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当着外人的面,她不想太塌念家人的台,转头和念秋然小声嘀咕,“果然是物以类聚。大酸腐身边跟的也是个小酸腐。你这位三哥哥果然不是亲生的,还好我们小透明不像他。”
  夸了自家小帮手,顺带踩了念夏章一脚,主要讽刺对象则是刘青卓。
  念秋然自然听得出来,因不知退婚隐情,不由暗自疑惑,又一向敬畏周氏最疼的嫡长兄,听着“不是亲生”四个字微觉苦涩,细品之下又觉妙趣,想笑不敢笑地低下头去。
  近水也憋笑,晓得自家姑娘从不关心隔壁家事,便尽职解说道:“三公子随三老爷去任上前,曾在刘家族学读过书,是表公子的同窗。这才刚回京多久,又和表公子’物以类聚’了。不仅一起在刘家别业同吃同住,还一起游山玩水。”
  皇上宠信人都是一个套路,帝师刘乾在东郊也有一座上赐的别业,刘青卓比她们还早几天来的东郊,远山近水如今对刘青卓是左右都看不顺眼,后来知道此节也不许庄子下人告诉念浅安,美其名曰不能打搅表公子闭门苦读。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
  远山暗骂晦气,忍不住话中带刺道:“表公子如今无事一身轻,琐事有家中长辈出手收拾,难怪有闲心来别业读书,还有雅兴看花赏景。不过这里是佛门净地,表公子要呼朋引伴,还请往别处去,别扰了别人清静。”
  刘青卓自诩君子,并不打算和个丫鬟计较,且被刘德轩臭骂一顿后冷静细想,自省于闲话一事上确实处理不当,遂大度地解释道:“几位姑娘放心,这里除了我和夏章表弟外,并没有其他外男在。”
  远山一脸憋闷:果然是读书读傻了的酸腐,有没有其他外男,根本不是重点好吗!
  刘青卓却是一脸君子坦荡荡,念浅安即护犊子又觉眼睛疼,终于不再无视刘青卓,挺身站到远山跟前,盯着刘青卓奇道:“刘公子,我怎么记得你说过,你不会再出现在我面前?”
  刘青卓垂眸掩去不屑和嫌恶,听着那声刘公子语气微冷道:“今天纯属偶然,并非我所愿。难道因为一句话,六表妹就要我无论何时何地,以后只要你在场就主动避开?”
  念浅安点头,“是哟。”
  刘青卓:“……”
  他一时噎住,念夏章却喝斥道:“六妹妹!青卓表哥是你的嫡亲大表哥,你自见面后不问好也就罢了,刘公子三字又是何意?不敬兄长不悌表哥,当真枉为大家闺秀!”
  他学着念浅安的样子,也挺身站到刘青卓跟前,似意不平气不过,忍无可忍道:“何况你和青卓表哥曾经有过婚约!青卓表哥好言好语,你们主仆倒句句带刺!外头总有人传说你娇蛮无理,我身为兄长自然护着你,原来却是个笑话!
  现在亲眼所见,我才知传言不假,竟是我枉做好人!你不知孝悌,更不知自省!难怪青卓表哥要退婚,不是你们有缘无分,也不是青卓表哥不够大度,错都错在你一言一行,都叫人无法苟同容忍!”
  他只差没骂念浅安不知廉耻、勾三搭四,活该自毁姻缘。
  出于文人教养,到底没说出更难听的,倒把自己憋得脸色通红。
  念浅安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想笑,于是呵了一声,瞥了眼惊呆的念秋然主仆,想着念夏章同是三房的人,不愿念秋然主仆回家不好做人,只怼正主不理念夏章道:“原来刘公子是个说话不算话的伪君子。不小心又出现在我面前就罢了。之前口口声声说不会背后非议我的闺誉、私事,难道我刚才听到的是鬼话,不是刘公子说出去的?”
  刘青卓并无心虚之色,反而凛然道:“夏章表弟心细如发,看出我这几天似有心事,有意开解我又特意邀我出门散心,我不忍夏章表弟为我担忧,影响他备考读书,才悉数告知。夏章表弟并非长舌之辈,我亦事无不可对人言,错即不在我,即便说给表弟一人知道,也不算背后非议六表妹。”
  念夏章亦是一身正气,“想来六妹妹的丫鬟也知情,我若是不为青卓表哥正名,难道坐视你的丫鬟对青卓表哥出言不逊?我好心教导你,若是有其他人在,自然不会乱说。”
  念浅安险些气笑了,怒指念秋然,一脸震惊:“小透明难道不是人?!”
