抽着陈喜,又不能抽大黄小黑,见陈喜主动往坑里跳,瞬间往笑里多藏了一把刀,“打孔司员那里弄来的。殿下和皇妃特意交待了,事关重大,得一个不落查仔细咯!”
  知道得多了,就别想爬出坑咯!
  陈喜只觉后脖颈更冷,冷意和陈宝无关,“怎么扯上了孔司员?这鼻烟壶明明是、是汪督主的!”
  他见过汪保拿在手里把玩。
  那回他去内衙门送鸟雀,汪保看也没多看他一眼,往外退时瞥见汪保正嗅着鼻烟壶,当时他就自嘲地想,汪保手里这支鼻烟壶涂嵌着金粉,刮下薄薄一层都比他的命值钱,自然懒怠搭理他。
  他记得清楚。
  他记得太清楚了。
  陈喜猛地站起身,表情恍惚,“我还记得,汪督主最好这口儿,私下没少搜罗鼻烟壶。”
  别说已过三年,便是才过三天,谁还会记得戴罪惨死的汪保?
  尤其宫里,尤其太监。
  这圈子本就残酷。
  “喜公公说话可得仔细咯,这世上哪儿来的汪督主,只有汪贼汪佞。”陈宝一脸好心地提醒,笑容却越发瘆人,“赶紧着哄哄你狗爷爷,这三大箱鼻烟壶要真和汪贼有牵扯,保不定你就能立大功了。”
  陈喜惊醒过来,忙松开牵狗绳,大黄没了束缚越发撒欢,叼出一排鼻烟壶,狗嘴咬合嘎嘣脆响,散落一地碎瓷,并其中卷成指节长短的瘦字条。
  “嚯,这狗鼻子是真灵!陈年旧墨也闻得出来!”陈宝眯起眼诡笑尽收,展开一张字条看罢心口惊跳,神色却不变,“你这回可真立了大功了。伺候你狗爷爷干活吧,傻站着等杂家给你打下手呢?”
  语气超复杂,暗骂陈喜踩的什么狗屎运,怎么他运气这么差,摊上个苦差查半天全是真鼻烟壶,愣是没碰上半个肚里有乾坤的假鼻烟壶!
  陈喜哪管他羡慕嫉妒恨,精神一振,心甘情愿地拿大黄当祖宗伺候。
  大黄累了小黑睡了,三箱鼻烟壶收拢成一匣子泛黄字条。
  陈宝抱紧匣子侧身,“大黄的功劳就是喜公公的功劳。喜公公先请。”
  陈喜不争不抢也侧身,“如果没有陈总管这位伯乐,我哪有今天?陈总管先请。”
  二人一个比一个假客气,互相谦让脚步却搓得飞快,肩擦肩直奔正院。
  刚回来的小夫妻俩各自错愕,念浅安震惊于亲夫堪比另类乌鸦嘴:刚说没这么快出结果,调转头陈宝和陈喜就联袂奉上结果。
  楚延卿则震惊于数十上百的字条内容,“孔震本认了汪保做义父,这些罪证会到他手里倒也合情合理。如此就对上了,汪保三年前死于秋后问斩,这三箱鼻烟壶正是三年前寄存进钱庄的。”
  字条所载蝇头小字不容错辨,所写内容本就是一条条罪证。
  详细记录着魏相如何勾连汪保,如何沆瀣飞鱼卫为走狗为利刃,又如何结党营私将手深入朝野,染指水利、船务、军务三项民生要务。
  涉事官员遍布京内外,几乎全都在职。
  单官员名单就列满了三分之一的字条。
  如此奸臣,如此多的蠹虫。
  念浅安对光照字条,半仰着头眯起双眼,似乎极力想数清有多少人名。
  她嘴角翕合,心跳随着无声数的数儿一下比一下重。
  孔震凭什么问她怎么做得到六亲不认、心硬如铁的?
  孔震交出这些罪证,难道不比她更恨得下心?
  所谓生死关头,指的不是她的生死关头,而是魏父的生死关头。
  她得的不是锦囊妙计,而是铁证如山。
  孔震的手下二,孔震却不可能犯二。
  一直安静得诡异,一直被动挨打的魏父,知不知道这些罪证的存在和去向呢?
  念浅安想到这里,曾经盘桓着莫名不安的心,忽然又莫名安定下来。
  她蜷起爪子丢开字条,从来明澈的笑眼蒙起水雾,被灯光刺得又酸又疼,难受得直泛水光,“字迹米粒大,亏陈内监一看就看得出蹊跷。我都快看瞎了!”
  陈宝忙兜起所有字条,卖力表忠心,“哪能劳动殿下和皇妃费眼神儿呢?奴才的字儿写得勉强能看,今晚就抄撰完咯,明儿一早准保半字不落地呈给皇妃,准叫皇妃看起来再不费半点眼力。”
  至于不识字的陈喜,可以滚一边凉快去了!
  陈喜直接被陈宝甩开,念浅安则直接吓哭了,“那倒不必,我怕再瞎一次。”
  “哪有这样咒自己的?”楚延卿啼笑皆非,捧着念浅安的脸问,“眼睛很疼?真疼哭了?”
  第265章 雷厉风行
  陈宝陈喜见状忙装瞎,闭上准备溜须拍马的嘴,无声无息退走。
  念浅安就着楚延卿的手蹭了蹭,眨去眼角水光,“缓过劲儿就不疼了。名单上那些官员,都是魏相门生?”
  “如今不能叫魏相,该叫魏天官了。”楚延卿语带轻嘲,“桃李满天下的是刘大家,魏天官可没那么多门生可供驱使。名单上的官员我也认不全。有几位京官倒确实是尸位素餐之流。且涉事官员皆是文官。文武殊途,我几乎要庆幸魏天官的能耐还没大到勾连京内、地方武将。”
  念浅安靠上楚延卿肩头又蹭了蹭,“你什么打算?”
  “捉拿贪佞,告到御前。”楚延卿打算速战速决,“不管父皇圣裁如何,我不会强硬到底。更不会给父皇再次批判我心狠手辣的机会。”
  他偏头轻吻念浅安的眉心,低低笑起来,“总不能一再让我媳妇儿替我出头不是?父皇对你一时宽容,未必次次宽容。单为了你,我也不能再让父皇逮着机会虐我。”
  念浅安仰头回啄楚延卿一下,也轻轻笑起来,“我家树恩真体贴。你有成算就行,拿下涉事官员至少为民除害,谁都不冤枉。”
  他早说过,他有分寸。
  她信他。
  念浅安掏掏袖袋,拿手帕盖脸,放松身形倒下去。
  “还没缓过劲儿?”楚延卿调暗灯光,俯身看念浅安,额头抵额头笑问,“又作什么怪?”
  念浅安笑答,声音从手帕底下低低响起,“突然觉得你更耀眼了。”
  “净说胡话。”楚延卿隔着手帕轻咬念浅安的唇,含糊道:“还没用膳呢?吃完消消食,累了就早点睡?”
  故作坚强什么的,不存在的。
  念浅安决定向念家三巨头学习,掀开手帕眨眨眼,“没胃口不想吃。今天说了好多话,我真有点累了。树恩,我病了。”
  楚延卿一愣,随即失笑,“病一病也好。你刚去过养心殿,我这边紧接着要有大动作,病了不用见人倒也清静。外头的事儿你不用操心,该怎么做,自有桂仪帮我。”
  他和徐月重交情深关系铁,联手办事相当默契熟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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