  刘青卓和念夏章两脸震惊:“……?!”
  且不管小透明是什么鬼,他们是真的从头到尾都没注意到念秋然的存在,并不是故意爆料的啊!
  念浅安震惊过后突然悟了:细想想,貌似从一开始念夏章喊的就是六妹妹,之后念夏章和刘青卓也只和她说话,虽然没有无视远山近水,但好像在他们眼里,念秋然主仆被错认成她的丫鬟了。
  二人脸上的冤枉毫不作假,小透明真是透明本透,居然连同房三哥都没留意到她就在当场。
  念浅安看着头都快垂到地上的念秋然,突然有点心疼,还有点尴尬。
  酸腐书生的字典里大概是没有尴尬二字的,念夏章一心琢磨小透明三个字,突然脸色大亮地击掌道:“四妹妹容貌清秀,倒担得起清澈明透的雅号。六妹妹这昵称,竟有点大俗大雅的意趣!”
  刚才只是没留意,念夏章不至于连念秋然的长相都不清楚,此时当着表哥兼好友的面赞妹妹长相,自觉很风雅。
  刘青卓早领教过念浅安的古怪言行,闻言不禁细看念浅安一眼,很有文人风范地就事论事道:“夏章表弟此言甚是,六表妹别的且不论,确实常有妙语佳句,值得你我细细品味。”
  念浅安真心服了,看着互相拽文的二人,心里只有一个感想:俩神经病。
  这一打岔,刘青卓又端起清正架子,终于有机会回敬念浅安,“六表妹也说过,收回那半块玉佩后,会立即打发人送还信物。如今信物不见踪影,我不曾和六表妹追究此事,六表妹也没有立场,指责我言而无信。”
  念浅安表示这锅她不背,“信物在我娘手里,三哥才教导我要懂得孝悌,我可不敢忤逆我娘的意思。刘公子如果想追究此事,只管去找我娘。我即无意拦着你,也指使不动我娘。”
  念夏章一噎,刘青卓却莫名有些得意:祖父看事也未必件件都准,瞧六表妹这不松口的样子,难保不是欲擒故纵,还想挽留亲事、不肯放手。
  他虽看不上对方,但不妨碍对方迷途知返,多一个仰慕者。
  刘青卓越发不耻念浅安的少女心思,对自己的得意之情毫无自觉,深看念浅安一眼道:“婚约之事,于我已经了结了。剩下的,自然有长辈出面。”
  念浅安无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搓着手臂哼哼,“说得好像你是真心来读书,而不是被外叔祖赶来闭门思过似的。有舅父在背后帮忙收拾烂摊子,当然不用你出面了。”
  别以为她不知道,刘乾行事通透周全,前脚派出刘德轩后脚就将刘青卓赶去别业,安和公主派人私下知会过她,让她别再去招惹刘青卓。
  又有远山近水和安和公主神同步,极有默契地好意瞒着她,这才假装不知情罢了。
  今天偶遇,确实意外。
  念浅安懒得和神经病计较,安抚似的握了握念秋然的手,咬耳朵道:“叫俩大小酸腐一搅和,小刀疤就算真来了,也不会现身。你帮我支开他们,我再四处走走,半个时辰后厢房见。”
  念秋然无法装没事儿人,一边点头一边保证道:“六妹妹和刘家的事,我会烂在肚子里。”
  念浅安笑着摇头,“我还能不信你?你别怕,退婚什么的我求之不得。”
  念秋然深知她口无虚言,脸色总算正常了一点,鼓起勇气出头做请道:“我、我陪三哥哥、表公子游桃林吧?”
  刚才疏忽了活生生的姑娘家,实在又失君子礼仪,刘青卓有意补偿念秋然,从善如流地应下。
  念夏章则不愿刘青卓和念浅安再起冲突,又后悔方才说话不谨慎,正想私下敲打念秋然主仆几句,便也顺势应下,和念浅安主仆各逛各的。
  念浅安抬头看天色,摘下首饰吩咐道:“我们分头走,你们拿着我的东西,如果遇上小刀疤就给他看,让他去西边找我,如果半个时辰到了没遇上,就回厢房见。”
  远山近水见她坚持,忙接过首饰一人走一个方向。
  念浅安边往西走,边嘀咕,“想见的人没见着,不想见的人一气来俩。什么狗屎运。这样要是还引不出小刀疤,可见暗卫也没多眼观四方、耳听八方。实在不行,只能去找楚延卿直接要人了……”
  不怕帮手不给力,就怕帮手找不着影儿。
  念浅安正自顾吐槽,前方突然有人坏笑,“念六姑娘,您可真叫我们好找啊!”
  第41章 盖世英雄
  如果说念夏章的语气不善,是出自为兄为长的自以为是,那么此刻平地响起的坏笑,则充斥着不容错辨的满满恶意。
  念浅安脚步僵直,抬眼去看前方突然冒出来的两道粗壮身影,先在心里狠狠骂了声果然狗屎运!
  倒不是她大意,也不是远山近水心太大。
  而是三怀寺地势特殊,日常接待的多是贵人,寺庙周围有武僧轮值巡逻,且桃林虽大但距离寺庙房舍并不远,又有念秋然等人就在左近,有什么事扯开嗓子喊两声,十成十能引来人。
  但此景此情下,念浅安只敢乱看,不敢轻举妄动。
  魏家大哥、二哥是文官,三哥魏明义却是武将,和孔震一起从小跟着魏家请的武师傅习武,她没少围观顺便捣乱,即使不知孔震是飞鱼卫,也练就了一双好眼力,来人虽然装得挺像猎户农夫的,但脚下功夫可藏不住。
  不管这二人是躲过了巡逻武僧,还是直接下了杀手,都不是她能硬碰硬的对手。
  且就算念秋然等人真走远了,刚才还听得见枝桠声响的两个方向,竟再也捕捉不到远山、近水发出的动静。
  念浅安一边飞快分析眼下处境,一边故意嫌弃地打量来人,不耐烦道:“你们谁啊?是我的丫鬟雇你们来找我的?我还没逛够呢,赶紧去和她们说一声,还没到半个时辰呢,等会儿我自己会回厢房。”
  “老大你听听,这朱门坊的贵女心眼子就是多,一句话绕了七八个弯儿!”先前坏笑的“猎户”再次开口,满不在乎地拿手肘拐身旁的“农夫”,桀桀咂舌道:“不就是想叫我们知道,她的丫鬟晓得她在这里,还约好了时辰,回头没等着人,一定会带人来找她吗?文绉绉地吓得着谁!”
  “念六姑娘可以省些口水了。你的丫鬟可顾不上你。”被称作老大的“农夫”似乎是话事的那一个,言行间竟真似农夫般憨厚,笑着抬手做请道:“念六姑娘也让我们哥儿俩省些力气,乖乖跟我们走一趟吧。”
  “走去哪儿?谁派你们来的,什么人想见我不敢光明正大来请,倒雇佣起三教九流来阴的?”念浅安收起不耐烦,换成一脸傲娇,“不管雇你们的是想对付我,还是对付公主府,你们既然知道我是谁,就该知道我娘是谁,我可以当没见过你们,你们收了多少钱办事,我双倍给你们就是了!”
  猎户嘿了一声,可惜道:“没想到刁蛮任性的念六姑娘也是个懂行的!收人钱财替人消灾,半道换主儿的事我们可不干,这是道上的规矩。念六姑娘还是听老大的,少说话,就能少受苦。”
  农夫突然身形一晃,闪到念浅安身侧,也不知怎么动作的,就逼得念浅安不得不抬脚前行,口中道:“我们自然知道念六姑娘出身不凡,不过眼下可容不得你问七问八。你也别指望什么丫鬟表哥,刚才不是吵得挺凶的吗,现在倒惦记起人家来了?
  晚了!至于是谁想见你,别说我们接活时从来只见中间人,见不到正主儿的面,就算我们知道是谁,也不会坏了规矩出卖正主儿。念六姑娘还是听我的劝,动脚走别动嘴说。”
  这二人果然有备而来,且不知躲在暗处偷窥了多久,只等伺机而动。
  她并不指望念秋然几个能察觉异样,只盼他们真的走远了没受牵连,也盼着远山、近水没死没伤。
  “你们把他们怎么了?”念浅安不再装模作样,冷下脸道:“别说我亲哥亲姐表哥,就是我的丫鬟少了根头发丝儿,公主府事后也不会放过你们。”
  猎户也闪到她身侧,和农夫一左一右挟持着她,故作害怕道:“干完这票大的,我们哥儿俩就离京享福去了,哪儿敢伤您的人,自找麻烦呀?咱不怕公主府,也怕刘大家报复呀!这票给的好处再多,也比不过我们哥儿俩的命不是?”
  农夫斜睨着念浅安,依旧笑得憨厚,“念六姑娘放心,你的丫鬟好好儿的,正不知在哪颗树下呼呼大睡。只要你老实跟我们走,你也不会受半点皮肉之苦。”
  听这二人的前后话锋,既然没细说念秋然几个,那就是只打晕了在附近的远山、近水,紧跟着就现身堵她。
  “我来猜一猜啊,雇佣你们的人只让你们’请’我去某个地方,但没想要买我的命。”念浅安一步一挪,干脆支起手摸下巴,“你们对我这么’客气’,可见对方想要全须全尾的活口。京里京外,敢做出这种事,不怕一口气得罪公主府、刘家两家的,屈指可数。
  和你们接头的,别是个操着公鸭嗓的’男人’吧?或者也和你们一样,是个在外头难得一见的练家子?今天是我狗屎运太臭,你们才能这么顺利,要是没这么顺利,和你们接头的中间人,就没交待过你们有什么要问我的?”
  她心念电转间,将最近经历全都撸了一遍,想到一个最大的可能,言语中的试探毫不掩饰,且刻意盯着猎户目露挑衅,赌不如农夫谨慎的猎户露出马脚。
  老天没有抛弃她。
  猎户果然嘴快,难掩错愕地脱口道:“我的乖乖!你怎么知道中间人的功夫比我们哥儿俩还厉害!中间人还真交待过,如果你不肯老实听话,就先问问你,之前在宫中……”
  念浅安耳尖才抖起来,就见阻止不及的农夫一拳砸向猎户,拍得猎户猛地捂住嘴,又转头目露厉色地盯着念浅安,警告道:“念六姑娘,你的话太多了!小心还没到地方,就因为一张爱乱说乱问的嘴,害人又害己。”
  猎户不停乱转的眼中也露出悔恨恼怒来。
  念浅安只管继续专攻猎户,挑起眉毛晃着脑袋道:“哪儿是我爱乱说乱问呢?这不是天下坏人话都太多吗!三人行必有我师,聊聊天彼此解个闷,你好我好大家都好嘛!再说了,你们就算真要弄死我,好歹让我做个明白鬼呗!”
  猎户噗嗤一声,喷笑漏出捂嘴的指缝,含糊着声音道:“老、老大,您别说,这念六姑娘还挺逗!”
  农夫显然没他笑点低,怒瞪猎户一眼,忽然警觉地停下脚步,一边眯起眼留意周围,一边语带煞气地问念浅安,“念六姑娘,跟你来三怀寺的,除了刚才桃林的那些人,还有谁?你说这么多是想拖延时间?你在等谁来救你?”
  “等我的盖世英雄啊。”念浅安强压着内心的小激动,一句一个坑地拖到现在决不能漏气,她故意胸有成竹似的面露憧憬道:“我的盖世英雄,一旦发现我有事,一定会踩着七色祥云来救我,打败你们这些大坏人,然后娶我的。”
  猎户顿觉大开眼界,捂嘴的手松开了都不知道,大张着嘴愣道:“老大,念六姑娘不会是被你吓傻了吧?怎么突然胡言乱语起来?什么娶不娶的,竟比我那楼子里的老相好还敢说!”
  “你给我闭嘴!”农夫伸手又砸了猎户一拳以示警告,刚才还满是煞气的眉毛,却不禁犹疑地皱起来。
  念浅安等的就是这个时机。
  她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努力回忆起孔震不堪她捣乱,曾经教过她的几个穴位,觑着二人一时松懈露出的空门,飞速抬腿照着麻筋一人给了一脚。
  踢完就往回跑。
  边跑边抽空感叹:有一副健康的小身板就是好啊,跑起来贼快!
  可惜她以为的快,是和她以前的病娇状态比。
  农夫和猎户彻底恼了,不等麻劲儿过去,就跌跌撞撞地直追念浅安。
  二人一瘸一拐地跳来蹦去都比念浅安快。
  念浅安感受到身后转眼间扑来的劲风,货真价实地海带泪了:居然跑不过腿脚发麻的坏人,这死法太窝囊了!
  “小刀疤!小刀疤!”念浅安肩头一重,顾不上被农夫抓得肩疼,竭力扯开嗓子喊,“小刀疤你敢爽约!你敢说话不算数!我就是做鬼都不会放过你!你害我受过伤,我就挠得你不止一道刀疤!”
  求让她穿越一回做了魏明安、又重生一回成了念浅安的老天开开眼!
  别让她出师未捷身先死,两世为人什么事都还没干成,不带死得这么草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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